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更加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燕蘆荻的身體狀況,他知道往來奔波的日子一定不容易過,但他沒想到燕蘆荻的身體情況會糟糕到這種地步。
經脈被強行破境的力量抻得出現絲絮般的裂口,薄如蟬翼一碰就碎,骨骼血肉之間沉澱著老屙舊疾——
斷裂又愈合的骨頭、撕裂後重新縫上的肌肉經韌、堆積的淤血腫脹、盤旋的陰冷血氣,以及化不去的入骨藥毒。
看來不止練功貪進,還學著世家草包弟子吞藥進階了。
孟沉霜太陽穴突突地跳。
緊接著,謝邙給燕蘆荻灌下去幾粒恢複靈力、止痛寧神的丹藥。
但更多的醫治二人卻都無從下手。
孟朝萊剛上劍閣時,孟沉霜也嘗試過學習係統提供的醫術技能,為他治病,然而術業有專攻,孟朝萊在他手下從一日吐血三次變成一次吐血七次後,浮萍劍主隻好灰溜溜地跑去春陵醫穀給他請大夫去了。
孟沉霜看著燕蘆荻皺皺巴巴的臉,問謝邙:“你之前說過,你找了大夫來給我瞧病,那大夫還在嗎?醫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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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陵醫穀毒醫聖手?”孟沉霜隱約想起往日傳聞,徐複斂以生人試毒之事在醫穀鬨得極難看,但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快請他來給燕小花醫治。”
於是乎,癆死生再一次被半夜拎著領子提出來,扔進了骨花閣之中。
“督領!督領饒命……陛下?陛下你醒了!”癆死生跪在地上,華發亂如蓬草,說話瘋瘋癲癲。
孟沉霜猶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謝邙,好似在說,你確定他能行?
謝邙把他拎到銅床邊,拉過燕蘆荻的手塞進癆死生手裡,冷聲道:“傷者在此,你最好用毒把他救活,若是人死了,陛下拿你陪葬。”
孟沉霜聽得挑了挑眉。
癆死生一開始十足地不情願,眼睛一翻想要裝暈。
然而幾百年學醫的本能反應卻讓他在觸碰到燕蘆荻混亂的脈搏時,一下子怔住。
而後漸漸進入入定似的凝神狀態,時不時摸著胡須偏頭思索。
他下手點了燕蘆荻幾處穴位,燕蘆荻渾身緊繃耳的肌肉瞬間放鬆下來,連握在懷裡的玉猩刀都脫了手,鏗鏘砸在地上。
孟沉霜把刀撿起來,盯著癆死生看了一會兒,直看得他背後冒冷汗。
確認這癆死生的確在認真治病,孟沉霜暫時離開了床邊。
癆死生以為魔君陛下這就要走了,剛鬆下一口氣,沒想到下一刻,就見孟沉霜在閣樓一角的銅榻上坐下,身旁陰影裡就坐著謝邙。
癆死生一眼瞥過去,差點被訊獄督領那張冰峰似的臉嚇得背過氣去。
謝邙冷冰冰的聲音在這時響起:“需要什麼藥材工具,就叫下面的魔衛。”
癆死生瞬間不敢看了。
待孟沉霜坐在冰冷的銅榻上,謝邙終於慢慢收斂
起一臉淩厲神情。
孟沉霜望著忙碌的癆死生和一身傷的燕蘆荻,陷入出神的沉默。
謝邙低聲問:“在想什麼?”
孟沉霜搖了搖頭,歎息一聲。
在2099年的醫院裡,孟沉霜有時候會被推出特護病房,去其他樓層做各項檢查,他時常在走廊上看見等待孩子病情結果的憔悴父母。
他沒想到,自己也要經曆一遭。
餘光看見謝邙手上的帕子又被血染透了,他蹙了蹙眉,抓過謝邙的手,重新給他止血上藥再包紮,最後拎著帕子多出來的兩個角,在謝邙手背上係了個蝴蝶結。
“我在想……”
孟沉霜在謝邙的平靜注視下控製不住地吐露,“小花當年上長昆山的時候,也是這般狼狽的樣子,你還記得嗎?”
