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昭京城(九)(1 / 1)

這次離厭終於能確認,眼前的鬱雪融並非是幻夢或錯覺,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離厭將鬱雪融緊緊抱住,久久沒有放開手。這麼些年來,離厭幾乎都不敢再抱有希望,能有一日還能和自己的小竹馬重逢。

如今失而複得般的喜悅,像是從心臟的缺口上傾瀉而出,讓那雙平日裡冷厲的淺灰色眼眸,也泛起柔軟的神色。

鬱雪融心中也滿是重逢的喜悅,就這樣任由離厭抱著,還伸手在他背後安慰似的拍了拍。

其實鬱雪融本來是想揉揉離厭的耳朵的,他記得以前離厭心情不好的時候,揉揉他的耳朵,過一會兒小雪豹就會發出輕輕的呼嚕聲,心情也會隨之被安撫。

隻是離厭長高了好多,這會兒被抱著,鬱雪融就有點夠不著他的耳朵了。

等到這個長長的擁抱快要結束的時候,離厭抬起頭,卻發現鬱雪融身後不遠處,有個眉目鋒銳,眼神疏離淡漠的年輕人,正靜靜看著他們。

傅孤塵隻是站在那裡,並沒有說什麼,也沒有任何動作,隻是背著光的眼神有些晦明不清,卻讓離厭本能地微微立起了耳朵。

多年來複仇和戰亂中的經曆,讓離厭向來充滿警惕,他甚至下意識地動作,反而將懷裡的鬱雪融攏得更緊了些。

鬱雪融感覺大半個臉頰都埋進了離厭懷裡,他輕輕推了推離厭:“離厭,你抱得有、有點太用力了。”

離厭如初夢醒,趕忙將鬱雪融放開,小聲向他道歉。

“沒事沒事。”鬱雪融淺淺喘了一口氣,他能理解久彆重逢之後這種心情,當然也不會怪離厭。

離厭看著傅孤塵,神情警惕,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再次上下打量傅孤塵兩次,既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惑:“絨絨,這不是你當初在雪原上,撿回家的那個道長嗎?”

說完後,離厭又覺得似乎略有些區彆。

傅孤塵看起來要更年少一些,眉宇之間還稍微存留著些少年氣。而當初鬱雪融從雪原上救回來的那個人,眼中卻要更多幾分冷漠和倦怠。

鬱雪融聽到離厭的話,腦海中立馬回想起了他夢中那段,在雪原上救下了寒淵的記憶。

原來那時候離厭也見過他嗎?也就是說,那段時間應該實在鬱晚收到傳信離開之後,但又在離厭離開之前。

不過現在離厭肯定是認錯了,畢竟傅孤塵和寒淵實在長得太像了。

鬱雪融回頭看了一眼傅孤塵,不知怎麼的,他好像隱約感覺傅孤塵和離厭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太好。

於是他趕忙幫兩人介紹道:“不,不是。剛才忘了給你介紹,這是我徒弟傅孤塵。”

接著鬱雪融又簡單說了一下,自己三年前被蒼衍仙君收為弟子,但是因為一些原因忘記了很多事情,最近才漸漸想起來一部分。

於是正好趁著這次仙門大比的機會,來昭京城想找鬱晚和離厭兩人的消息,沒想到能這麼順利,真的就和兩個人都重逢了。

正說著,昨夜在套房裡間休息的鬱晚聽到動靜,也已經走了出來。

看到來的人是離厭,他和緩溫柔地笑著,對他們說:“看起來大家都有不少問題,還是坐下來慢慢說吧,這麼多年,一兩句也講不清楚。”

“您後來也順利回來了嗎?”離厭看到鬱晚也在,心情又輕鬆了幾分,鬱晚對他來說,既是恩人也像老師,所以他一直都尊稱鬱晚。

離厭還記得,鬱晚其實是最早離開了那座雪山下的庭院,直到離厭自己也必須離開的時候,鬱晚也依舊並未回來。

雖然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但現在能看到鬱晚和絨絨都安全,真是太好了。

“也算不上是順利,不過總算是回來了。”鬱晚想到後面發生的一係列事情,導致三人各自流落失散這麼多年,忍不住微微歎了口氣。

但鬱晚很快調整好情緒,招呼道:“來吧,都彆站著了,正好這屋子裡也有間茶室,我去沏上一壺茶,大家坐下聊。”

