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絨,你之前為重塑丹田準備的丹藥，還有你取回來的那顆靈丹，都帶來了嗎？”鬱晚垂下頭,問道。

前幾日鬱晚就和鬱雪融說過這件事。

洗髓之後，借著充裕的靈氣,也正好是重塑丹田的好時機。

包括鬱雪融那顆靈丹,先前被他人搶走時,被染上了駁雜的靈氣,這次便也順勢一並淨化,使其恢複如初，歸於丹田之中。

總之這次洗髓,不僅僅是對經脈的洗練重構,更是為了讓鬱雪融徹底恢複，所以各方面才格外慎重。

“帶來了。”鬱雪融取出丹藥,還有自己好好收著的靈丹,遞給了鬱晚。

鬱晚接過去仔細檢查一遍，確認沒有問題後，將這兩樣東西拿到屏風後,放在了桌案上,輕聲對蒼衍和傅孤塵說：“那就麻煩二位了。”

說完後，鬱晚從屏風後走出，將鬱雪融帶到玉池旁。

此刻玉池之中的奇花靈草，皆已經被靈泉之水浸泡著,無論是花瓣還是草葉都極度舒展開來,浸出的青碧色藥液，也愈發濃鬱。

鬱晚又半蹲下身來，細細叮囑和安撫幾句。

鬱雪融聽著,乖巧地點點頭。

他站在玉池向下的台階前，緩緩吸了一口氣。然後抬手取下披風、發帶等多餘的衣飾，最後隻穿一件紅色單衣，赤腳順著台階，向青碧色的池水走下去。

鬱雪融走得卻有些慢，似乎還在給自己做心理準備。

台階很緩，也很低，總共不過幾階而已。

終於下到最後一階的時候，鬱雪融感覺到溫熱的泉水浸沒過腳背。是暖的，卻帶著一種與平常不太一樣的凜冽感，仿佛穿過了皮膚，直接沒入了深處。

這種感覺，讓鬱雪融本能地想往後退。

但來都來了，他總不能這個時候退卻。

鬱雪融乾脆一閉眼睛，往前一大步，緩緩撲入了池水之中。

池水一下子沒過鬱雪融的肩膀。

房間之中，從屏風後方鋪展出來的陣法，此刻淡金色的光芒順著紋路逐一亮起。不僅將玉池周圍環繞，更是順著池壁蔓延而下，在水中交織。

池水輕晃，光華流轉，仿佛連鬱雪融的手腕和腳踝，也被描畫上了幾筆金色紋路。

洗髓開始了。

……

洗髓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鬱雪融已經沒有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說、去想。

他的大腦好像也和這池中的水霧一般，越來越濃重，最後白茫茫一片，什麼都分不清，仿佛隻剩下了對疼痛的感知。

無論是清除已損壞枯萎的舊經脈，還是催發洗練新生的經脈，都是在血肉之中，漫長而無法言喻的疼痛。

鬱雪融眼前什麼都看不清了。

不知道是太過濃重的霧氣，還是他根本止不住的淚水，將雙眼模糊成一片。

隻能偶爾在一條經脈長成，暫時停歇下來幾息的時候，才隱隱約約感覺到一點，除疼痛

以外的五感。

蒼衍在池邊，低頭扶住他的肩膀，稍帶些嚴厲的意味。

輕輕壓住了鬱雪融因為太過疼痛，而輕輕掙紮的動作。與此同時，蒼衍那深海般浩蕩悠遠的靈力，正源源不斷傳送過來。

鬱雪融無意識地顫著睫毛，往一旁側過身，似乎想要從這水中逃離，卻聽見鬱晚的聲音。

“絨絨，再堅持一下，很快就不疼了。”鬱晚不斷地溫聲安慰著，從台階上俯身下來，不斷撫摸鬱雪融的頭發。

鬱雪融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然後短暫地安靜下來，蜷縮起身體，輕輕顫抖著。

過了一會兒，他似乎聽到什麼入水的聲音。

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在他身前停下，修長的手掌輕輕覆上他的側臉，在一片濕淋淋的水霧中，那隻仍然保持著溫熱乾燥，讓鬱雪融忍不住往過湊了一點。

之後，鬱雪融感覺自己的頭被稍微抬起一點，微涼的瓷質觸及到唇邊，裡面盛著甘冽的靈露，潤著他有些乾渴的口腔，也幫他恢複些體力。

師尊，喝一點。?”傅孤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近。

鬱雪融已經沒什麼力氣，但還是微微張開唇齒，讓杯中的靈露順著雙唇之間，緩緩抿下去一些。

他沒能喝下太多。

多餘的靈露順著唇角滑下，滴落在他因為被水霧蒸騰，而泛起一層薄紅的頸側。

洗髓還在繼續。

鬱雪融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連那種隱約的感知都漸漸消失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房間中突然安靜了下來，鬱雪融突然有些不安，但意識依然像是蒙著一層白霧，隻能看見些模糊的影子。

