第 57 章 殘片(一)(1 / 1)

鬱雪融看著自己身體發生的改變,既好奇又覺得新鮮。

認真在體內探查了一番後,鬱雪融發現,自己好像因為天地靈氣所孕育的天靈體,還有業火琉璃心對血脈的融合與同化,機緣巧合之下,竟然催生出了一部分……鳳凰的血脈?

鬱雪融一時驚訝得愣住了。

他想起剛才在識海之中見到的傅孤塵——那是當初,傅孤塵隨著業火琉璃心一起,留在他意識中的一個影子。

所以傅孤塵早就想好了一切,所以才在離開之前,將業火琉璃心留給了他。

鬱雪融輕輕閉上雙眼,感受著胸口皮膚之下,心臟柔緩地跳動著,就仿佛與傅孤塵在他身邊,將他攏入懷中時的氣息一樣。

溫熱,而安心。

……不知道如今,傅孤塵從舊神殿離開之後,又去了哪裡呢?

他會去了界外的混沌之地嗎?又或者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孤身獨行?

鬱雪融眼神怔怔地看著天際之上,雲卷雲舒,落日漸漸隱沒於天際線之下,天空變作冷冷的青藍色。

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

鬱雪融揮動羽翼,在雲層上輕輕打了個轉,然後從高空上向下降落。

纖長的純白翎羽,在橙紅交織的夕陽之下,也被染上一層暖色的光暈。自上而下,在雲霧間留下一抹流光般的虛影。

夜幕漸臨,從半空中看下去,能看到附近城池中燈火初上,在夜色中鋪展開點點光亮。

鬱雪融這才發現,鳳凰火帶他從南明宗離開時,竟是一去幾l萬裡。早已遠離了南明宗所在的大陸南境,來到了東境的範圍之內。

而眼前是一座東境之中,再普通不過的海邊小城。

鬱雪融還沒想好之後要去哪裡,而且現在他突然從南明宗離開,得先給找個地方住下來,給鬱晚傳個信,再做後續打算。

這會兒已經入了夜,鬱雪融乾脆就在這座海邊小城中,找了間客棧住下。

雖說他是妖族,但外表上並無什麼特征。並且因為天靈體的緣故,靈力純淨,在收斂氣息之後,幾l乎看不出與仙道中人有什麼區彆。

所以不論是入城,還是住店都還算順利。

隻是一路上,總有人會朝他投來驚豔和打量的目光,讓他感覺稍微有些局促。

說起來這也算是他第一次,一個人來陌生的地方。

不過好在他如今靈丹歸位,已是有了金丹圓滿的修為,再加上融合了一部分鳳凰的血脈,倒也不會輕易覺得害怕了。

“客官,這是您的房牌,上樓左轉,您拿好。”客棧掌櫃收下一枚上品靈玉,眉開眼笑地將房牌奉上。

鬱雪融接過房牌,道了聲謝,快步上了樓。

到了客房之中,鬱雪融點燃燈火,便在桌前坐下來。他從腕間的紅繩中,取出紙筆,開始寫給鬱晚的傳信。

大概將先前的事情講了講,然後說了自己如今的所在之處。

鬱雪融剛才進城時,看到了這座小城的名字,叫做春溪城。正如這城中景色一般,四季如春,中間有一條溪水迂回曲折而過,寧靜而祥和。

寫完了信,鬱雪融便將它從客棧中寄了出去。

燈火輕輕搖晃,一陣微風從窗外吹來,夾雜著細細的雨絲,綿軟地落下。

不知何時,春溪城中竟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鬱雪融起身走到窗邊,視線穿過城內錯落的高低屋簷,看到遠處,與天際線相接的海面。

