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已到了十一月,南境秋季裡總是綿綿不斷的雨,總算是不再下了。
前幾日鬱晚隨鬱雪融來到南明宗,在見過蒼衍仙君,獲得宗內準許後,便以客卿的身份,暫且留在了南明宗的迎鶴台。
那裡是專為來訪貴客備下的居所,風景秀麗,位置極佳。
雖然沒辦法如宗門弟子一樣,長居於七峰之上,但平日裡來往也十分方便,隨時能夠與鬱雪融相見。
今日天朗氣清。
午後和煦的陽光落下來,照得小院裡的淨水靈泉上,微光粼粼,連泉水邊浮起的霧氣,都被染上了淺淺虹彩。
鬱雪融將全身的浸沒在泉池之中,感受著溫暖的靈氣漸漸浸入體內。
回來之後,又被精心調養了好幾日。
雖然這幾日接連下雨,但鬱雪融在傅孤塵身邊的時候,能感覺到自己身上剩餘的寒氣,被從經脈各處角落裡驅出來,然後在溫熱的體溫圍繞下,一一化解掉。
鬱晚昨日來時也說,寒氣已經差不多清除乾淨,再鞏固兩日效果,就可以著手準備下一步了。
鬱雪融先前自己也有所打算,祛除寒氣之後,就要將重點轉向修複損毀的經脈。
等到經脈修複過後,才能使用重塑丹田的靈藥,而最後一步,則是在丹田完好時,將那顆已經取回的靈丹歸位。
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做完這些之後,鬱雪融也能恢複到金丹的境界了。
並且由於他的靈丹與尋常金丹不同,是在天生靈體之內,以極其純質的靈氣修成。雖然結丹所需的時間漫長,速度也緩慢,但是一經修成,就是金丹圓滿。
想到自己正在一步步恢複,鬱雪融沉在靈泉裡,看著眼前的水霧上的虹光,有點開心地抬起手指,去抓那道虹彩。
好看的虹彩圈圈散開,過了一會兒又聚攏回來。
玩了一會兒,鬱雪融感覺泡得差不多了,便裹了浴巾從水裡出來,然後給自己把頭發和身體慢慢吹乾
因為之前有一條經脈已經重新連通,所以現在的他,已經能重新用一些簡單小術法了。
雖然由於靈力不那麼充足,術法總是顯得有些慢吞吞,但鬱雪融也已經很滿足了。
鬱雪融泡完靈泉,感覺身上暖乎乎的,午後時分便忍不住困倦,趴進鋪著厚厚絨毯的床榻上睡了會兒午覺。
等到他下午醒來的時候,揉著睡意朦朧的眼睛,看了眼窗外。
才發現鬱晚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
他這會兒正在書房之中,傅孤塵也在在,鬱雪融趕忙翻身下了床榻,朝書房走過去。
快走到窗外的時候,鬱雪融聽到他們好像在談,怎麼給他恢複經脈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除開……之外,你還要把……”
鬱晚似乎說了什麼。
但窗外正好吹過了一陣秋風,樹葉嘩啦啦地響起,發出很大的聲音,將本就不太清晰的聲音遮蓋過去。
還沒等鬱雪融聽清楚,傅孤塵和鬱晚的聲音都停了下來。
正好此時,鬱雪融走到書房門前,於是就感受到屋中的兩道視線,同時落在了自己身上。
“怎、怎麼了嗎?”鬱雪融被這樣看著,突然有點緊張。
甚至一時間冒出些奇怪的想象,仿佛自己像個得了絕症的病人,被幾個最頂尖的大夫聚在一起會診,然後馬上大夫就要溫柔關切地囑咐,想乾什麼就乾什麼吧,時間不多了。
鬱雪融趕忙晃晃腦袋,把這奇奇怪怪的想法晃開。
不至於不至於。
“沒事,沒事,你彆緊張。”鬱晚趕忙伸手,將他牽過來,溫聲道,“隻是在聊,之後怎樣幫你恢複身體,我講給你聽。”
鬱雪融安靜下來,聽著鬱晚的聲音,逐漸明白了,現在自己體內的經脈是個什麼狀況。
簡單來說就是,比較糟糕。
如果將經脈比作一條有無數分支的河流,那麼之前鬱雪融體內被寒氣占據時,這條河流就像是一直被冰封存著。
如今寒氣散去,河流上的冰封也消失。
這才發現,經年累月下來,這些支流有些乾涸了,有些損壞了,更有些連河道都已經消失。
除開鬱雪融之前勉強連通的那一兩條經脈外,其餘大大小小數百條經脈,竟然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辦法再運行靈氣。
鬱雪融對自己經脈損毀的程度,心裡有所準備。但這時聽到,還是愣了一下,問道“這樣的話……那豈不是,很難治?”
“不難,隻是這種情況,幾乎必須要洗髓,所以到時可能會……比較疼。”鬱晚摸了摸鬱雪融的頭頂,話說得相對和緩,“所以,絨絨,你怎麼想?”