於是幾人都在茶室坐了下來。

鬱晚沏好了茶,一邊給他們倒茶的時候,一邊也簡略講了講自己從雪山下離開後,因為封印天魔,所以沉睡了一百餘年,最近才剛醒過來,還好在昭京城遇到了鬱雪融的事情。

“那你呢,離厭,你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我都想不起來了,後來你又去了哪裡呢?”鬱雪融將茶推到離厭面前,好奇地問道。

離厭接過茶,似乎是整理了一下回憶,然後大致講起了當初的事情。

那是鬱晚離開後大概第七年,也是鬱雪融從雪原上救回那個道長的第二年。那年離厭在一個雪夜結成金丹,幻化出了人形。

之後某一天,離厭慣例在雪原附近遊獵時,在雪原外的邊界處,發現了一群陌生的妖獸,這讓離厭一下子警惕起來。

離厭將身形隱沒於雪中,觀察了這些妖獸一段時間,才驚覺這它們居然是在替與自己有血海深仇的冥獸一族辦事。

冥獸與其它妖族不同,最初誕於冥河儘頭的鬼境之中,它們雖然壽命極長,又擁有恐怖的自我修複能力,但卻不能像尋常妖族般繁育後代。

於是想要壯大族群,便隻能吸納其它種族的妖獸,替他們辦事,而其中的佼佼者獲得冥獸們的信任後,便可以通過冥獸一族的秘術,獲得與他們一樣的漫長壽命和修複能力,近乎於不死。

當年離厭的父母,因為手中有一簇祖上傳下來的鳳凰火,被冥獸一族追殺,他們護著離厭逃入了雪山深處,他們自己卻重傷死於半途。

當時離厭尚且年幼,若不是後來遇到了鬱雪融和鬱晚,將他收留下來,他孤身一人在雪山中未必能活到成年。

離厭從未忘記為雙親報仇,他找準機會,將這幾個為冥獸一族辦事的妖獸在山中殺死。然後發現其中有隻妖獸,也是豹類,連年紀都與他接近。以他現在金丹期的修為,偽裝起來並不算難。

想從外部殺死冥獸一族太難,如今有機會潛入其內部,離厭知道自己不能放棄這個報仇的機會

離厭那天想了很久,最終他趁著夜色,給鬱雪融留下一封簡短的信,隻說自己要前去為父母報仇,之後便孤身離開了雪山。

他知道,鬱雪融留在鬱晚布下的結界中,比跟著他要安全得多。

離厭離開雪山後,拿了被他殺死的那隻豹類妖獸的姓名和身份,扮作他的模樣去辦了冥獸一族要他辦的事,然後回到冥河畔複命。

這隻豹類妖獸雖然為冥獸一族效力,但也隻算是個小兵卒,冥獸一族也對他並不熟悉,看到離厭完成任務回來,也並未有疑心。

就這樣,離厭成功留在了冥河之畔,冥獸一族的地盤裡。並且憑借過人的實力和利落的身手,一步步受到冥獸一族的中用,接觸到了族中的核心部分,同時離厭的修為也突破元嬰。

在又一次乾淨利落地完成族中長老安排的任務後。長老笑眯眯地告訴他,他已經有資格往冥河儘頭的鬼界,使用族中的秘術,正式成為冥獸一族的一員。

離厭等的便是這個機會,他曾經在一次九死一生的探查中,知曉了冥獸一族的秘密。它們之所以如此長生,並擁有近乎不死的修複能力,是因為他們將自己的一半神魂,供奉給了冥河儘頭,鬼界的一件寶物,雙生血蓮。

