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見仙君(二)(1 / 1)

第11章

蕭念忍著背上似乎要浸透骨髓的疼痛,向端坐於正廳上的蒼衍行禮。

白衣掩不住背上交錯的鞭痕,血緩緩地滲透布料,正在形成難以消弭的疤痕,以警示他記住前日犯下的錯誤。

蒼衍仙君親自下的口諭,即使是蕭念,戒律堂的弟子也不敢留什麼情面。

“怎麼,你還有什麼要說嗎?”蒼衍垂下視線,問道。

蕭念俯身行禮的角度很深,幾乎看不見他臉。他行禮的手攥得很緊,不安地道:“仙君,我知自己犯下大錯,領受刑罰亦是心甘情願。但在今年新弟子入門之後,將要舉行的那場繼任儀式……還望仙君,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原來你是想問此事。”蒼衍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我還是三年前那句話,隻要你能真的馴服無赦劍,那麼你繼任執劍長老一事我就不會阻止。”

蕭念聞言,惴惴不安的心終於落地,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接著他再次行過大禮:“多謝仙君,以後在下一定更加嚴於律己,絕不再犯此等錯事。”

蒼衍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但是就像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先天劍骨一樣,也同樣不會再有第二個能馴服無赦劍之人。

蕭家這些年太過順利,也太過傲慢。

傲慢到自以為天時地利人和,一切都會如他們所計劃得那般順利,將蕭念這個家族嫡子推到執劍長老的位子上。

南境的這些世家,將手伸得太長了些。

一個代管宗門事務的沈副宗主還不夠,沈家和楚家還要聯起手來,再從南明宗吃下一個執劍長老之位。

但這種傲慢有時會遮蔽他們的眼睛,最終變成大廈將傾前的一簇火苗。

蒼衍神情淡漠,指腹緩緩摩挲著腕間的白玉佛珠。

他看著眼前這名蕭家傾儘百年資源和心血,孤注一擲奉養出的,如同家族明珠般的年輕人。

那麼若有一日,百年願景崩塌,明珠驟然墜地,蕭家又會怎麼樣呢?

……

門扉輕響。

書房的門被推開半截,蒼衍側過視線。

鬱雪融抱著謄抄好的書卷站在那裡,小聲問:“仙君,我已經把這卷書抄完了,您要看嗎?”

他肩上半披著件寬大的白衣,困倦的眼眸沁潤著點點濕意,好似沒睡醒一般抬手揉了揉眼睛。

本就如軟玉般的白皙皮膚,被這麼一揉,在眼尾處浮現出半抹淡薄的紅,襯得那雙桃花明眸分外惹人憐惜。

蕭念循著熟悉的聲音望過去,怔怔地喚了一聲:“浮靈。”

那乖巧懵懂的模樣,蕭念很熟悉,但這一次卻並非是對著他。

而且,蕭念很快認出披在鬱雪融身上的衣服,並非屬於他自己。對於鬱雪融清瘦的身形來說,這件外衣太過寬大,幾乎像是要將他整個人都攏進去。

衣上的紋飾規格,似乎正是在蒼衍仙君身上常見的。

想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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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突然變得這般親近,甚至讓蕭念生出一絲嫉妒。

從前的浮靈除開蕭念,就再也沒有關係親近的人。但即使如此,蕭念不由捫心自問,自己可曾為他披上過一件避風的外衣嗎?

蕭念試著去回憶,去尋找他與浮靈過去相處三年的點滴,卻近乎絕望地發現,自己竟然從沒有為向來體弱畏寒的浮靈做過類似的事。

——活該,有個聲音在蕭念心底說。

原來過去的自己,是如此的不懂得珍惜,總以為那隻被他救回來的小妖,會理所應當地永遠跟在他身後,永遠滿心歡喜地望向他。

而如今,那總是乖巧得不得了的浮靈,卻在聽到他呼喚的時候置若罔聞。

蕭念止不住地想,明明他們整整相處了三年,但當鐘情蠱的作用失去後,浮靈卻立刻想從他身邊逃走。

是不是因為這三年的相處,根本沒有讓浮靈覺得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

是不是如果當初自己能再對浮靈用心一些,關切一些,那麼即使沒有鐘情蠱,浮靈也會選擇繼續留在他身邊呢?

