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69 不必言謝(1 / 1)

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18683 字 6個月前

“老艄公渡人否!”

“客人去哪?”

“霧失樓。”

“船費一人靈石三塊,”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從鐵鬥笠下露出來,“上船先付九塊靈石。”

孟沉霜站在岸邊黑沉沉的淤泥裡,挑眉道:“如何還要先多付,怕我們毀了你的船不成?”

無臉艄公道:“多出來的,是撈屍費。一位若不想付,死在半路以後屍骨落入月迷津黑水,被鱷龍吞吃,便不歸老朽管了。”

孟沉霜拋給無臉艄公六塊靈石:“若我與道侶死在此處,也算同穴而葬,無需再煩人斂骨埋棺,艄公不必掛心。”

無臉艄公停頓片刻,數了數靈石,放進懷裡,道:“客人上船吧。”

孟沉霜於是牽著謝邙的手,一道上了船,無臉艄公多看了這兩個以冪笠遮面的人一眼,方轉過身去,開槳劃船。

銅鐵槳面撥開漆黑的水浪,在濃霧中緩緩向前而去。

“你當真一點兒也不記得當年來月迷津的事了?”謝邙與孟沉霜對坐舟中,低聲問道。

孟沉霜搖首,冪笠輕紗便隨之在冷霧中晃動。

他想要查清楚自己當年在上誅仙台前到底乾了些什麼,但知情之人似乎大都生死相隔。

謝邙當年雖然察覺有異,但孟沉霜不同他講的事情,他便也不會過問乾涉,因而並不清楚其中內情。

如今線索寥寥,孟沉霜左思右想半天,記起傳聞中顧元鶴曾被霧失樓搭救,又在此處被換上了兄長顧元鬆的金丹靈根。

當年天瑜宗內各方為爭奪天尊和宗主之位,對剛剛喪父喪兄不久的少年痛下殺手之事,至今都是修仙界中放不上台面,卻為大家心知肚明的一樁秘史。

然而更為隱秘的,是孟沉霜在顧元鶴心魔幻境中看到的那血色一幕。

乙珩三十年春,楚台山攬山堂上,浮萍劍主殺死顧氏父子,又親手剖出了故友顧元鬆的金丹靈根。

後來顧元鬆的金丹靈根又出現在霧失樓手上,這意味著,孟沉霜去過霧失樓,或許還和霧失樓做了一筆交易。

孟沉霜和謝邙決定從此入手查看。

月迷津落於上留山以北,巴川天水彙聚之處,霧失樓藏身其中。

津內霧靄重重,暗無天日,地形詭譎難辨,唯有無臉艄公撐槳可渡。

便是浮萍劍主來,也得尋蓑衣老艄公,乘這鐵棹銅槳木蘭舟渡水。

可如今,孟沉霜已半點不記得無臉艄公們的規矩了,他把當年來霧失樓之事忘了個徹底。

黑水流動的速度在這時開始加快。

老艄公在這時回頭看了兩人一眼:“一位不記得月迷津中的路了?下面一段水路湍急,船走得快,一位千萬坐穩!”

孟沉霜聞言望向前路,水上霧氣濃重,十米之外,便無法視物,水流的速度越來越快,幾乎能聽見濤濤浪聲。

孟沉霜緊盯著水面,忽然發現,前方的水面斷了,木

蘭舟駛向的地方,

隻有一片虛空!

“前面是……”

謝邙按住他的膝頭:“扶穩。”

下一刻,

船頭陡然下傾,船尾翹起,整條細長的木蘭舟徑直跌入虛空!

孟沉霜抓緊了謝邙的手臂,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他幾乎想要禦劍而去。

身後磅礴水聲轟隆隆如驚雷震響,他回首一看,小舟竟是沿著一道巨瀑垂直往下墜去。

冰冷幽暗的巨瀑湧動著寒風,蕩開近前濃霧,一列列巨柱般的彎弧在視野中一閃而過。

嘭——!