而所謂加入冥獸一族的秘術,就是將一半神魂獻祭的過程。

離厭準備好了一切,在被冥獸一族的長老帶入鬼界後,在他們結成獻祭陣法,最沒有防備的時候,離厭用父母留下的那一簇鳳凰火,點燃了那朵藏在冥水之下的雙生血蓮。

鳳凰火點燃之後,不死不滅,雙生血蓮被焚毀,冥獸一族失去了自我修複的能力,也失去了獻祭給血蓮的半數神魂。

雙生血蓮流淌的鮮血之中,鳳凰火的火光之下,離厭終於為自己的父母報了仇。但他卻被瀕死前的冥獸一族長老,拖入了鬼界的忘川之下。

鬱晚聽到此處,雖然知道已是回憶,但還是為離厭捏了一把汗。他說道:“三途忘川之下,時間混淆,夢境與現實不分。若是沉溺於忘川美夢之中,夢中隻片刻須臾,現實已過數載,若是不能及時醒來,便會被生生耗儘壽元。”

“是,幸好最後還是醒來了,但我在忘川夢中逗留了三日,現實之中時間已經過去快五十年了。”離厭如今提起此事,仍不禁歎息。

“沒事,不過五十年,總比我沉眠一百多年要好。”鬱晚也隻能如此安慰道。

鬱雪融這麼一聽,也忍不住歎了口氣,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在這方面,他和鬱晚、離厭真是多災多難,也正是因此,才失散了那麼久吧。

“後來我順著冥河,從鬼界逆流而上,將冥獸一族的殘餘清理乾淨之後,這才敢回到雪山。”離厭說道這裡,唇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可雪山之下的院落,已經被風雪覆沒,隻餘下一些被大火焚毀的殘垣斷壁。”

那時的風雪好大,像是要將一切都淹沒其中。離厭至今想起那天,仍舊止不住心臟傳來的鈍痛,他在風雪中找了很久,像是要把整座雪原都翻開,卻仍

舊一無所獲。

“大火嗎?”鬱晚思忖片刻,“我前些日子回去的時候,已經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你比我回去的要早,還能找到一些當時的痕跡。”

“所以那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鬱雪融試著去想,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反而因為太過用力,連腦袋都疼起來。

傅孤塵按住他的手背,輕聲勸道:“想不起來的話,就不想了。”

“嗯。”鬱雪融點了點頭。

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需要問,於是他看向離厭:“離厭哥哥,剛才你說,我從雪原上撿回去一個人,那後來呢?那個人怎麼樣了。”

鬱雪融知道,那個人是寒淵,後來的事情他雖然想不起來了,但離厭應該知道一些。

“那個道長來的時候,似乎受了傷,大概在院落裡養傷養了一年。之後他便離開了,你當時好像還問他,會不會回來。”離厭回答的時候,眼神低垂著,似乎情緒有些不太好,但他還是如實告知了鬱雪融。

鬱雪融突然腦海之中閃過一絲微光。

啊對了,他想起來了,當時他在舊神殿中遇到寒淵的那個夜晚,曾經做過一個夢,一個關於寒淵與桃花的夢境。

但是那天醒來之後,也許是那時他的記憶還不夠牢固,他又模模糊糊地把這個夢給忘記了。

如今聽離厭講起,鬱雪融才又重新想了起來。

那時候,寒淵在雪山下的庭院裡養了一年的傷,接到師門急召,必須要返回宗門。而鬱雪融自知無法挽留,於是說——

“先生下次回來時候,能幫我帶一枝桃花嗎?”

桃花,一枝桃花。

重要的其實不是桃花,而是會帶著桃花回來的人。

鬱雪融的心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他還沒有想起來,當初自己在雪山的庭院裡,是否等到了寒淵帶回來的那隻桃花。

但在影塚的舊神殿中,再次與寒淵相遇時,即使那是他全無記憶,寒淵亦被重重封印鎖縛於其中,但是……

寒淵還是送給了他一枝桃花。

白色的,從冰雪之間消融的桃花,如今還放在他房間的窗前桌上,明豔如初,久久不曾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