城中細雨蒙蒙,海上卻高懸一輪明月,將清輝灑滿海面。

東境的蓬萊海大多數時候,總是風平浪靜,泛著靜謐的湛藍色。

而同在一片月色映照下,北荒儘頭的墟海,卻是海浪翻覆如巨獸之口,黑藍色的海水奔湧而起,似乎要將天空都撕裂下一塊。

墟海深處,海水顏色愈發暗沉。

傅孤塵化作一道凜然劍光,穿行在晦暗的海水之中,最後在墟海儘頭的遺跡前,他停駐腳步,重新顯現出身形。

曾經神明用來封印天魔的遺跡,在經曆了數千年的廢棄後,外部白玉一般色澤的巨石被海水所侵蝕,留下雜亂斑駁的痕跡。

海草與苔蘚長滿遺跡前的神柱,纏繞糾錯,蔓延開來。

封印遺跡的重重石門,早已經在天魔逃離之時破裂,凡遺跡之中殘餘的陣法依舊維持著,並未讓海水沒入遺跡內部。

傅孤塵識海深處的靈台之中,一縷無形無色的靈息,微光明滅,指引他來到此處。

這裡曾經是神明與天魔最後一戰的戰場,亦是困縛了天魔萬年的封印之地。

戰場之上,斷刃殘鞘,懸崖裂壁,此類種種,仿佛能窺見當初天翻地覆的一角,雖曆經千載萬年,卻依舊令人震撼。

但傅孤塵並未多做停留,他穿過殘損的重重石門,一直往遺跡深處而去。

遺跡的中央,是一座高高佇立的巨大神像。

與影塚之內那座殘損的神像不同,眼前的這座神像仍舊保持著完整,但抬眼看去的時候,卻仍舊好似看不清神明的樣貌。

隻有低垂的眉目之間,冰冷,又似悲憫。

又或許,神明原本就並無樣貌。

傅孤塵識海靈台中的那一縷神息,微亮的光芒漸漸變得奪目。

與此同時,佇立在面前的巨大神像,開始變得蔓延出光輝熠熠的裂痕。

神像漸漸在輝光之中分崩離析,卻並未碎裂滿地,而是好似在白色光芒中融化了一般,最後熔鑄成一隻純白色的匣子。

匣子落入傅孤塵手中,觸感冰涼,質地奇異,非金非木,非石亦非玉。

在拿到匣子的那一刻,傅孤塵意識之中浮現出許多符紋,但很快他便懂了,這是像符文一般的上古文字。

在這些光芒隱現的文字之中,一些事情變得漸漸明晰起來。

數百年前,天魔的本體在傅孤塵眼前消散之時,曾大笑著留下一句“惡欲不死,

天魔不滅”。

天魔確實很難被殺死,也確實會從人世間的惡欲中,汲取力量。

但卻並非如它所說的那樣,永世不滅。它這樣叫囂著,隻不過是在誤導、在掩蓋他真正用以複生的手段。

天魔亦有三魂七魄,他將三魂與七魄拆分開來,化作殘片,有意或無意地散布在世間各處。

其中三魂更為重要,也必須保持完整,所以三魂所化的殘片皆是完整的菱形——就像傅孤塵心臟中的那枚一樣。

而七魄則拆得更為散碎些,邊緣碎裂,形狀不再規則。

這三魂七魄所散落的殘片之中,隻要有一片尚存於世間,那麼他就不能真正被殺死。

而殘片如天魔一樣,擅於鼓弄人心,激起惡欲,而這些被寄宿之人的惡欲,又反而成為天魔的養料,令他力量逐漸恢複,最終再次複蘇。

至於那種會令人沾染魔氣的灰色粉末,亦是天魔身軀的一部分,但並非三魂七魄,也不具有意識,應該隻是天魔曾經的血或骨所化。

卻數量最多,修為不高之人很容易不慎沾染,然後被魔氣所控製。

“所以,你要我將散落的殘片找齊,讓後徹底殺死天魔。”傅孤塵站在原本的神像之下,他的語氣很淡,並非詢問,而隻是敘述。

識海靈台之中的那一縷神息,並未開口,隻是靜靜彌散著光芒。

傅孤塵也不再說話。

他將之前從謝盛安體內,取出的那枚菱形天魔殘片,放入純白的匣子中。

那質地奇特的匣子,發出純淨的光,如無數細密的絲線,裹成一個白色的繭,將天魔殘片完全覆蓋其中。

傅孤塵合上匣子,他垂眸時,光滑的匣面之上,倒映出了他的眼睛。

仍是一雙被殷紅侵染的瞳孔,唯有中央還留有一點沉靜的黑色。但卻不再像之前那般,好似殘燭一般搖搖欲墜。

仔細看去,眼眸中黑色的邊緣,浮著一圈極細,極淺的微薄白光。

維係著他最後一絲清明,不被魔氣所吞噬。

*

春溪城中,細雨微風。

一夜過去後,這雨便緩緩停了,鬱雪融醒來時打開窗戶,眼中便又是一幅四季如春,花團錦簇的風景。

而當他抬起頭時,恰好看到一個暖白衣衫,雙目覆著冰綃的身影,正從遠處而來。

鬱晚身影如驚鴻般,輕掠而來。他行色匆匆,等不及從客棧正門進入,而是直接躍進了窗戶中,落在了鬱雪融面前。

“絨絨,讓我看看,你沒事吧?”鬱晚剛一落地,就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將鬱雪融查看了好幾l遍。

發現並未有什麼異狀,他才終於放下心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沒事,爹爹。”鬱雪融抬起頭,嘴角輕輕揚起,伸出手抱了抱鬱晚。

“都怪我,沒能及時找到你。”鬱晚俯下身來,回報住鬱雪融,心中情緒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他元魂受損之後,修為跌落,

已經不複當年大乘期的修為。

這兩天蒼衍將鬱雪融帶走之後,刻意掩藏之下,即使他反複尋找,也沒法找到鬱雪融。

萬幸,昨日半夜忽然收到鬱雪融的傳信,得知他已經安全離開南明宗,鬱晚便一刻不停,星夜兼程,趕到了這座遠在萬裡之外的海邊小城。

“幸好。”鬱晚低頭歎了口氣,輕撫著鬱雪融的臉頰。

他從鬱雪融的傳信中,已經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

幸好當初,傅孤塵將業火琉璃心,留給了鬱雪融,給了他能選擇離開的路。當初在洗髓之前,傅孤塵曾經將這件事告訴過鬱晚,當時鬱晚驚訝之餘,又帶些複雜的心情。

而如今,傅孤塵入魔離去,鬱晚的心情又更為複雜。

他無法說,這究竟是好是壞。

也許一切都隻能交給時間,來最終給出答案。

清晨的春溪城分外寧靜,鬱晚牽著鬱雪融坐下來,輕聲問他接下來想要坐什麼,又想要到哪裡去。

其實這些問題,鬱雪融都還並未想好。

之前在識海靈台之中,那道神息告訴他,機緣未到,還需等待。可隻是等待的話,他又該去哪裡呢?

要回北荒去嗎?又或是隨鬱晚四處遊曆?

鬱雪融正思索著,卻聽見寧靜的春溪城中,如晴空驚雷一般,爆發出與之前氛圍截然不同的混亂。

驚叫聲從遠處的溪流對岸傳來,此起彼伏,好多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啊——!這群昭京城過來的人,怎麼突然就發瘋了!”

“他……他們不是發瘋,眼睛是紅的!”

“他身上有魔氣!快去請城中的天師——”

聽到如此異動,鬱雪融趕忙站起身來,鬱晚也走到了窗前,兩人對視了一眼,互相輕點了一下頭。

然後下一刻,兩人的身影一同從窗前躍出,朝著混亂發生的中心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