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見仙君(一)(1 / 1)

第10章

次日清晨,鬱雪融被晨曦喚醒。

他緩緩睜開眼,最先映入眼中的是放在窗前書桌上的那束白色桃花。

在晨曦的照耀下,花瓣也染上一層絨絨的光暈,漂亮得讓人看了便覺得心情舒暢。

昨天鬱雪融特意找了個好看的瓷瓶,用來盛放這束桃花。又取了些先前用靈草換來的仙露倒進瓶裡,想儘量讓離了樹體的桃花能多開放些時日。

今早剛起來,鬱雪融又仔細往裡面添了些仙露。

鬱雪融做完這些,一時也沒有其他事情要做,於是坐在書桌前用手撐著腦袋,看著這株桃花出神。

想著前夜在那座舊神殿的際遇,甚至讓他恍惚覺得像是一場奇異的幻夢。

鬱雪融取出那夜寒淵劍尊贈予他的玉鑰,剛想再仔細看看,卻聽見窗外有人在叩門,於是趕忙將玉鑰收回了袖中。

他推開門走出去,一隻紙鶴懸停在他院中。

紙鶴見他出來,便收斂雙翼化作七八歲的小道童模樣,拱手朝鬱雪融一拜:“蒼衍仙君今早已回駕宗門,長生峰諸位弟子待早起之後,當去長生殿拜見仙君。”

這紙鶴童子是蒼衍仙君獨有的異術,做不得假。

“我知道了,馬上就去。”鬱雪融點了點頭,他原本也想著按那場預知夢,月辭鏡回南明宗之後沒多久,蒼衍仙君便也雲遊歸來了。

說來也是有些好笑,鬱雪融雖然被蒼衍仙君收為弟子,但這三年卻僅見過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師父一面。

那一面還是剛隨蕭念來到南明宗時,他隔著長長的仙階,在人群之中遠遠看了一眼這位地位極高的仙君。

隔日,兩名紙鶴童子就帶著一枚長生峰的信物,告知他蒼衍仙君有意收他為徒,然後將當時尚且失憶懵懂,隻會緊跟著蕭念的鬱雪融帶回了長生峰。

之後沒過多久,蒼衍仙君就外出雲遊,這中間他甚至沒有讓鬱雪去拜見過一次。

這樣一來,宗內有些人關於此事的討論,從一開始對鬱雪融的羨慕,到後來覺得疑惑,最後隨著時間推移,變成了帶著幸災樂禍的某種嘲弄。

若是以前的浮靈,也許會因為蒼衍仙君的忽視和同門的嘲弄感到不安難過。

但現在鬱雪融想的卻是這樣淡薄的師徒關係,說不定更方便他自請去無人居住的扶危峰養病。

畢竟當對關係淡漠的表面師徒,總比預知夢中他與月辭鏡相爭到心生魔障,最後被蒼衍仙君親手擒住押入寒牢,按宗門刑律被剔去靈根、逐出師門的結局,要好上太多。

如此這般想著,鬱雪融稍作收拾,往長生峰的正殿趕去了。

……

走上重重的仙階,正殿長生殿便映入眼簾,但比古樸恢弘的長生殿更惹人注視的,是在殿外跪得板板正正,卻一句也沒敢抱怨的沈子麟。

鬱雪融看了看殿門,又看了看跪著的沈子麟,不由放低了聲音悄悄問道:“你被仙君罰了?”

沈子麟

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小聲回道:“對,因為影塚那事。師尊說我明知那是禁地,卻私攜同門,故意以身犯禁,讓我在這兒跪著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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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麟歎了口氣,好心提醒道。

鬱雪融不解地問:“可我沒犯什麼錯,仙君為什麼要罰我?”

沈子麟笑著哼哼了兩聲,說道:“你平日裡按時做功課了麼?今年學堂考試成績超過九成的弟子了嗎?當然還有,之前你跟蕭家定下婚約,按理應該要提前知會師尊,你問了嗎?”

“……”鬱雪融沉默地想了想,好像似乎全都沒有。

原來蒼衍仙君對弟子要求這麼嚴格的嗎?