但鬱雪融聽到洗髓這兩個字,就明白鬱晚是在安慰他了。
將經脈重新塑造,如同摧毀後再度新生,然後新的經脈又一寸寸在體內生長出來。這是許多人可遇不可求的機緣,也同樣是一場讓人疼到戰栗的折磨。
鬱雪融想起從前在書上看到,重塑的過程,本能地輕輕瑟縮了一下。
書房內安靜了下來,鬱晚和傅孤塵,都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等著鬱雪融做出決定。
鬱雪融很怕疼。
但是如果不洗髓的話,他這樣的經脈,以後幾乎就沒辦法修煉了。
雖然他對修為境界本身,原本並沒有什麼追求。但是他也想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夠有辦法保護在意的人。
而不是隻能眼睜睜看著,卻什麼都做不了。
鬱雪融緩緩吸了口氣,眼中有盈盈的微光,他說:“嗯,我不怕疼。”
*
為鬱雪融洗髓的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隻是鬱雪融沒想到,臨近傍晚的時候,蒼衍仙君也來到了扶危峰,並且單獨見了他一面。
站在蒼衍面前,鬱雪融神情有些局促,輕聲叫了句:“……師尊。”
還記得上次,他見蒼衍時,
整個過程實在是……很奇怪,也有些尷尬。
今天是初一。蒼衍坐在那裡,目光落在鬱雪融身上,淡漠眉眼間,竟然隱隱有一分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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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雪融一下子想起來,對啊,今天是初一,也是上旬的第一天。
原本按照約定,他每旬的第一日都要去蒼衍那裡上課。
但是這次從昭京城回來,鬱雪融一路遇到了太多事情,回來之後幾天,又一直被鬱晚和傅孤塵看顧著調養身體,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但也許並不是單純的忘了。
鬱雪融稍微有點心虛地想,還可能是因為上次的事情,他潛意識裡在躲著蒼衍。
雖然最後蒼衍也放他去了昭京城,但因為當時蒼衍的態度實在是有點嚇人,所以鬱雪融這次見他,難免還是有點慌張。
“我……我忘記了。”鬱雪融低下頭,在袖中不安地捏住拇指。
耳邊沒有聲音,此刻安靜異常,連衣袖摩擦的聲音都不見了,越發讓鬱雪融心中覺得忐忑。
蒼衍仙君他,是生氣了嗎?
“抬手。”蒼衍終於再次開了口,短短說了兩個字。
鬱雪融一聽,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不會是要罰他吧?
但鬱雪融沒敢抬頭,想了想,顫顫地把手遞了上去。
然後手掌上落下來一個三指寬,有點涼的長方形木質物件。
鬱雪融心裡也跟著涼了一下,這難道是戒尺什麼的嗎?打掌心雖不算重罰,但也很疼的,而且還很丟人。
但是下一刻,鬱雪融感覺掌心一沉,那東西竟然往下墜了墜,險些從他手上掉了下去。
鬱雪融下意識抓住,這才發現,手中握的不是什麼戒尺,而是個三指寬的長方形木匣。
他驚訝地抬起頭來,看清楚了,蒼衍給他的是一個烏木所製的藥匣。外部看著不大,但裡面的空間不止十倍,裡面存滿了很多很多,一看就極為罕見,價值不菲的奇花靈草。
最上面一層,鋪著幾朵花瓣飽滿,如星海般湛藍,飄著點點星光的碎星蓮。
之前每次去蒼衍那裡上課的時候,蒼衍都會給他用碎星蓮沏茶,當時他還在心裡想,真是好貴的茶。
“以為我要罰你,是嗎?”蒼衍看向鬱雪融,輕輕搖了搖頭,“這麼怕疼,之後洗髓怎麼辦?”
他看見了,剛才鬱雪融抬手的時候,指尖都因為害怕疼,在輕輕發顫。
“我、我會儘力忍住的。”鬱雪融聽到這個問題,其實心裡也不太有底,但既然決定了要洗髓,他就不會再退縮。
不過……誒?蒼衍仙君也知道這件事了嗎?
鬱雪融看看手中的烏木藥匣,突然想起來了。
今天他還在鬱晚那裡,看到了洗髓所需的天材地寶,好像其中,最開始的一味藥引便是碎星蓮。
作為洗髓的準備,碎星蓮以晨間清露浸泡,一月三次,共服用兩月,用以清除經脈之中的沉餘雜質。
之後才
可以正式開始洗髓。
鬱雪融眨了眨眼睛。
算起來,他已經在蒼衍那裡服用了一半療程的碎星蓮了,現在隻需要再過一個月,就可以直接開始洗髓了。
而且這烏木藥匣之中……
大約就是洗髓所需的,那些天材地寶。
原來從那時候開始,蒼衍就已經準備好這些東西了嗎?
