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懸河詭渡“借生”
“……”
“…………”
賣湯老頭的話一出,那凶橫強匪綁來的俊俏“媳婦”目光一冷,看他的眼神,跟看死人差不多了。那俊俏媳婦的手當下就伸向了腰間,反倒是後頭的強匪哈哈一笑,摟著那白淨的年輕“媳婦”硬往他的攤鋪前坐。
“成,”強匪愉悅地甩出一塊銀子,“來一碗。”
沉甸甸的銀子丟進籮筐裡,
賣湯老頭忙不迭地點頭,麻利地掀開鍋蓋——掀的是灶頭旁的另外一口小鍋子。這口鍋中的肉湯,湯色更濃,更乳白。
瞧裡頭的湯滾得有些小了,賣湯老頭便彎腰往爐膛裡加了把木柴柴火。
接著加柴火的機會,賣湯老頭深癟凹陷的眼昏蒙蒙的,餘光往強匪身邊的地面又瞟了一眼——
空白的。
那俊俏“媳婦”的腳後跟,照舊和他剛剛看到的時候一樣,空空的,沒有影子。
垂在身邊的手,和紙一樣慘白。
賣湯老頭的腦袋低得更厲害了,手裡拿著個鐵勺,哆裡哆嗦的往鍋裡拌了幾下,勺起鍋底的羊雜料,多多地放到豁了個口的大瓷碗裡,放到攤位正前頭的桌上,正正好擺在慘白的俊“媳婦”面前。
臉和死人一樣白慘的俊俏“媳婦”動都不動一下,綁了她的強匪混不吝,一手摟著人,一手轉著根叫人害怕的馬鞭子。“媳婦”沒動,強匪手肘往桌面一擱,就要去強喂那被綁來的媳婦。
俊俏媳婦的手微微一動,似乎是又要跟這種歹人起衝突,
賣湯老頭滿是老人斑的手往破爛的衣角上擦了又擦,把肉湯碗往強匪“媳婦”推了推,顫巍巍的出聲:
“娃子,羊雜腥趁熱喝,喝了暖和,喝了暖和。”
“俺這羊雜湯,喝了暖和著哩。”
坐強匪身邊的俊俏媳婦,一張臉青白青白,周身一股子死人的陰寒,把湯碗推過去的時候,賣湯老頭的手跟靠近冰塊兒L一樣。
這年頭,山賊橫行,被山賊害死的百姓沒一千也有個八百的。
死了的鄉下人前七天魂兒L還不會散,全恨巴巴跟在害死自己的匪賊身後。可鬼怕惡郎哩!那些個土匪,殺人宰人,個個一身的血氣,被他們殺了的窮棒子,要是沒個一二奇遇,七日一過,魂也就散了。
賣湯老頭兒L也不知道自己啥時候開始,能看見這些的。
一般時候,他瞧見了也當做沒瞧見。
不敢跟那些死人魂打交道。
可今兒L這年輕媳婦,昏蒙蒙的半瞎眼瞧過去,都知道長得俊,長得好。造孽哩,這麼好的娃,被搶了去,還被禍害死了。他那小閨女要是能活著,長到現在,也跟這媳婦一樣大了。
賣湯老頭皺巴巴的老手抓著衣擺,老態的嘴唇囁嚅著:
“俺這湯,好著呢,喝了暖和。”
喝了魂兒L暖起來,壯起來,沒準兒L就能從
這凶狠的歹人手裡逃出去了。
賣湯老頭將腦袋垂得更低了,不住拿昏花的餘光去瞟俊媳婦青白的手。拿馬鞭的匪人被鬼迷了心智,不知道懷裡的媳婦已經是個鬼,還拿手抓著俊媳婦青白發寒的腕子在戲玩。半點都沒鬼魂的陰冷刺到的樣子。
凶極了的歹人是不怕那種幾天過就會散了的殘魂的。
但殘魂經過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像被冷風吹過一樣,無意識打個激靈。
可這位爺,半點反應都沒有,好像那死人俊俏媳婦的鬼氣對他毫無作用一樣。
見過凶煞的歹人,沒見過這麼凶的,連變了鬼的死人魂魄都能壓製的。
賣湯老頭兒L也不敢多說,生怕一個不好,自己的腦袋也被這位爺擰了,隻能弓身低頭,一副幫這位強匪爺勸他搶來的媳婦乖順點的樣子。
