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
這要衛厄真是什麼魏大少爺,保準先一刀剝了詭神的婁臨皮。
衛厄手肘一屈,剛壓著火氣,要給主神來一下。屋子頂,忽然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那腳步很是輕微,像有人踩著黃土窯洞的平頂在悄無聲息的走。胡楊村的黃土窯洞,是靠崖式的窯洞。
窯洞的頂部土頂很厚,一般人就算是在上頭重步走,底下住的人都未必能聽見。
更何況,來人十成十練過輕身功法,腳步很是輕微,跟沙子滾過去沒什麼兩樣。
但衛厄的耳音極好,就屋子頂這麼一點兒小小的異響,立刻被他捕捉到了。
衛厄一下子停了跟主神較勁,凝神去聽頂上的動靜。
他們住的胡楊村村民窯院,院子口和大門口都被衛十道布了石法子。隻要一從外頭摸進來,立刻會觸動那些布置。旁門詭道的家夥看來也知道正面貿然闖不得,竟然翻了胡楊村後頭的山崖子,從黃土溝崖頂上下來。
抄後落到窯洞屋的頂部。
衛十道的能耐是“石匠”,石自土生,布陣施法,似乎都得落到地面才有效果,不擅長應對這種抄空的東西。
在萬家堡的時候,衛十道布置的十一石獅護院法門,就沒攔住從萬家大宅上空出現的“五財神”。
對方應該是料準這一點,悄無聲息的在窯洞頂上走,走得很輕悄,很慢,像是在摸他們住的院子的情況。
就在衛厄聆神聽的時候,詭神從後頭,攏緊了他的手,將他往懷裡帶。
衛厄原本一個冷冰冰的眼神朝詭神飛過去,卻忽聽到右邊屋子裡的衛十道翻身嗬斥鐵哥兒把火炕燒太熱的聲音。衛厄視線一頓,衛十道江湖老油條老精老精了,他不可能沒察覺有人摸到窯洞屋子頂上。
……不能太安靜。
他們明顯是剛歇息不久,這時候,屋子裡頭不可能太安靜。
人剛歇息,躺炕上,到熟睡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翻身找舒服的位置,打岔兩句閒話,都有點響動。
踩屋頂來的人明顯耳音也很好。挨個廂房走,就是在聽這些響動,判斷他們的人數。
要是哪個屋子反常的安靜,一副熟睡的樣子,一聽就知道是在警戒等人來。
果然都是老江湖,防人的,跟摸黑踩點的都不是省油的燈。
昏暗的火光裡,詭神輕微的笑了。祂兩條肌肉精壯的胳膊一收,將脾氣不好,得了線索也不領情的“魏大少爺”一環,就摟得緊了。
不壓製住衛厄的手和胳膊,後頭事兒過去,不是要被捅一刀,就是得被撞一下。
這人跟仙人掌似的,渾身帶刺。
“婁臨”的殼子在懸河副本行事方便是方便,但比不上神郎官的皮囊。“魏大少”下手又向來狠辣,不論是挨一刀,還是被紮一手肘,都不是什麼輕鬆的。詭神沒有自討苦吃的愛好。
明知道供品從不領情,自然要先箍住他的行動空間。
祂原本是想攥住衛厄的手腕關節。
練武的人都知道,
人的手腕和小臂一被束住,
上身就沒什麼反擊的能力了。
但一開始抓衛厄手腕的時候,他反應快,抓的位置向前了點。主神不想挨一刀子,索性把他的手全攏住在掌心……許是青年小時不招待見,身子骨底子不好,手指總是有些微涼。碰到掌心時,比常人低的體溫分外明顯。
衛厄初中前,穿件洗發白的舊校服,在操場做早操時,就凍得手指、唇全發白。