如果,如果當初……

這樣的想法一出現,就像止不住的潮水,不斷在蕭念心中翻湧。當他看向鬱雪融時,被心底的追悔,逼得幾乎眼眶發紅。

鬱雪融沒有回應蕭念,甚至在看見蕭念的眼神時,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那樣突然過度的情緒讓他本能地有些害怕,他並不想和蕭念再有什麼牽扯。

蒼衍目光在兩人之間走了一個來回,隨後對蕭念道:“你先退下吧。”

他從座椅上起身,一襲白衣將蕭念情緒翻湧的視線擋在身後,也護住了另一邊明顯有些害怕的鬱雪融。

蒼衍走向鬱雪融,從他手中接過書卷,喚道:“進來吧,彆站在那裡了。”

鬱雪融點點頭,趕忙跟上蒼衍的腳步,回到書房之中。他看著蒼衍重新在書桌前坐下,開始翻看自己謄抄的那些書卷。

蒼衍看得很慢,慢得讓鬱雪融抬手擋住臉,悄悄打了個哈欠。

鬱雪融甚至懷疑,蒼衍並不在意書簡的內容,而隻是隨便找了個借口在打發時間。

畢竟鬱雪融剛抄完的這些書簡,內容也隻是些靜心的經文,也不知道蒼衍這般的大乘期修士,為什麼要看得這麼認真。

“怎麼,困了?”蒼衍突然問道。

鬱雪融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也能被蒼衍注意到,趕忙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

蒼衍看他那副局促的樣子,再開口時,將語氣放得柔和了些,說道:“你若是困了,可以繼續休息一會兒,等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放你回去了。”

鬱雪融點頭,心中卻不禁想,怎麼留他在這裡還要掐算著時間?他這位師父著實有那麼點古怪,不過看上去脾氣倒是並不差。

至少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嚴厲。

甚至那一身皎月般的白衣,與總纏繞在

手腕間的白玉佛珠,讓他低斂眉目時顯出幾分近乎悲憫的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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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雪融不由想起,自己曾在舊神殿中所看到的那尊,殘損的神像。

想到這裡,鬱雪融掩在衣袖中的手,握著那時寒淵劍尊留給他的玉鑰,心中默想著該如何向蒼衍仙君開口,自請搬去扶危峰居住。

還沒等鬱雪融想好合適的說辭,卻看蒼衍抬眼問道:“還有彆的事情想說?”

心思被點破的鬱雪融也隻好順勢點點頭,有些猶疑地回答道:“弟子身患寒疾,久而不愈,宗內的藥師也說沒什麼太好的辦法。前些日子聽說扶危峰有座淨水靈泉,可祛除寒疾,溫養經脈,所以弟子想自請搬去扶危峰住段日子……”

說完這些話,鬱雪融偷偷抬眼去看蒼衍的神情。

不知蒼衍仙君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是有些生氣,還是十分生氣?畢竟一峰的弟子主動提出搬去另一峰住,算是很少見的事情。

蒼衍放下手中的書卷,面上的表情還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他目光落在鬱雪融身上,遲遲不說話讓鬱雪融更緊張起來,甚至有種自己從裡到外都被看穿了的感覺。

終於,蒼衍仙君開口道:“看來你已經去過舊神殿,拿到扶危峰的玉鑰信物了。”

唉?鬱雪融心中詫異。

他還在想怎麼編出個在影塚無意撿到扶危峰玉鑰的故事呢,怎麼蒼衍仙君就已經全部知道了。

“我……”鬱雪融眼神躲閃,有種準備編故事卻被戳穿的心虛,心想這該如何補救才好。

但蒼衍卻並沒有像鬱雪融擔心的那樣,責問這件事的經過。

而是垂著眼眸思慮片刻,指腹輕輕摩挲著一顆白玉佛珠,然後說:“也不是不可以。”

鬱雪融聞言抬起眼,一時又驚又喜。

“但有兩件事,一是等你養好了病,就還是回來長生峰,而是你在扶危峰暫住的這段日子,每旬的第一天,要來我這裡來上一次課。”蒼衍補充道。

鬱雪融本以為,蒼衍仙君會提要把扶危峰玉鑰上交宗門之內的條件,所以在聽到這兩個條件時,高興是高興,但又難免有所不解。

因為這兩個條件好像有點過於輕鬆了。

不過鬱雪融向來不再這種事情上多糾結,畢竟輕鬆是好事。

至於說蒼衍仙君讓他治好病後繼續回長生峰,雖然不符合鬱雪融一開始的想法,但總之現在能先搬過去就好。

至於以後的事情就以後再說吧,反正他這一身的病,想治好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了,多謝仙君。”鬱雪融的心情輕鬆,眼中的笑意也掩不住。

盈盈地好似秋水般,映襯著眉眼彎彎,讓人看了也忍不住替他一起開心。

“就這麼開心?”蒼衍也好似被他感染,難得垂眼輕笑了一聲:“所以你一直叫我仙君,而不叫師尊,是因為不想在長生峰做我的徒弟?”