木蘭舟墜入水中激起百丈浪花,就在他以為馬上就能重回平穩行駛時,船頭猛然上揚,小舟被湍急地水流推得向空中駛去!

然而小舟沒有飛行的能力,始終緊貼著黑水波濤。

遠離巨瀑百米後,濃霧重回眼前,周遭再度陷入黑暗茫然,使人幾乎無法知覺到這滾滾黑水正倒懸於空中流動,小舟亦行駛於這天河之中。

又是幾番下落與上升,哪方是天,哪方是地已經不能夠辨彆。

孟沉霜勉強適應了這過山車一般的水路,前路忽然在這時亮起微芒。

水流暫且和緩下來,木蘭舟徐徐向前。

那光亮越來越強,穿透霧氣的縫隙,灑落在黑水之上,泛起粼粼銀光。

孟沉霜抬起頭,便見一輪圓月高懸天頂,方才一瞥而過的根根百丈高灰白巨柱彎刀般指向它,好似為這在煙雲間隱現的月撐起一片高闊的穹廬。

白月清輝如是。

然而孟沉霜與謝邙到達月迷津時,尚是清晨,到現在,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白日裡,哪來的月亮?

木蘭舟平穩地往前行駛了一段距離,路過一輪在水中浮泛的月影。

然而銅槳一撥,卻沒有把月影打散。

因為這不是明月的影子。

孟沉霜的目光穿透黑水,望見了那水波之下,正散出淒清光輝的圓盤。

“這些都是應龍麟。”無臉艄公聽聞孟沉霜是第一次來,一邊劃槳,一邊道,“萬年前紫微君應人間帝王之請,來斬殺在巴川一帶布旱作亂的應龍,那應龍死後屍骨留在此地,煞氣濃霧彙聚,龍鱗殘餘千片,被外面的太陽一照,在裡面看起來跟千百個月亮似的,人們就管這裡叫月迷津。”

“紫微君不管這應龍屍骨化煞嗎?”孟沉霜問。

月迷津方圓百裡皆為煞氣籠罩,水澤腥冷,外人無從窺探,是以修仙界中見不得光的交易全都躲進此地。

高門大宗、天上都官奈何不了,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這黑市存在。

“多管閒事被雷劈死的人,哪還能管得了。”無臉艄公說。

孟沉霜微微蹙了蹙眉。

謝邙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這阻絕窺探的冪笠輕紗,望見孟沉霜的神色,他開口道:“據傳當年應龍死後,屍身焚火萬丈,三月不滅,災殃更盛,紫微君於是大改周遭江河狀貌,引巴川水遊走盤旋

與龍骨之上,澆滅大火。

“應龍布旱禍亂人間,紫微君出手將其斬殺本是義舉,但更改江河行地之勢,利民生息,那本該氣數將儘的王朝又延續百載,是為乾涉凡間氣運,因此被天雷誅滅。”

孟沉霜聽後,默然不言。

木蘭舟滑過千千萬萬輪明月,在黑暗中繼續向前。

參差落錯的建築在水岸邊隱現,一雙雙藏在霧氣中的眼睛注視著來人,偶有旗帆招展,寫著種種暗地裡的營生,招攬客人上門。

一條岔路出現在前方,無臉艄公將船撐向右邊。

謝邙冷不丁地問:“船家,這是往霧失樓的路麼?”

“自然,”無臉艄公回頭說,“應龍有翼,霧失樓在翼骨之下,我們剛剛劃過它的肋骨,正往翼骨裡走。”

在黑水中穿行的木蘭舟不止這一條,但撐船的艄公臉上都沒有五官,以免在這混亂的地界惹上什麼事,要被人尋仇。

無臉艄公轉身繼續劃船,木蘭舟正在拐進龍翼水流,謝邙說:“船家,我們想走左邊那條路。”

“你們不是要去霧失樓嗎?霧失樓在右邊。”無臉艄公繼續劃槳,木蘭舟片刻不停。

孟沉霜聽著兩人交鋒,看向謝邙,眨了眨眼,傳音道:我剛剛是不是該給他十八塊靈石?