此刻房間之中，似乎隻剩下了他，還有在他身前，也浸在水中的傅孤塵。

一枚帶著藥香的丹藥，遞到了鬱雪融唇邊。他意識並不清楚，眼前也看得不太清楚，隻是恍惚記得自己在治病，於是下意識將嘴邊的丹藥，咬進嘴裡。

模模糊糊間，連帶傅孤塵拿著丹藥的指尖，也被輕輕咬了一下。

柔軟濕潤的唇舌，與指尖一觸即分。

鬱雪融此刻疼得有些脫力，踉蹌著往前了半步，然後被穩穩落進一個滾燙的懷抱。他側靠在傅孤塵胸口，耳邊是皮膚之下，熾熱而有力的心跳。

好熱，好燙。

鬱雪融模模糊糊地想。

身體仿佛貼得極近，這樣的熱度竟仿佛穿透了皮膚，緩慢而堅定的，伴隨著一下又一下的心跳，沒入了他的心尖。

眼前明明看不清，卻還是泛起了流光溢彩的光華，像一顆絢爛至極的琉璃色寶石，隨著呼吸的頻率，輕輕跳動。

明明很燙，但卻並不覺得疼。

隻是一種熱熱的酸脹感，充斥在胸腔之中，一點點地包裹住心臟，也順著新生的經脈，蔓延到四肢百骸。

一時間，原本經脈中劇烈的疼痛，似乎也被這種滾燙的感覺所淹沒。

不再感覺到疼，隻是被那種熱感所

填滿。

鬱雪融被燙得有些發顫，連帶著臉頰、指尖、耳朵，一切露出來或是看不見的皮膚，都因為這有些過於熾烈的熱度，而浮上豔麗的薄紅。

他隱隱聽到，耳邊傳來那灼熱的呼吸聲，似乎也在輕輕顫抖。

之前服下的丹藥在體內化開，與從心臟上流溢而出的熾熱溫度一同，湧入丹田之內。

丹田重塑，那枚被駁雜靈氣汙染的靈丹，也在此刻，被無暇的琉璃業火，灼燒淨化，重新恢複成原本純白的光澤，融入丹田之中。

靈氣流轉，經脈無阻。

一瞬間，鬱雪融感覺自己醒了過來。

卻又好像沒有完全醒來。

眼前一片昏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處。

感覺自己踩在雲層上，又好像沉入了海底的深處。

周圍沒有光，深沉而黑暗，隻有眼前有一簇琉璃色的火焰，像是提燈一樣，照亮了周圍的一小片地方。

*

房間的玉池之中，青碧色的池水完成作用，也失去了藥效，重新變為清澈透明的顏色。

傅孤塵將鬱雪融從水中抱起，擦乾頭發和身體，把他帶回他自己的房間中。

床上的絨毯和被褥早就已經準備好，今天洗髓等一係列事情過後，鬱雪融會昏睡上很長一段時間，等到身體完全恢複，適應新的狀態，才會醒來。

可能是十幾天，也可能是一個月。

但無論是多久，傅孤塵知道，自己沒辦法再見到了。

他沒有時間了。

傅孤塵在床榻前，俯下身來。

他的指尖已經不像往日那般溫熱，反而顯得有些涼，在觸及到鬱雪融的臉頰時，才從柔軟的皮膚上，感受到一股微微暖意。

傅孤塵很輕，卻十分仔細地描摹著他的眉眼，他的每一處樣貌。

最後停在了鬱雪融的唇角。

代替指尖的，是傅孤塵如今，同樣有些寒涼的唇。

落下一個安靜而漫長，屬於離彆的親吻。

……

過了很久，傅孤塵獨自從房間中走。

蒼衍站在扶危峰的雲台之上，山風拂過，衣袖翻飛。

他背對著傅孤塵，說：“你把業火琉璃心留給他，你這副軀體，便不剩下多少時間了。”

“本也就不剩多久了，沒什麼區彆。”傅孤塵語氣平淡，像在說一件與他無關之事。

傅孤塵與寒淵本就是同一人，雖然以裂魂之咒，暫時變成了如今的狀態。但依舊同為一體，若寒淵被殺死，那麼傅孤塵也不會活下來。

這是傅孤塵早在幾百年前，許下承諾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的事情。

蒼衍依舊背對著他：“少了業火琉璃心，接下來的事情，還有十足的把握嗎？”

“有。”傅孤塵點點頭，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走吧，影塚之中，封印維持不了太久了。”

當初璿璣子將少年時的傅孤塵“留存”下來時，所有一切都與後來的他相同，卻唯獨先天劍骨無法複刻。

而業火琉璃心，在“留存”完成之後，本就是用來抗衡先天劍骨之物。

如今，傅孤塵留下了業火琉璃心。

但影塚中的另一個他，也同樣沒有了先天劍骨，不是嗎？

*

鬱雪融在黑暗中一直往前走，那琉璃色的火焰，也亦步亦趨。

直到他看到不遠處，有許多隱隱閃爍的微光，四散開來，如同一片密集的星河，他才停下了腳步。

琉璃色的火焰將周圍照亮，鬱雪融抬起頭。

他看見了許多不規則的碎片，像是鏡面一樣，大大小小，林立在眼前。置身其中，一時間像是走進了一座滿是鏡子的迷宮。

……這是他的識海之中，也是他找了很久，塵封著許多記憶的地方。

鬱雪融抬起手，觸碰到最近的鏡面。

鏡面如水般蕩漾開來，鬱雪融看了一會兒，稍微怔愣住了。

之後他往後退了半步，再次打量起周圍，發現有一小部分鏡面，與其它的有些不同。

他想起來了，這些鏡面之中，不僅有他自己的記憶。

還有另外一小部分，是因為先天劍骨，而被他偶然所看到的一些，屬於寒淵記憶。

鬱雪融不再猶豫，穿過水一般的鏡面，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