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昭京城(六)(1 / 1)

這兩則推命預言,一說其天資奇絕,來日渡劫成聖,可助仙道誅滅天魔。二卻說其為災殃劫煞,必將墜入魔道,日後將有禍患無窮。

璿璣子來到傅家時,這個孩子已經被傅家人投入死獄之中,關押折磨多年。璿璣子將他從死獄中救出後,竟發現他身負先天劍骨。

這是隻存在於古卷記載中的先天靈體,從未有人親眼見過。

璿璣子亦是驚歎。此等奇絕的資質,若是假以時日,或許真如預言所說,能勘破天道,渡劫成聖,幫助仙道與混沌天魔抗衡,甚至將天魔誅滅。

然而與此同時,另一條預言也讓璿璣子心中始終不安。

但他卻實在不願意放棄這能誅滅混沌天魔的機會。

因為璿璣子一族,也就是曾經追隨並侍奉神明的楚家,曾在數千年前鑄下大錯,放出了本已被神明封印的混沌天魔。之後神明震怒,降下詛咒,原本楚家傳承的神賜之血被汙染,從那之後,楚家人世世代代在出生時,便一定伴有先天殘缺。

隻有將混沌天魔誅滅,方能解除這伴生於血脈的詛咒。

最終璿璣子還是將那個孩子,從下重天帶回了南明宗。並將他收為弟子,賜道號寒淵。至於他曾經的來曆和姓名,則不再被提起。

在下重天的那段時間,璿璣子曾傳信詢問過鬱晚,業火琉璃心的一種特殊用途。

因為鬱家也曾追隨過同一位神明,雖然如今血脈凋零,但鬱家祖地中還留存著一部分傳承自神明的學識。

其中就有關於業火琉璃心,如何留存、並重塑出另一個“自己”的軀體。以及璿璣子最後還借走了一冊,關於如何裂解神魂的古籍。

所以鬱晚在看見傅孤塵,並感受到他身上屬於那隻鳳凰氣息後,就想起了這件舊事。

雖然璿璣子當年詢問鬱晚時,並沒有提到自己會在何處使用,但這些信息差不多也讓鬱晚猜到了一些。

但即使如此,在聽到傅孤塵平靜說出當年他的承諾時,鬱晚還是難免靜默片刻,長長歎息一聲。

在少年時便立下誓言,要殺死將來入魔的自己,這對一個人來說,是冰冷而殘酷的。

接受這個條件,本身就已經很難了。但更難的是,在有一天被喚醒時,真的去踐行這個幾百年前的承諾。

原來這就是璿璣子為另一條預言,留下的“後路”。

因為璿璣子很清楚,以傅孤塵的天資,未來若是遇上最壞的情況,在巔峰之時墮入魔道。那麼極有可能,整個上重天都未必有辦法應對。而那時候,能徹底了結傅孤塵,隻有擁有另一半神魂,也擁有同樣力量的他自己。

鬱晚輕輕歎了口氣:“所以寒淵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已經在近百年前隕落。而是被楚家借用上古遺跡的力量,才封印在了南明宗的禁地裡,對嗎?”

這一點,鬱晚還是從鬱雪融對影塚的描述中猜到的。

影塚,上古遺跡,舊神殿。鬱雪融所說神殿之中,

那尊殘損的神像,大約就是曾經楚家和鬱家共同追隨過的神明。

若是楚家當初還能封印的話,那說明寒淵當時至少還未完全入魔。而封印之後,他被魔氣侵蝕的速度應該也有所減緩,這才在百年間能保持相對的安寧。

但如今,那麼寒淵大概情況已經相當不妙,已經快要到徹底入魔的邊緣。所以才會觸發當初璿璣子設下的裂魂咒,帶著還未被侵蝕的部分神魂,喚醒了傅孤塵。

傅孤塵點了點頭:“一旦徹底入魔,封印也無法支撐太久,必須在那之前徹底了結一切。”

“所以你這次來昭京城是……?”鬱晚問道。

傅孤塵說:“取一件東西,斷靈刃。”

鬱晚聽後,想起來之前來昭京城的路上,好像聽到有人聊起過這東西,是今年仙門大比一個特殊的獎勵。

“是之後需要它來做什麼嗎?”鬱晚說。

傅孤塵沉默了一下,但還是回到道:“他的意識和地脈連在一起了,很麻煩,必須要切斷其間的聯係。”

鬱晚聽罷,心中一驚。

應該說不愧是曾經的仙道第一人,寒淵劍尊嗎?