很顯然,這無臉艄公聽他倆第一次來月迷津,身後似乎又沒有親朋好友看顧,便打算把他倆拉去賣了或者殺了。

謝邙回答:那他便要當你我人愚而家富,更早一步殺人劫財。

孟沉霜:……有道理。你坐好,我去會會他。

孟沉霜站起身,浮萍劍正要入手同無臉艄公講講道理,忽然砰的一聲。

一根長棍從一旁伸出來,打在無臉艄公背上,把他連人帶槳,直接抽進了黑水裡!

“好你個東西,日日劫財害命把人往溝裡帶,這月迷津還做不做生意了!”黑衣青年衝無臉艄公怒吼。

無臉艄公撲騰著想浮起來換口氣,下一刻又被黑衣青年一棍子砸在腦袋上打進水裡:“救……”

幾條鱷龍從黑水中浮了起來,血紅的眼睛盯著落水人,擺動尾巴慢慢遊了過來。

無臉艄公見勢不對,也不浮上來繼續觸黴頭,往下一潛,拋下木蘭舟便跑了。

孟沉霜:“這是……”

黑衣青年把棍子扔給身後侍從,朝孟沉霜抱拳道:“一位受驚了,我名無央,是霧失樓一位管事,一位可是要去霧失樓?”

“是這樣沒錯,但……”孟沉霜語氣微妙,“你把我們的艄公趕走了,我們如何去?”

“一位可乘我的船,我送一位過去。”

孟沉霜一聽,心情更微妙了:“方才你說那艄公謀財害命,我如何能確定,你不是來謀財害命的?”

這一通混亂,簡直像是一局仙人跳。

無央:“呃……我這個,我們,呃,我們霧失樓謀財,但不害命,真的,我們是本分生意人,就連天上都謝督領都誇我們

守規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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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邙輕咳一聲,默默傳音:以前追捕魔族時與霧失樓有過往來,我告誡他們守規矩些,眼前這位的確是霧失樓的人。

孟沉霜再次懷疑地打量了一眼無央,才說道:“那便請管事引我們去霧失樓。”

無央一下子提起了精神頭,招呼了個侍從上孟沉霜一人的船,兩舟並行,拐向應龍左翼。

水色依然深黑,無央同一人絮叨到:“現在的艄公愈發黑心了,像過去那般繞遠路多收錢還不夠,直接把人半路綁了殺了的比比皆是,唉,這客人到不了霧失樓,不是斷我們財路嗎?”

孟沉霜側了側頭:“貴樓有浮萍劍意地圖送出去賣,還怕沒辦法財源廣進嗎?”

“錢不嫌多嘛,不知道一位來霧失樓所謂何事?鄙人專管□□,今日相逢便是緣分,若殺一人,我便給一位打個八點八折,再殺一人,就再打八點八折……”

“多謝管事美意,我倆不買凶。”孟沉霜道,“若要殺人,我們一般自己動手。”

“呃……”無央卡殼半天,方才道,“一位真乃猛士也。”

“如果想請霧失樓出手救人,該找哪一位管事?”

“這就要看客人要救的人,面臨什麼樣的危險了。”

“大宗高手追殺,重傷近死。”

“啊……”無央側目,上下打量一邊孟沉霜和謝邙,“是個複雜的單子,有那麼幾位管事手底下有能人異士會接這種單,具體還得看一位的出價和身份。”

“身份?”

無央笑笑:“自然,我們霧失樓很講道理,若是大能貴客,自然有貴人接見。”

“若是天瑜宗宗主,亦或劍閣閣主來呢?”

“霧失樓熱情好客,這樣大的名頭恐怕會由我們樓主失山先生親自接見。到了,就是這裡,一位下船小心。”

木蘭舟在下一刻撞上河岸,蕩起水波。

一座巨大的木樓抖落濕冷的陰影,孟沉霜仰起頭,望見這粗陋的木樓如巨人般在月下高高聳立,卻打滿補丁、插滿後加的木梁,風一吹就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好似隨時都可能倒塌。

順著台階走幾步,腳下儘是濕朽發黑、爬滿青苔的舊木板。

孟沉霜再一次懷疑自己被仙人跳了。

不知道他當年來時作何想法,又同那失山先生做了什麼交易。

然而無央極為熱情地領著兩人往裡走:“我們這裡有擅長使圓月彎刀的張管事,擅長控製靈蛇的白管事,還有溫柔撫慰的梁管事,都接救人的單子,客人看看喜歡哪個?”

