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曾是神明最為信任的追隨者,甚至從神明手中獲得了神賜之血。

那曾經是最高的殊榮。

萬年前，神明與天魔在墟海的儘頭最後一戰，天魔最終被神明封印,而神明也因此失去了大半力量，陷入長久的沉眠之中，不再現身於世間。

自此，上古魔神的混沌時代結束,進入了新的時期。

也就是如今上重天仙、妖、魔三道共存,而凡人居於下重天的時代。

神明進入沉眠之前，將看守天魔封印一事,交予了最為信任的楚家。從此之後,楚家守護著墟海儘頭的封印遺跡，世代相傳。

而南明宗的祖師璿璣子,楚璿璣,是楚家第四十九代家主。

他如曆代家主一樣，自少年時便在無儘墟海之下，守護著封印遺跡,儘心儘責，不敢有分毫懈怠。

直到有一日,楚璿璣撿到了一隻鮫人。

一隻被深海中亂流卷入，受傷後不慎誤入楚家地域的鮫人。

鮫人雖然也是妖族,但那時候,楚家對妖族還沒有額外的看法。楚璿璣也就默許了鮫人,在楚家的地域之內養傷,以及躲避天敵。

或許是無儘墟海之下，永遠守護遺跡的日子太過寂寥。而美貌活潑的鮫人，是日複一日來往湧流的暗色海水中,唯一一抹亮色。

後來，楚璿璣愛上了鮫人。

……

“然後呢？大哥，後來發生什麼了？”年輕的女子左手支在桌上，撐著臉頰，看向前桌的蒼衍，眼神好奇地追問著後續。

蒼衍側身回過頭。

比起妹妹楚瑤的好奇，蒼衍對此事態度隻能算是淡漠，他沒什麼表情地說：“楚家家主被妖物所誘，不慎放出了封印下的混沌天魔，釀成大錯。自此神明震怒，降下詛咒……”

“我不是問這個呀，這個我們從小事開始，就天天被大人念叨了。”楚瑤擺了擺手，打斷了蒼衍淡漠的敘述，“我更想知道，家主是怎麼愛上鮫人的，畢竟平日裡看他嚴肅的樣子，完全想象不出來啊。”

“我不知道。”蒼衍說，“你可以去問。”

楚瑤趕忙笑著搖搖頭：“那我可不敢，還是算了。”

……

時節輪換，歲月流轉。

蒼衍沒有想到，數十年之後，曾經好奇地追問他，楚璿璣是如何愛上鮫人的楚瑤，也喜歡上了一個妖族。

那是一隻北荒上的蛇蛟，楚瑤與他私奔，在一個無月的夜裡，離開了楚家。

楚家找了她很久，蒼衍也一直在找。

可是當蒼衍找到她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原來那蛇蛟甜言蜜語，百般誘哄，卻隻是為了騙取楚瑤身上的神賜之血。

他不知從那裡得知，以神賜之血淬煉，可助其化而為龍。

蛇蛟是妖物，龍卻是仙獸，之間看似一步之遙，卻天差地彆。

為此，蛇蛟一步步謀劃，與楚瑤山盟海誓，

濃情蜜意許多年後，終於如願以償，在楚瑤有孕後，最為虛弱之時，將她的神賜之血奪走。

得逞之後，蛇蛟遁逃而去，不知所蹤。

楚瑤明白自己被欺騙後，心如死灰。她徹底失去了神血，身體日漸虛弱，不久後便鬱鬱而終，留下一個不足月的孩子。

離世之前，楚瑤知道楚家不會容忍這個半妖血脈的孩子，於是懇求蒼衍，不要殺死他。

那是她最後的願望。

*

鬱雪融恍然驚醒，無意中握在手中的白玉珠，滾落了下來。

他剛才在夢中所見，是蒼衍一些散碎的記憶。

原來是因為這樣，楚家才始終厭惡妖族。

不過……蒼衍的妹妹，留下的孩子，鬱雪融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一個人物類似，細節卻完全不同的故事。

鬱雪融低頭思索著，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想起來了。

還是他第一次在長生峰見到沉壁的時候，沉壁在幻境之中給他講的那個“故事”，也說過蒼衍有個死去的族妹，也留下了一個孩子，隻不過具體細節簡直毫不相乾。

如今回頭再看，那個故事簡直是三分真摻著七分假，很容易讓人混淆不清。

直到現在，鬱雪融還不能完全想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過看起來，沉壁應該對楚家很了解，不然也不能憑空就說出這樣一個故事。