鬱雪融一下子不敢笑了。

雖然他並不是故意不喊師尊,

而是下意識感覺這種三年沒正式照過面的師徒關係很陌生。

但某種程度上蒼衍仙君也說中了一些,

畢竟鬱雪融確實不太想留在長生峰。

“你怕什麼,又不是在責問你。”蒼衍看著眼前乖得跟小動物似的鬱雪融,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縮成一團,輕輕搖頭歎了口氣:“罷了,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鬱雪融鬆了口氣:“是,仙君……”

蒼衍淡然地眉眼看向他,含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情緒。

鬱雪融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趕忙改口道:“唔……我是說,師尊。”

“去吧。”蒼衍這才像滿意了似的,朝他輕揮了兩下手。

看著鬱雪融離開時又雀躍起來的背影,蒼衍連自己都沒察覺到地微微揚起嘴角。

他搖了搖頭,將書桌上剛謄抄好的筆記仔細收攏,放在靠近身側的書架上。

窗外天色漸沉,月光漸上樹梢。

今夜風靜月明,應是個不受惡魘侵擾的良夜。

……

鬱雪融從蒼衍仙君書房中出來時,心情算的上雀躍。

他本以為會很難辦的事情,沒想到蒼衍仙君很輕易就鬆口了。這應該意味著,自己應該是已經成功改變了那場預知夢的未來吧?

回廊上原本安神香的味道已經散去,想來是熄掉之後並沒有再點上。

鬱雪融走著走著,卻在回廊的儘頭,長生殿外的屋簷下看見了一個他並不想遇見的人。

蕭念之前竟然並沒有離開,不知道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鬱雪融加快了腳步,沒去看蕭念,想儘快從他身邊繞過去。但在經過蕭念身邊的時候,卻被他側身攔住。

“浮靈,你聽我說。”蕭念的語氣有些急切,“過去是我愧對你良多,辜負了你的心意。但是,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鬱雪融左右繞了兩步,卻都被蕭念給堵住,無奈又生氣地說:“這才剛過幾天你就忘了嗎?我真的不喜歡你,蕭長老。”

蕭念聽到鬱雪融親口說出不喜歡這三個字,心口顫動,仿佛比他脊背上的傷痕更痛。

他漸漸紅了眼底,半晌才討好般地輕哄道:“但三年的相處都是真的,浮靈,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接受不了你就這樣離開我。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對,就算你真的不喜歡我也沒關係……你當做重新認識我好不好?就像三年前我們剛剛遇見那樣,我們重新試著相處。”

蕭念的神情越來越激動,幾乎忍不住想要像以前那樣去牽他入懷。

“蕭念,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些什麼鬼話?”鬱雪融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將蕭念推開,即使他向來情緒比較穩定,此時也免不了被氣到。

鬱雪融看著蕭念,像在看一個異想天開的瘋子。

“你竟然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就算拋開其它所有問題,當從你決定我身上取走靈丹的時候,一切就都已經永遠不可挽回了。”

蕭念也怔住了。

他從沒見過鬱雪融這樣好像渾身都是刺的模樣,即使這些刺從前對他來說,曾經是最柔軟的花朵。

甚至就在剛才,在蒼衍仙君面前都還不是這樣。那時的鬱雪融抱著一卷書,揉著眼睛,語氣乖巧的不得了。

他也許會還對很多人溫和、乖順,但唯獨不會再對蕭念如此。

如此鮮明的對比,和心中漸漸劇烈的疼痛,讓蕭念幾乎紅了眼睛。

蕭念的手在顫抖,顫抖得沒有勇氣再靠近一步。

是他毀壞了那些花朵,是他做不到該做的補償,是他在禁地中曾經遲疑,於是這些都變作了報應,讓他活該淪落至今日的境地。

“蕭念,我們已經恩怨兩清,以後不要再來糾纏了。”鬱雪融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受萬人追捧,如今卻失魂落魄、紅了眼眶的天之驕子,卻並沒有絲毫觸動。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皺著眉從蕭念身邊繞開,消失在回廊的儘頭。

不曾回眸。

也不存在蕭念所奢望的,哪怕一絲一毫的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