陰冷潮濕的霧失樓內,黑衣門人來來往往,一人被無央引入一個小隔間談話。

甫一落座,孟沉霜道:“我想見你們樓主,失山先生。”

“失山先生?”無央一愣,“您的單子這樣棘手嗎?幾位管事修為都很不錯的,用不著勞煩先生。”

“我想下的單是——問失山先生幾個問題。”

“先生這些年,很少見客。”

無央委婉相拒。

“隻有他能回答我的問題。”

“先生開價很高的……客人想問問題,也可以找八妙管事算一卦,很靈驗的,一卦隻要一千靈……”

“無央管事,”一直默然跟在孟沉霜身後的謝邙摘下冪笠,打斷了他,“如果無涯蘭山謝邙來了,要問當年浮萍劍主之事,你們家失山先生,見還是不見?”

刹那間,無央對上謝邙比月迷津黑水還要寒冷的雙目,登時瞳孔大睜,顫抖著出聲:“謝謝,謝……”

“不必言謝。你請失山先生來,我自當同你道一聲謝。”

謝邙面上沒有半點情緒,語氣亦淡。

無央:“我,我我……”

他嚇得陀螺一樣,屁滾尿流地跑出去找人了。

隔間門砰一聲合上,震落木梁水滴,孟沉霜輕笑一聲,引來謝邙的目光。

他也摘下冪笠,笑道:“謝仙尊聲名遠揚啊。”

沒過片刻,一段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緊接著木門被一把拉開。

“謝、謝……魔君!!!”

孟沉霜臉上的笑意還未收斂下去,看見門口那一身黑袍廣袖、表情中壓抑這驚恐的高瘦男人,說道:“也不必謝我。閣下便是失山先生?”

失山看著屋裡一臉春風曉月的魔君燃犀,又看看旁邊終年面若冰霜的無涯仙尊,以袖掩面,深呼吸數次,終於換回霧失樓人手一份的熱情好客笑臉。

失山先生高而瘦,在月迷津裡終年不見陽光,膚色慘白,眼圈漆黑,這麼一笑,顯得驚悚異常。

他緩緩在謝邙與孟沉霜對面坐下,僵硬地再笑了兩聲,隨後問:“聽說是謝督領想問劍主舊事?魔君陛下也想聽嗎?”

“聽,為什麼不聽,”孟沉霜道,“我們畢竟用著同一張臉。”

“謝督領具體想問什麼樣的問題?”

謝邙:“是孟沉霜請你出手救顧英顧元鶴,是嗎?”

“嗬嗬嗬,”失山慘白的臉上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但他似乎主持不擅長笑,一雙眼睛看上去倒真誠得很,“我們霧失樓一般不會透露雇主信息,不過……夫妻本一體,浮萍劍主畢竟是謝督領道侶,又下的不是買凶殺夫的單子,說一說倒也無妨,不過這價錢……”

“你想要什麼?”

失山的目光在謝邙與孟沉霜身上遊轉:“光是謝督領與魔君陛下願意來,我霧失樓已經是蓬蓽生輝,我也不敢再多收什麼,以免旁人說我是奸商。不若請謝督領贈我一匹瓊巧織金羅,上一回劍主來,我看他身上穿的瓊巧燒花緞實在精美,令人心生喜愛。”

謝邙聽他提起浮萍劍主,眼梢閃過冷光。

孟沉霜在一旁,挑眉看了他一眼。

失山十分知情識趣,笑笑不說了,隻再補充一句:“要黑色的,我們霧失樓人都穿黑色。”

下一刻,一

匹光澤流轉的瓊巧織金羅便砸在桌邊。

“好,好,”

“”

“那顧元鶴換上的金丹靈根……”孟沉霜問。

“也是劍主親手交給我的,要是顧英重傷瀕死,就再用這東西救他一命。”

孟沉霜:“他付了你什麼報酬?”