但是,應該這些規矩都是用來約束仙君重視的弟子,應該和自己這種湊數的沒什麼關係……吧。

畢竟鬱雪融算起來今天還是第一次和仙君正式見面,也沒有誰跟他講過這些規矩。

沒事沒事,彆緊張。

鬱雪融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和沈子麟揮了下手,朝著長生殿的大門走過去。

兩隻紙鶴從兩側的窗間飛出來,給鬱雪融打開了殿門。進入殿門之後,紙鶴一左一右飛在前方為他引路,前往蒼衍仙君的居所。

腳下是一段幽長的回廊。

鬱雪融發現大概每隔十幾尺就能看到一盞細長的鶴形燈台,但這些燈台上點燃的並不是火燭,而是泛著絲絲縷縷煙氣的安神香。

這安神香的味道初聞十分清雅,淡薄而古韻十足。

但鬱雪融卻天生對某些東西格外敏銳,他漸漸嗅到在清雅的安神氣息之下,似乎故意掩進了一縷冰涼又豔烈的香氣,讓人不由想起在白骨之間盛放的糜豔花朵。

用淡香掩藏烈香,這製香之人一定是個中高手。

他還來不及細想,突然腹部蔓延開一陣細密的刺痛。

……嘶。

鬱雪融的體質比較特殊,以前丹田還未受損時,無論是從體外吸收進來、還是體內運轉的都是極為純淨的靈氣。

這使他對一些不太好的東西有著更為敏銳的感知力,但同時也意味著,當他接觸到這類不太好的東西時,會有比較劇烈的排斥反應。

即使一些對其它人影響不大的劑量,對他來說也足夠難受了。

丹田內殘餘的少量靈氣,本就失了歸宿,這下受了刺激更是四處亂跑,毫無章法。

鬱雪融不敢再亂動,就

近靠著回廊的欄杆,

慢慢蹲下去蜷住身子,

將腦袋埋在袖子裡減少吸入的香氣。

他疼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幾滴冷汗從額間滑下來,沾在在了雪白的睫毛上,讓視線也變得黏黏糊糊看不清。

恍惚中,有個皎白如月的身影停在了他身前。

因為鬱雪融蜷著身體,蹲靠在地,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他隻看到了一片不染塵埃的衣角。

似乎有人在說話。

“……去把殿內的安神香都熄掉,窗戶打開,引風進來。”

之後,鬱雪融感到手腕被輕扣住,一縷極為凝練的靈氣沒入體內,將他那些失了方向四處遊散的氣息一一收攏。

腹部的細密疼痛因此驟然一輕。

鬱雪融剛長長喘了一口氣,然而當他看清眼前的人之後,又險些嚇得把這口氣咽了回去。

“仙、仙君。”

那氣質端華,如孤月高懸般遙不可及的蒼衍仙君,此刻白衣委地,俯身用右手扣著鬱雪融的手腕,眉頭緊皺。

有些意外的是,蒼衍腕間不知為何繞著一串白玉佛珠。

第一眼覺得似乎與他有些格格不入,卻又讓他垂眸的樣子多出一分靜謐與悲憫。

鬱雪融感覺有些局促。

但想了想,還是開口將自己剛才發現的事說了出來:“仙君殿內的這些安神香,裡面是不是添了些……彆的東西?”

蒼衍看著鬱雪融。

過一會兒,他平靜地開口:“我知道,香是我找人調製的。”

鬱雪融聽完輕輕哦了一聲,感覺有些局促,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不過想想也是,應該沒有誰能在仙君眼皮子底下給他下毒吧。

“這東西對我以外的其它人應該無甚影響。”蒼衍的語氣頓了頓,接著他皺眉道,“……我明白了,因為你是少見的天靈體,生而與天地自然親近,感官敏銳遠超常人,所以會對這東西尤為不適。”

原來自己這種有點特殊的體質,是叫做天靈體嗎?

鬱雪融心想,這之前三年倒是從沒有人這樣說過。

不過想來,大概是因為自己一身傷病,靈氣無法正常運轉。平日裡又深居簡出,幾乎不接觸旁人,所以也就沒人發現吧。

沒人發現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懷璧其罪,各種獨特的資質有時候也未必全是好處。特彆是對於鬱雪融這般病弱的人來說,也許小心掩藏才是穩妥的選擇。

鬱雪融正想著,突然感覺有指尖輕掠過側臉,然後落在了他的發間。

他視線餘光能看見蒼衍仙君修長的左手,以及手腕間那串繞了好幾圈的白玉佛珠,正懸在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散著淺淡的浮光。

鬱雪融一時不敢動彈,靠得太過近了。

蒼衍的指尖掠過他的發絲,最後停在了那束鬱雪融用來挽發的紅綢發帶上。

停留許久,蒼衍發出一聲很輕很輕,差點讓人以為是聽錯了的喟歎:“……他原本把

你藏得很好,可惜了。”

“它”?

是在說這條發帶嗎?