但是洗髓所需之物,有許多百年、千年的奇花異草,即使是蒼衍,也並非可以在短時間內找齊。
難道準備的時間還要更早嗎?
鬱雪融感覺自己心底,此刻又浮上來一股歉疚來。
他還曾經被沉壁的話嚇唬到過。
說什麼蒼衍把他當成解藥,看似喂給他珍貴的靈草,但就像藥師們食補的方子裡,會給買回來魚喂上很多藥材,等藥香浸透了血肉,就會把魚吃掉。
雖然鬱雪融沒有完全信過沉壁的話,但有些時候,他確實還是動搖過。
但現在看來,蒼衍每次都給他碎星蓮,隻是在提前準備幫他洗髓。
“師尊……對不起。”鬱雪融最後,還是小聲的說出了心裡的歉疚。
蒼衍搖了搖頭,垂斂眼眸,隻是說了句:“不必。”
他也許並沒有鬱雪融以為的那樣好,他從來都不是個聖人。
比如鬱雪融不知道,其實在過去三年裡,他在外遊曆,找齊洗髓所需靈藥的同時,還準備了另一個藥匣。
是淬血之藥。
能令其徹底洗去妖族之血,歸入仙道之中。
洗髓與淬血,本就可以同時進行,就像當初流雲城的少主一般。
不必再受世人冷眼嘲諷。
如今妖族前與仙道對立,後有魔族對北荒虎視眈眈。
甚至連妖族自己,都在千年前背叛了自願放棄仙獸身份,庇護妖族的鳳凰,致使最後一隻鳳凰也死在北荒。
這樣的妖族,千年來內鬥不斷,在仙道之中,毫無地位可言。
明明讓鬱雪融脫離妖族,徹底歸入仙道,才是最好的選擇。
蒼衍也一直是這樣準備的。
他從很早之前,就翻遍藏書古籍,最後研究出了那張淬血洗髓的藥方。
這三年之間,他也行走各地,找齊了淬血和洗髓所需的所有天材地寶。
洗去妖血,重塑經脈,這對鬱雪融的先天靈體隻會有好處。
但真到了現在,他卻又好像,不敢把那淬血的方法,用在鬱雪融身上了。
什麼時候開始,他也變得這樣優柔寡斷了。
*
再過一個月,就是準備洗髓的日子了。
天氣漸漸變得更加冷了,鬱雪融發現,這一個月裡傅孤塵變得格外……黏人?
其實“黏人”這個詞說出來,鬱雪融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但他確實有這種感覺。
比如說,以往傅孤塵隔三差五就要出門,有時很晚才會回來。而這個月,鬱雪融仔
細想了想,傅孤塵居然一次都沒有出去過。
好像無論鬱雪融每天做什麼,隻要他想到傅孤塵,哪怕是偶然間看過去,也絕對能在視線之中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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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鬱雪融午間小憩,或是晚上突然夢醒,好像也總是能隱約感受到,傅孤塵的視線。
不知不覺,時間過得飛快,已經到了十二月。
天氣已經相當冷了,早上起來時,都能看到窗戶上的霜花。不過南明宗畢竟地處南境,要下雪的話,還得再過上些時日。
昨天鬱雪融服下了第六朵,也是所需的最後一朵碎星蓮。
今天他就要開始洗髓了。
這一個多月來,所需的場地和材料都已經準備好,就在扶危峰上,方便借引淨水靈泉,以及地脈之下的靈氣。
鬱雪融跟著鬱晚,來到已經布置好的房間,剛推開門,便有一股藥香嫋嫋的溫熱霧氣,撲面而來。
房間中央的玉砌水池已經盛滿大半,是從淨水靈泉引來的泉水。池中放滿了數不清的奇花靈草,連泉水都被映照出一種極為透亮的淺碧色。
浸透了藥香的池水面上,水霧彌散,整個房間一時如同在雲中一樣。
玉池邊,霧氣中,在屏風後方,鬱雪融模模糊糊看到了兩個身影。
他走近了才看清,竟然是傅孤塵和蒼衍,他們似乎已經到了一陣,見鬱雪融過來,便側身望過來。
鬱雪融看了看池水,又看了看兩人,最後拉了一下鬱晚的袖子,有點局促地說:“……爹爹,洗髓需要這麼多人幫忙嗎?”
鬱晚低頭看他,解釋道:“之前我封印魔神的時候,元神有些損耗,修為跌落了一個境界。洗髓是大事,不能有失誤,還是有大乘期的修士壓陣比較穩妥。”
鬱雪融看過去,房間屏風後的地面上,確實鋪開了一座陣法,朝玉池四周擴散開來,陣法紋路正隱隱散著金色微光。
“好……好的。”鬱雪融點了點頭,所幸有鬱晚在,又有屏風阻隔視線,顯得不那麼尷尬。
溫熱的霧氣四周湧上來,將他霜雪般的睫毛,染上一層細密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