失山看向謝邙:“這是第一個問題了。”

下一刻,又一匹瓊巧織金羅疊在桌上。

失山於是繼續道:“就如現在這般,劍主提了兩個要求,便也付了兩份報酬。其中一份是浮萍劍意。”

孟沉霜覺得,自己當年給出浮萍劍意時,一定沒想到霧失樓能借這道浮萍劍意搗鼓出了劍意地圖,借著浮萍劍主舊名,在修仙界大肆撈金。

“而另一份,倒不是第一道浮萍劍意。劍主畢竟是為未來不可預知之事下訂單,顧英會遇上什麼樣的麻煩在那時還不為人所料,危險性太大。

“說來慚愧,我心底裡是有些不想接這一單的,開給劍主的價碼極高,沒想到劍主還是付了。我跟他說,需要一道神力來交換顧英的命。”

失山在這時看向謝邙:“想必督領也能明白我的意思,如今想尋神力,隻有天上都一條路,各位天尊城主靈官的金絡銀絡裡,都儲有文帝當年留予天上都的神力,但依劍主的脾性——至少是我以為的劍主脾性,總不至於去殺人奪金銀絡。

“謝督領是劍主道侶,手上也有靈官銀絡在,若他同你借,督領便也會知道他想護佑顧英之事,督領修為不在我之下,到那時候,由督領出手救人便是,我就不必淌這趟渾水了。

“隻是我沒想到……他反手就拋給我一瓶神力,我差一點沒接穩,要是落地上砸碎瓶子,那點神力便能把整個月迷津夷為平地。”

失山唏噓又後怕,孟沉霜蹙眉疑問:“他從哪來的神力?”

失山比出三根手指:“魔君陛下,這是第三個問題。”

哐——又一匹瓊巧織金羅落在桌上,濺起一圈水花。

失山摸摸緞子,從儲物袋裡掏出了一支小玉瓶,放在桌面上:“這就是他交給我的神力,但它的氣息完全不同於文帝神力,劍主沒有告訴我它屬於哪位神仙,所以,我也不知這神力從何處來。”

然而孟沉霜的目光剛一觸及盛裝著神力的小玉瓶,面色隱隱一變,與謝邙對視一眼,發覺對方也察覺到了異常。

這和雪席城明帝神力的氣息,一般無一。

他當年去過雪席城?

孟沉霜伸手想去碰玉瓶,失山一下子把瓶子收回袖子裡:“魔君陛下,這神力是我用來保命的,您還是彆碰了。”

“嗯。”孟沉霜收回了手,“我在雪席城見過同樣的氣息,而且我還記得,霧失樓劍意地圖上,雪席城中有一處浮萍劍意,孟沉霜去過那兒?”

“雪席城?哦——我記得這地方,那裡的確有一處浮萍劍

意,不過因為雪席城情況混亂,一直無人敢涉足探查。而且那裡的浮萍劍意很微弱,恐怕是劍主幾百年前留下的。”

……

“??[”

兩人登上霧失樓送他們出月迷津的木蘭舟,孟沉霜落下一道隔音屏障,隔開撐船人。

“我以為我隻忘了很少一些事,沒想到連幾百年前的故事也忘卻許多。”孟沉霜道。

謝邙站在船頭,黑水月波倒影在他深邃眉目上:“隻要你活著,便毋憂。”

孟沉霜歎著氣,閉目自嘲般一笑:“就是因為活著,才有這諸般憂慮冤孽,也罷,還是說回雪席城之事。

“我是在雪席城外發現浮萍劍意,那蘊藏這明帝神力的落梅雪內反倒不見浮萍劍意蹤影,而且似乎在我們開啟落梅雪以前,不曾有人觸及過遺留下來的明帝神力。你說七十五年前,孟沉霜手上的明帝神力是從何而來?”