在封印之下,居然還能反而將意識融入影塚的地脈之中。這樣一來,影塚之內的山川溪流,一草一木,都受他意識影響,進入其中,便如同進入了他的一方世界。

這確實如傅孤塵所言,是件很麻煩的事,會給傅孤塵造成不小的阻礙。

“我明白了,那麼……還剩下多少時間?”鬱晚輕呼出一口氣。

傅孤塵道:“大概,一個月。”

“我明白了。”鬱晚閉了閉眼睛,神情有些複雜,“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告訴我這麼多?”

鬱晚有些不解。

以他對璿璣子的了解,這件事的具體內容除了璿璣子自己和傅孤塵,或許還能再多出一個蒼衍能知道,絕對不會再允許告知於其它人。

之前鬱晚也不過是自己猜出來了些。

更何況,這件事到了現在,也不再需要鬱晚的什麼幫助。即使傅孤塵什麼都不說,也不會影響他要做的事情。

“隻是希望聖君能安心,我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不會做什麼越界的事情。”傅孤塵低垂眼眸,今夜第一次流露出了其它的情緒,“也請聖君,有些事情,不要告訴他。”

鬱晚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傅孤塵他在說……他和絨絨嗎?

一時間,鬱晚也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閉上眼睛,長長歎了一口氣:“何必呢,既然明知隻有短暫的時光,也不敢表明身份和心意,又何必要……徒增煩惱。”

“我知道,是我不該。”傅孤塵抬起眼眸,月色落在他眼睛裡,泛起點點清輝,“但我想了很久,還是回避不了自己的心。大概就算再重來一次,也依然會是同樣的選擇吧。“

就像無論是哪個年歲的他,都終究會愛上同一個人。

……

月色輕輕流淌,夜風輕

晃,天際漸漸泛起晨光。

鬱雪融醒來的時候,正好有人敲門,他從被窩裡探出半個腦袋。看見傅孤塵將門隻打開一小部分,接過了客棧小二手裡的東西。

這樣一來,鬱雪融就不用擔心自己睡得模模糊糊的樣子,被外人看到了。

傅孤塵走過來,鬱雪融才看清他拿的是客棧送來的一些點心早食。

樣子十分精美,其中竟然還有兩隻小麒麟模樣的糕點,看著十分可愛精致,應該是昭京城的特色點心。

“要吃嗎?”

“?”

鬱雪融挪到床榻邊,下了床稍作收拾,擦乾淨手,然後拿起食碟裡其中一塊小麒麟點心。

香氣倒是很好聞,外皮也是酥酥暖暖,應該剛烤出來一會兒。

這個時候的點心最好吃了,鬱雪融想著,將小麒麟的尾巴咬了一口。但是很快,他卻皺著眉頭,突然輕輕嗚了一聲。

……實在太甜了。

並不是鬱雪融喜歡得那種清甜口感,原來昭京城的口味這麼嗜甜嗎?

“不好吃就吐出來。”傅孤塵看他的表情,輕聲催促道。

鬱雪融當著傅孤塵的面,沒好意思往外吐,勉強囫圇兩口吞下去了,然後趕忙抬眼找水喝。

很快,一杯溫熱的茶水就遞進了他手裡,傅孤塵淡淡的眼神中,難得有點無奈。

鬱雪融喝了兩口茶,這才算是把那種過分甜膩的味道壓下去。這茶不是花草茶,微微有些苦味,但這時候拿來解膩剛剛好。

“太甜了太甜了,我再也不吃昭京城的點心了。”鬱雪融舒了一口氣。

門外又傳來兩二下,很輕的扣門聲響。

“絨絨,你們醒了嗎?醒了的話,準備出門了哦。”鬱晚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鬱雪融趕忙過去打開門,探出腦袋說:“醒啦,爹爹你稍等我一會兒,換個衣服就能出門了。”

“好,不急,你們慢慢來。”鬱晚撫了一下鬱雪融的頭頂,把他睡得有些翹起的頭發重新理順。

鬱雪融換上衣服,係好腰帶。

傅孤塵醒的早些,衣服已經換好,這時候和往常一樣幫鬱雪融拿過披風,穿好後又蹲下身幫他攏緊衣領,係上綢帶。

鬱晚斜靠在門上,看著他們兩個忙忙碌碌,臉上的表情不由更柔和了些,卻又忍不住想轉過身輕輕歎口氣。

有時天意弄人,便是如此。

“好啦,爹爹我們走吧,今天要去哪兒打聽妖族驛站的消息呢?”鬱雪融抬起頭,手中抱著個小暖爐,披風讓他看起來毛絨絨的。

鬱晚收起那種有些惋惜的情緒。

他看向鬱雪融,然後從袖中拿出一封信晃了晃,說:“昨晚我找人幫忙問了問,想找去妖族驛站,得先在昭京城裡找到他們的接引人。”