……算了，先不去糾結沉壁的問題了，還是想想現在的情況吧。

鬱雪融隱約記得，蒼衍離開之前說，要準備幫自己淬血。

所以蒼衍是想讓自己洗去妖血，徹底變成人嗎？

其實說起來，鬱雪融被天地靈氣孕育而生，自出生後一直跟著鬱晚，隱居在雪山之中。並未在北荒聚集的妖族中生活過，談不上什麼歸屬感。

但鬱雪融也並不討厭妖族，在他看來，妖或人，除了長相樣貌之外，並不覺得有什麼差異。

所以對鬱雪融來說，其實並沒有淬血的理由。

想清楚這一點後，鬱雪融繼續整理著思緒。

蒼衍為什麼會突然如此強硬的，要給他淬血呢？

鬱雪融能確定，蒼衍現在的狀態確實並不正常，應該是被楚家天生的詛咒所影響。

在白玉珠映照出的散碎回憶裡，鬱雪融知道了，蒼衍作為楚家人，先天的缺陷便是會侵蝕意識的魘症。

鬱雪融不清楚魘症具體是什麼，但大概明白魘症發作時，會讓人的情緒和行為變得極端，失去平常的克製和冷靜，出現一些近乎瘋狂的想法。

而魘症發生時的預兆，應該就是蒼衍雙眼中，那漸漸彌漫開的紫色霧氣。

所以如果想要蒼衍恢複正常，那麼就要想辦法壓製他的魘症才行。

鬱雪融正認真思索著，突然感覺到胸口處，傳來一陣微微發燙的感覺。

好像在他沉入夢境之前，就隱隱有這種奇特的感覺，此刻似乎更清晰了些。

那顆業火琉璃心

，仿佛一枚果實，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一點點成熟。

開始隻是一點溫暖的熱度，後來卻越來越明顯，似乎有純淨如琉璃的火焰，帶著某種亙古久遠的氣息，蔓延開來。

從胸口到腰腹，再到手臂和脊背，最後仿佛整個身軀，都越來越燙。

在這種有些發燙的熱度之中，鬱雪融不知為何，反而又變得困倦了起來。

但用困倦形容來說，好像也並不完全恰當。

鬱雪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回到了還未出生的時候，被純澈而渾厚的天地靈氣所包裹著，像是有什麼新的東西，在骨骼和血肉之間，漸漸準備開始生長。

以至於他本能地想要閉上眼睛，回歸到那種最為自然的狀態中。

鬱雪融的呼吸變得緩慢起來，他周身都變得很暖，然後一點點合上了眼睛，任由軀體本身做出更為合適的選擇。

天地靈氣所孕育的靈體，與業火琉璃心漸漸融合、同化，似乎喚醒了一部分近似的血脈。

鬱雪融閉著雙眼。

他看不到自己雪白的長發，此刻正隨著體內新生的氣息，慢慢生長，就像鳥兒逐漸抽長、豐滿的翎羽一般。

*

鬱雪融似乎睡了好長好長一覺，究竟過去了多久，他並不清楚。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自己好像從床榻上，被抱了起來。他聞到一股很淡的，血的味道，從誰的懷中一點點傳來。

蒼衍抬起手，牽動了衣領之下的傷口，拉扯著疼痛了片刻。

但他並不在意，而是繞起一縷鬱雪融雪白的長發。

短短幾天時間，鬱雪融的頭發長得很快，原本垂落在胸前，此刻如雲般傾瀉而下，幾乎快要落到後腰。

昭示著他的羽毛，也在發生著不小的變化。

蒼衍漸漸明白發生了什麼。

曾經世上所有最初的仙獸，無論龍族、鳳凰，還是麒麟，都是誕生於洪荒之初的天地靈氣間，後來才慢慢開始繁衍。

鳳凰也本是仙獸，後來自願庇佑妖族，才與仙道背道而馳。

鬱雪融亦是從天地靈氣之中而生，雖然不比洪荒之初的天生仙獸，但業火琉璃心經過足夠時間的融合後，必然開始在他這副天靈體內，引起一些不尋常的改變。

比如說，漸漸與業火琉璃心融合、同化，獲得一部分屬於鳳凰的血脈。

蒼衍眼中的紫霧忽明忽暗。

但一顆鳳凰心，還不足以讓鬱雪融的血脈全部蛻變。

還需要其它的東西。

原本最好是鳳凰骨，或鳳凰髓，但千年前最後一隻鳳凰死後，這些東西都不知道流落何處。

不過，如今還有一條路可走。

淬血。

用楚家的神賜之血來淬血。

如果說原本的淬血，隻是將妖血洗去，使妖族變化為人。

但若是以神賜之血為引，那麼以鬱雪融如今身體的特殊情況，他就可以完全蛻變成一隻，新生的鳳凰。

而且……

與之同享神血，原本就是一種，生死同命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