謝邙抬手撫平孟沉霜眉間褶痕,注視著他的眉眼,靜思片刻後道:“那落梅雪中之所以有明帝神力,是因為……”

孟沉霜眼睫一顫,反應過來:“因為明帝曾停靈於其中。”

“看來明帝兵解飛升時,屍身上殘餘許多神力。”

孟沉霜面色微變:“總不能是孟沉霜當年去刨了明帝的墳。”

謝邙略偏頭,又揉開孟沉霜臉頰僵硬的肌肉:“為什麼不可能?當年沉霜和彆羨魚不就挖了隕落朱雀之墓,刨出數壇竹實醴醪,上蘭山與我對酌嗎?”

孟沉霜的眼睛一時圓睜:“話雖如此,但這畢竟……好吧,若那是明帝的墳,孟沉霜的確可能去刨上一刨。”

“虞朝史書中寫,明帝身死後,歸葬京師錦上京。”

“錦上京,”木蘭舟在這時衝破霧氣,渡出月迷津,夕霞刹那間落在兩人肩頭,好似絢麗錦繡,孟沉霜遠眺巴川江水紅豔,沉吟道,“謝仙尊是不是還未曾看過皇都煙柳繁華處?”

“不曾。”

“那我們是時候去一趟錦上京,看看孟沉霜當年,為何要‘瞻仰’一番明帝遺容。”

撐船人送走孟沉霜與謝邙,又默默撐船返回霧失樓複命。

失山悠閒地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喝茶,見撐船人回來了,放下茶盞問:“都送出去了?”

撐船人點點頭。

“他們要是禦劍而行,到現在應該也走了百裡地了,無央,你過來。”失山招招手,“天上都相距月迷津千裡,汶天尊接了消息,再過會兒也該到了,你去接一接,然後把張管事叫來見我。”

無央領命離開,不一會兒,背負圓月彎刀的疤臉張管事來到失山面前,向他行禮:“先生。”

“來啦,”失山拋給他一塊龍骨令牌,“帶著我的手令去花不注澤找天魔王阿耶山,就跟他說霧失樓有魔君燃犀的消息。等他付了錢,再告訴他,前段時間他向我求證,問裴新竹跟他說

魔君燃犀不在孤鶩城是否是個圈套,我如今能確定,他的確不在孤鶩城。”

“先生,若天魔王問起魔君燃犀在何處呢?”

“那可千萬彆說。我是個小本生意人,半點不想得罪燃犀,他要是想知道,讓他自己去查。”

“是。”

等失山再喝一盞茶,兩個身穿雪青色衣衫的修士被無央帶入霧失樓中。

他立刻掛上那皮笑肉不笑的笑臉:“許久不見,一位天尊還是神采飛揚啊。”

裴汶也掛上笑容,拱起手正要和他寒暄一番,裴新竹便冷聲打斷:“你說你有了謝邙的行蹤消息?”

“沒錯。”失山道,“這事是汶天尊委托我問的,沒想到竹天尊也這般掛心,不過要聽消息,還請汶天尊先付賬。”

裴汶用折扇指了指裴新竹:“今日花銷都算在他頭上。”

“這樣嗎?”失山有些為難,“可我想要的東西,隻有汶天尊能給。”

裴汶捏著手裡的扇子一愣:“我一窮一白,能有什麼付給先生的?”

“倒也不難,隻是想讓輯案台給霧失樓開一開方便之門罷了。”

裴汶看了失山一會兒,不由得一笑:“隻要輯案台還在,這倒的確不難。”

失山亦朗聲開懷,一時賓主儘歡。

隻有裴新竹冷眼看著一人:“謝邙在何處?”

“哦,哦,好,”失山緩過氣來,“他來過霧失樓。”

“什麼時候?”

“一個時辰前。”

裴新竹眼神一淩:“你何不早說?”

“他一來我就傳訊給汶天尊了。”失山無辜答道。

“那為什麼不把他攔下來?”