夠弱。
這麼硬骨頭的供品,也有弱成那種樣子的時候。
詭神漫不經心的想。
衛厄還不知道自己的底細被祂知道了多少,有機會得拎出來,刺他一刺。
演戲總要演得細致認真點。
“婁臨”殼子的手寬大有力,掌心滾燙,大手一攏,將青年的手蓋了個嚴實。詭神覺得好玩,攏住他的手後,還饒有興趣的搓了搓他細長微涼的手指。
腳步聲在這時悄然來到他們的屋子頂上。
詭神半演戲,半膈應衛厄,攏住他的手,咬著他的耳尖戲弄:“要入冬了,天兒冷,我怕替少爺暖暖手。”
祂拖音拿調的。
聽起來,和姘頭調情的狗男男沒兩樣。
衛厄被惡心了一下。腳步聲停在他們頭頂的土坪上,沒有動。一股淡淡的陰穢透過黃土傳來,有東西在聽著他們。衛厄微微眯了下眼,扯過被褥,罕見的搭在了自己和詭神身上。腳步聲依舊沒有移開。
衛厄咬了咬牙,壓著聲開口。
炕頭身側,詭神的神情馬上變得古怪起來。
……衛厄這一開口,他臉是冷的,聲音卻變了,有點厭煩,又格外的啞,仿佛被祂折騰得沒辦法招架似的。
*****
黑黝黝的窯洞屋頂蹲了一個一米高不到的東西,是“人”,不像人。
一頭稀稀拉拉的頭發,兩隻眼睛隻剩下兩個黑窟窿,大半張臉全是坑坑窪窪的傷疤。右手臂沒了,像三條腿的癩皮青蛙一樣,在屋頂的黃土坪上移動。長得畸形,但動起來悄無聲息。
那東西稀拉的頭發底下,隻有一邊的耳朵,但耳朵不時輕微顫動,像是在貼著黃土聽底下的動靜。
他這耳朵原本很好使,隔著十米厚的土層,能聽到十米地下的蚯蚓在鑽洞。
但跟在那夥子人裡的石匠有幾分手段,布置在院子和大門外頭的護陣法,隔絕了大半的聲音。眼下趴在窯洞頂聽,隻能模糊聽到個大概。
這夥子人點子有點硬。
也就是有點而已了。
大牌主和一牌主已經親自到了黃河河曲段收灘,今晚這些人一個都彆想活。稀拉頭發的三腳人在窯洞頂悄無聲息的移動,挨個屋子聽過去。重點聽了最靠右的,那石匠和半大哥兒的房子。
聽完石匠和半大哥兒的屋子,稀拉頭發又移到了牌主著重交代過的有錢公子哥和下仆住的屋子。
起先,稀
拉頭發還沒想明白,為啥子一牌主說,這倆人,應該是住一個屋子。
都是爺們的,擠一個屋子不嫌壓悶嗎?
但等稀拉頭發將耳朵貼到黃土坪頂,“伸長”
耳朵,仔細聽的時候,底下含糊的動靜傳了上來。
一開始是些被褥翻動的聲音,接著是男人怪腔怪調,問另外一個大少爺暖手的話。
啥啊,大老爺們暖什麼手?稀拉頭發滿肚子疑惑。
再後頭又是一頓含糊不清的響動,稀拉頭發聽得真納悶,懷疑兩人老半天沒說話,是不是自己被發現了。就在這節骨眼,底下終於有模糊傳出句斷斷續續的、不怎麼耐煩的聲音:
“夠了沒?……好了就拿出去。”
最後的這聲,很含糊,又啞,又帶著點喘。
糊裡糊塗聽半天的稀拉頭發一愣,猛地回味過來。
原本貼在黃土坪頂的怪異耳朵“唰”拉一下,跟聽到什麼臟東西一樣,收回了稀拉的頭發底下。
——什麼魏大少,魏公子的,炕頭一上,居然被自己手底的奴才搞到話都說不穩。
稀拉頭發醒悟先前聽到的那些響動都是些什麼玩意,以及這倆人為啥睡一個屋子,臉都有些綠了。
屋子底下,“魏少”又悶悶喘了幾聲,茲啦的,一聲布料抓破響,像有肢體撞到了一起。那魏少似乎還夾雜悶怒地喊了聲“婁一”。世道亂,討媳婦難,這事兒不少見,但踩點的稀拉頭發不好這口,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稀拉頭發心中連連罵著王八驢球球的。幾步閃到了另外的屋子去。