鬱雪融想起,這發帶確實算是唯一一件,從他失憶前留下來的東西。

三年前他從浮靈地淵裡被帶出來時,身上的衣物大多已經臟汙或破損。後來蕭念準備帶他回南明宗,便讓人給他換了新衣。

至於舊衣自然就被丟掉了,但鬱雪融很喜歡這條發帶,所以偷偷將它留了下來。

後來鬱雪融也一直很喜歡,就算前些日子也收到過金錦鮫綃所織、那般珍貴華美的發帶,鬱雪也依然沒有換掉過這條。

鬱雪融走神的這段時間裡,身體內紊亂的靈氣被蒼衍徹底平息。

蒼衍站起身來,落下一片高大修長的影子,仿佛將鬱雪融籠罩其中。

“他們現在叫你什麼……好像是浮靈,對麼?”蒼衍垂下眼眸,問道。

鬱雪融稍微怔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

蒼衍仙君詢問他姓名的方式,總讓鬱雪融感覺有什麼地方很奇怪,但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是什麼。

“起身,跟我來。”蒼衍再次開口,說完轉身朝不遠處居所的正廳走去。

鬱雪融揉了揉有些發麻的小腿,沒敢耽擱太久,站起來跟上了蒼衍的腳步。

進了用來待客的正廳後,蒼衍並沒有再次停留,而是領著鬱雪融進了更靠內部的書房。

說是書房,但其實並不比正廳小多少。房內陳列著許多書架,上面堆放著許多人夢想能借來一觀的古書玉簡、心法秘傳。

蒼衍仙君走到書架之間,隨手在裡面挑出一卷書簡放到書桌上,然後坐了下來,朝鬱雪融喚道:“你過來將這卷書謄抄一遍。”

鬱雪融有些疑惑,這算是要罰他嗎?

但他還是依言乖乖去拿那卷書——因為他想起傳聞中蒼衍仙君的種種嚴厲手段,又想到之前沈子麟說得那幾個問題,就實在不敢向蒼衍仙君多問,生怕問了之後罰抄變成和沈子麟一樣的罰跪。

抄書挺好的,真的。

鬱雪融低著頭去拿那卷書簡,然後視線看了看周圍,準備重新找張空餘的桌子坐下抄書。

蒼衍見狀,抬手輕敲了下他面前的書桌,說道:“不必,就在這裡抄罷。”

於是鬱雪融隻好硬著頭皮,在蒼衍仙君對面坐下,然後在他眼皮子底下開始謄抄手中這本書簡。

一開始鬱雪融十分緊張,這種被師長面對面看著寫字的感覺,讓他握筆的手都有點不穩。

但抄書抄了一段時間後,也許是書簡中靜心的經文起了作用,鬱雪融開始不怎麼緊張了,甚至還有閒心研究起自己的字來。

老實說他還是第一次認真看自己的字,沒想到他這麼個憊懶的性子,字卻是乾淨利落,頗有鋒芒,也不知道從前練字時學的是哪家的字帖。

抄到書抄到過半,開始有些累了的鬱雪融忍不住偷偷抬眼,發現蒼衍仙君沒有繼續盯著他,而是在翻看書桌上一疊宗門內的事務文

書。

白玉佛珠被鬆鬆垮垮繞在他手上,

⑿_[]⑿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沒了壓力之後他很快就開始一邊抄書一邊犯困,連字跡也逐漸敷衍了起來。

再過一會兒,等蒼衍處理完文書再看過來時,就看見鬱雪融左手撐著腦袋,雪花似的睫毛輕輕覆住眼睛,隨著呼吸緩緩輕顫。

竟是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一片庭院裡的落葉晃蕩著飄下來,在窗邊打了個旋,落在鬱雪融的發尾上。

蒼衍伸出手,在距離拉近的時候,他感受到鬱雪融身上特有的靈氣浮動越發清晰。

很淡,很淺,卻一絲一縷地安撫著他被惡魘不斷蠶食的意識。

與之相比,連上重天最厲害的調香師閉月仙,不惜以冥骨花做藥引調製出的安神香,也隻是相對拙劣的替代品。

就在他即將觸碰到那片發梢間落葉的時候,蒼衍眼神一沉,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腕間的白玉佛珠發出極輕的撞擊聲,似是他起了波瀾的心境。

書房門口飛來一隻紙鶴,化作道童向蒼衍作揖。

蒼衍朝紙鶴童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將一件外衣輕輕搭在睡著的鬱雪融身上。然後才站起和紙鶴童子一道走出去,掩上門,將聲音隔絕在外。

出了書房後,紙鶴童子才開口小聲道:“仙君,淩霄峰首座蕭念從戒律堂領罰回來了,現正在跪於殿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