“竹天尊,那可是無涯仙尊、訊獄督領謝邙,要我攔住他,那就是另外的價錢了,恐怕一位付不起。”

-

莫驚春漸漸嗅到一陣潮濕的泥土腥氣。

慢慢地,他分辨出傳進耳朵裡的聲音是一陣雨聲。

這一切對他來說都還很陌生。

睜開眼後,望見的茅草屋頂便更叫人陌生了。

莫驚春摸了摸自己,發現身上的衣物乾燥柔軟,但低頭一看,之前穿的衣服已經被換成一件淡褐色的細麻衣。

他記得自己吃了四分之一擎神丹,體內靈力暴漲,一下子就突破了化神期,天雷來得猝不及防。

他抗不下那天雷,在瓢潑大雨裡,直接暈倒在芳心建木旁,不知日月。

眼前這又是什麼地方?是裴家侍衛救下他,把他帶過來暫歇嗎?

莫驚春環視一圈屋內布置,卻又覺得不像。

這是農家土屋,黃土壘牆,茅草做頂,竹板戶牗,靠牆立著幾件農具,除了一張床以外,隻剩下一張舊桌加四張長凳,以及靠牆放著的大木箱。

地面鋪著某種粗糙的石板,倒很整潔,隻是風把雨線吹進屋裡,浸濕了窗邊牆角。

窗外大雨傾盆,銀白的雨幕模

糊了遠處起伏的山林。

一節竹筒做的風鈴懸在簷下,在雨中叮咚作響。

這應當是間有人住的農舍,裴家侍衛怎麼會把他帶到這裡來?

不等莫驚春想明白,屋外忽然傳來接連的騷動,好像有某種群居動物踏過滿地泥漿,到處亂跑,緊跟著就是一聲跌倒聲和人語低呼。

“下雨了,彆亂跑!”

這聲音很中性,辨彆不出男女,隻知道一定是個青年人。

莫驚春下床推門出去,入目就是一群看上去白花花、軟綿綿的動物擠在屋外空地上,傾盆大雨打濕了它們的白毛,行走間蹄子又給同伴濺起滿身泥點。

它們一瞥見土屋門口有個人影,齊刷刷轉過頭來,看著莫驚春:“咩~”

莫驚春被它們嚇了一跳,思考了一會兒,才把這種動物的外形叫聲與羊對上了號,還有被包圍在羊群中的人,看發飾衣裙,似乎是個女子。

那姑娘跌進泥坑裡,渾身臟汙狼狽,懷裡還抱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小羊羔,遠遠地和莫驚春對上了視線。

不知為何,莫驚春大腦空白了片刻,疾步上前衝進雨裡,想把這個跌倒的姑娘從地上拉起來,可是密集的羊群阻礙了前路,把姑娘團團圍住。

莫驚春隻得撿了根長木棍,自己抓住一頭,再把另一頭遞過去:“姑娘,你抓住棍子站起來!”

那姑娘看了看莫驚春,又低頭看這棍子,神色莫名,抱著小羊羔拉住棍子從混亂的羊群中站起了身:“天在下雨,仙長先回屋去吧。”

莫驚春還想說些什麼,然而姑娘已經從他手裡抽走了木棍:“仙長,棍子借我一用。”

緊接著,莫驚春便看這姑娘拿著長棍,艱難地把羊群趕回了羊舍裡,以免它們繼續在露天空地裡淋雨。

最後,姑娘提了一捆乾草,把懷裡的小羊羔一並扔了進去。

羊群咩咩叫著,開始吃草。

那姑娘也終於轉過身來看向莫驚春,躑躅片刻,似乎因為一身泥濘狼狽而不敢上前。

“姑娘,在下姓莫,上驚下春,字靜之。敢問這裡是你家嗎?你把我帶了回來?”莫驚春隻好先開口問。

“是,是我家,我見你暈倒在林子裡,就把你救回來了,”孟朝萊隔著雨幕,與莫驚春遙遙對望,他一身臟衣,臉也被泥水沾花,羊群還在身後咩咩叫著,“我叫李阿丹,仙長可以叫我阿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