“這麼神秘嗎?聽起來像什麼臥底故事一樣。”鬱雪融說。

“不過其實也沒那麼神秘,你一

會兒就知道了。”鬱晚一邊說話,一邊和他們一起往外走。

等他們在街道上走了一陣,停下腳步的時候,鬱雪融好像明白鬱晚的意思了——這不是昨天那家賭坊嗎?

幾人走進大門,隻見大廳內並無客人,隻有幾個工匠在修整物件。

“這不是昨天的小公子嗎?你們昨天掛在八角樓房簷上的林家少爺,真的就一晚都沒辦法弄下來,林家人一直等到今早天亮,才把他救走了。”老板娘想起這事,輕輕嘖了兩聲,越發覺得眼前幾位厲害了,敢這麼讓林家丟人的,可還真沒幾個。

“讓他受足了教訓,才免得下次再犯。”鬱晚笑了笑,向老板娘問道,“不過今天倒是有彆的事,敢問老板娘,若我們想去妖族驛站該怎麼走呢?”

老板娘有點驚訝,但並沒有持續太久。畢竟妖族驛站是個落腳的地方,除開妖族自己來來往往之外,有時也會有其它人過去做生意、或是談事情。

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少,稍有些門道便能探聽到。

她看了看幾人,最後視線落在鬱雪融身上。

“幾位之中,應該隻有這位小公子是妖族吧?小公子昨日待我和善,我自當送各位過去,請跟我來。”老板娘領著幾人,穿過大廳,從後院走出到另一條街道上。

她將幾人送上了門口停著的馬上,對車夫說了幾句話。

鬱雪融看到車夫的鬥篷下面,好像有一對毛絨絨的耳朵,果然是妖族沒錯。

老板娘囑咐完後,朝著馬車上的幾人道:“妖族驛站為了安全,建在郊外,車夫會帶你們過去,祝各位一路順風。”

道彆後,馬車一路駛出昭京城。

周圍的建築慢慢變稀少起來,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的時間,馬車在一處寬大河流邊停下了。車夫從車前轉過身,對鬱雪融他們道:“各位,我們到了。”

鬱雪融看著寬闊又洶湧的河面,有些疑惑地問:“這驛站,是修在水下嗎?”

車夫笑了起來,鬥篷裡的耳朵似乎也跟著抖了抖:“不是,這隻是防止普通人誤入,所以設置的幻術結界。”

說完,車夫便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在河流前左右各走幾步,似乎數了數步數,然後朝著其中一個看不見的缺口走了進去。

他的身形隱沒在水中,卻沒有水花出現。

“各位,請跟我來。”車夫從看著像是河流的結界中,探出半個身子,叫鬱雪融他們跟上來。

他腳下看起來像踩著一塊水做的琉璃,下面依舊是湍急的水浪,洶湧而下。鬱雪融看得有點眼暈,總感覺一個不小心會被卷入其中。

“走吧,彆擔心,有爹爹在呢。”鬱晚輕輕拍了拍鬱雪融的肩膀。

傅孤塵伸出手,在披風下面輕輕牽住鬱雪融,低聲說:“四周水浪隻是幻術,覺得害怕的話,就不去看它。”

鬱雪融本來還想逞強一下,說自己不害怕。

結果剛鼓起勇氣踩上水面,眼前便像是河流從中被切開了一部分,而他就置身於翻騰的水浪之間。

幻術連聲音都模擬得十分真實,無論是左右兩側,如同兩條巨大瀑布般轟鳴的水聲,還是腳下懸空看不到路,隻能看到水浪不斷撲上來拍打腳底的聲音,都好似就在耳邊。

鬱雪融因為原身是隻鳥兒,其實天生是有點害怕這種水流的,很急很險,和他熟悉的那種安靜不動的泉水完全不一樣。

感覺置身其中,好像連渾身的羽毛都要被打濕了,飛也飛不起來。

“……”鬱雪融最後還是放棄了逞強,緊緊拉住了傅孤塵從左邊伸過來的手,然後又悄悄伸出右手,拽住了鬱晚的衣袖。

鬱晚感覺到衣袖上的力道,安撫似地握住他的右手,輕輕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