這會子,稀拉頭發最恨自己的耳朵好使,偏生撞鬼似的,將那頭屋子裡細微的被褥悶響聽得清楚。
八輩子的寒栗子都得生起來,稀拉頭發顧不上再仔細檢查其他屋子的情況,匆匆轉了一圈,在那惡心爺們的動靜裡快速翻回到黃土溝崖上,兩條畸形得像牛蛙的腿一蹬,殘缺的小臂一抓,以一種罕見的輕飄,攀上了崖頂。
稀拉頭發爬下山,快速的朝胡楊村外的一個方向奔過去。
他跑的姿勢、步伐很古怪,仿佛將自己完全變成了一隻畸形的人蛙。
黃河附近,晚上各種臟東西很多。就算是他們這些人,想要大晚上的在野地裡安全行走,也得用各種法子。把自己偽裝成黃河上岸的“東西”,就是方法之一。
稀拉頭發半跑半爬,花了些時間,到了一處黃河灘邊。
一艘船頭蒙著舊皮子的蓬船,停在黃河灘邊。
稀拉頭發躥上蓬船,朝船蓬裡的幾個人點了點頭。那船篷用藍布蒙得嚴嚴實實,此時裡頭卻亮起了一道火苗。火苗照在藍布篷上,昏黃昏黃,火光跳躍轉換——沒過一會兒,竟然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人形。
那些人形,像是三三兩兩分布在一個個不同的空間裡,
若數一數人數,正正好,和進入胡楊村的衛厄一行人一模一樣。
不僅如此,這些小人形呈現出來的姿態,也和胡楊村裡就寢的一
行人一般無一。
鐵哥兒那個屋子,
“衛十道”和“鐵哥兒”一人東一人西的睡著,
偶爾翻兩次身。用鞭子的土匪新當家和有錢公子哥的屋子,兩道影子則是纏壓在一起。土匪新當家,似乎拿鞭子絞住了公子哥的手。兩道影子動作模糊而激烈。
另外其他的前土匪頭子們擠擠挨挨在一個屋,沈富勇、劉三牛和萬家堡的燕塘春掌櫃又在一個屋。
壞五財神收五財大事的仇敵影子被隔空“撰取”到靛青布上,就像被陰差緝拿的魂魄。
人影無知無覺的在藍布上晃動,
船蓬裡響起一道陰陰的譏笑。
緊接著,一雙尖利得駭人的剪刀影子,出現在了藍布中,剪刀一張一合,朝著布上的人魂剪了過去——
“陰五財、陽五財,亂五財者,納命來~”
尖尖細細的嗓音從藍蓬船裡傳出,尖利的剪刀影子,哢嚓剪向了最右邊的“衛十道”、“鐵哥兒”的兩道小人。
噗的一聲悶響,人形被齊腰剪開,藍布裡似乎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尖叫落下的時候,一聲石裂聲同時響起,
“什麼人!”
蓬船周圍,十一名腰間紮紅綢子的男人同時舉著火把,朝石裂的方向照了過去。
“哎呀,好手段!好手段,屍蠟照魂,陰刀剪影,漢子俺今兒開了眼啦!”樂嗬嗬的聲音打蓬船附近傳來,黑暗噗的亮起一團火,一名包著羊肚巾的漢子弓著身站在不遠處。他手裡抓著枚裂開成兩半的石頭子。
漢子的身影一暴露,
藍布上,尖利的剪刀影子猛地一張,快速朝布上照出的人影剪去。
此時,黑暗裡火光再次一閃,黃河灘邊再度出現了一道人影——分明是,現在該在炕上被奴仆乾.得死去活來的俊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