“娃子,這位爺疼您著哩,大碗的肉湯貴著……俺這湯用的都是好羊羔,啥人喝了都身子暖,不寒不凍。”
不知道是不是瞧出些什麼,“媳婦”
的臉色勉強和緩下來。
儘管在聽到前半句的時候,臉色還是有些難看,但已經伸手要去拿桌上的羊肉湯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那句“疼您著哩”,強匪興致一發,要在外人前充點兒L“匪爺”寵媳婦的門面。半途劫了大瓷碗,一手端著大瓷碗,一手拿湯勺拌了伴,兩條胳膊鐵一樣將慘白的媳婦夾在身前。
“來,爺喂你。”強匪吹了下湯勺,說話要笑不笑,邪氣得厲害。
“……………”
俊俏媳婦像恨得要將他千刀萬剮一樣,眼裡帶毒刀子的盯著他。
能逼良為娼,搶人殺人的強匪會是什麼好東西,用胳膊將人夾緊了,端著碗,湊近了,就硬喂了過來。
像這種強匪,寵媳婦能寵個屁,跟逗玩意兒L一樣,喂兩勺沒得到識相的回應,不翻臉摔碗砸桌才怪。結果,不知道是不是真“寵”出點興致了,還是口味古怪,就好俊俏媳婦冷冰冰的這一口。
桌前的強匪勺一下,吹一下,居然真的饒有興趣地伺候了下去。
“婁臨”大手捏著湯勺,送到衛厄唇邊,壓著笑,拖長音:
“媳婦兒L,喝湯。”
媳、婦、兒L,三個字被祂故意咬得清清楚楚。
衛厄臉都綠了,太陽穴發緊,時刻忍不住就想一地官印朝捏著湯勺的主神砸過去。
但另外一側,賣湯老頭弓著腰,在大鍋前不住攪拌。
衛厄瞧得出來,那賣湯老頭兒L,明面是在忙忙碌碌攪肉湯,實際上,總往他們這邊瞥。一雙乾癟的老人手,將大鍋勺無意識地捏得緊緊的。這賣湯老頭身上對他沒半點兒L惡意,反倒是對主神格外的畏懼。怕主神這個“強匪”對綁來的媳婦做什麼歹事。
先前幾次出聲,明著是在賣肉湯,實際是在替老頭眼中被強搶的“娃子”打圓場。
而他現在明明是夜遊的“生魂”狀態,
可老人盛上來的肉湯,他
居然能夠“喝”到,每一口肉湯入口,都會有一股暖流傳遍全身。
以衛厄的見識來看,這些暖流,對真正的死人魂魄,恐怕有不小的作用,能讓殘缺迷茫的魂魄恢複一點點的意識。
衛厄留心打量賣湯老頭的湯鍋——大的肉湯鍋,應該是賣給普通人的,小的肉湯鍋用厚蓋子蓋得嚴嚴實實。那一小鍋,乍一看,像是老頭兒L留給自己的夥食,但如今看來,分明是老頭給像他這種奇怪的“客人”準備的。
再往外瞅去,賣湯老頭的攤子外沿,就是一大片的黑乎乎的荒地。
這是整個河曲大集最邊緣的地方,
賣湯老頭,是因為有這一小鍋古怪肉湯,才能安穩在河曲大集的夜集邊緣擺攤子?
誰教給老人熬製這種肉湯?
幾個念頭轉過,河曲大集的正中間,又傳來“鏘~鏘~鏘~”幾聲夜集報時辰的銅鑼聲。
賣湯老頭的攤子上,原本還有幾個來喝口熱乎湯的鄉下人。晉西北窮,鄉下更窮,一年到頭,能喝到口肉湯的機會,比黃土梁子下雨還小。幾個鄉下人捧著碗,都有滋有味地一口一口慢慢嘬。
直到此時,才放下碗,數出十幾枚銅錢,放在桌上。
起身離開的時候,後頭挨賣湯老頭這張桌子近的鄉下人隨意地往這邊一瞅——挨得近了,剛剛自然聽到了賣湯老頭勸什麼人的媳婦兒L買碗熱乎湯的聲音。此時不經意一瞥,一股寒意突然躥上來——
賣湯老頭的正對桌子分明隻坐了一個勁裝精悍的男人,哪有半個“媳婦”的影子!
再往旁側一瞅,
賣湯的老頭兒L站在爐火邊,彎腰去擦灶台,脖子衣領裡露出一條縫合似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