“記得。”
那個雪夜裡,澹水九章剛至初春,殘荷霧泊還泛著寒意。
淡淡夜色中,謝邙挽起衣袖站在伏雪廬簷廊上,腰間係著一條白圍裙,手上托盤裡的青菜粥和魚肉糜濃湯正泛出騰騰熱氣。
孟沉霜自霧泊淩波而來,臂彎裡抱著幾件衣袍,飛鴻般輕落在謝邙面前,問:“怎麼不進去?”
謝邙搖了搖頭,將手中托盤交給孟沉霜:“小孩會怕生人。飯做好了,你趁熱帶進去。”
“辛苦你了。”
“那小子餓了太久,吃不了太紮實的東西,讓他先喝口湯。我給你留了湯餃,記得回來吃。”
孟沉霜微微一笑:“等我。”
他推門進到裡屋時,就見謝邙所叮囑隻能喝稀粥和湯的瘦小少年正縮在幾案後面,大口嚼著日常擺在案上的糯米桃花糕。
少年一手一塊整的,一手一塊隻剩半邊的,剩下半邊以及之前好幾塊桃花糕都在他嘴裡,還在不斷往嘴裡塞,把兩邊腮幫子填得滿滿的,像吃堅果的鬆鼠似的臉頰鼓起來。
孟沉霜突然回來,嚇得他眼睛瞬間睜圓,更像隻可憐的小動物了。
當孟沉霜向少年走過去,他害怕又著急地彈起身,手上的桃花糕拿也不是扔也不是,茫然無措委屈巴巴,幾乎哭著為自己辯解:“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吃您的東西,我隻是……好餓……”
他低著腦袋,就快要把腦袋埋進肋骨裡,什麼都不敢看,害怕劍閣閣主立刻又把自己趕下山去。
噔——
兩個瓷碗落在桌面上,燕蘆荻被這清脆的響聲喚回神,抬起頭,發現自己害怕的閣主正彎下腰,把兩碗粥湯擺在他面前。
孟沉霜臉上沒有半分慍色,平靜道:“先喝口湯,再吃點粥,六分飽,免得你胃疼。鹽罐糖罐在你左手邊的木屜裡,喜歡什麼味道,自己加。”
“我,閣主……”
“嗯?”
“這是閣主做的飯嗎?”
“不是。”孟沉霜看到倔強少年忽然變成這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忍不住一笑,“這是我道侶做的。我隻會炙肉,不善灶台上的種種難事。吃吧。”
見少年快快地喝了半碗湯,孟沉霜把他帶到旁邊暖閣,塞進氤氳著熱氣的浴桶裡,親自盯著他把自己洗刷乾淨。
長昆山上雪深,一腳踩不到底,燕蘆荻一路上在雪裡打滾,身上倒也沾不上塵泥,就是太冷,就快要把五臟六腑、經脈骨骼全凍成了冰。
像是個放進速凍層裡硬得像石頭的湯圓團子,用熱水一煮,才咕嚕嚕浮上水面,變成軟白軟白的,然後啪的一聲。
湯圓裂開,漏餡了。
竟還是個草莓餡的水果甜湯圓。
孟沉霜趕緊把漏了餡的白湯圓從鍋裡撈起來。
用柔軟的絲巾給他擦乾水,再止住燕蘆荻身上傷口的血,上了藥,叫他自己好好把新衣服穿上。
隨後,他把裹了層青色糖霜的白湯圓放回幾案邊,又抱著另一套純白衣衫,從另一扇門走了。
這日白天裡,昭靈長公主上山拜師,燕蘆荻偷偷跟上來,孟沉霜看他倆一個冷,一個餓,還齊齊吐血,真擔心兩人死在守白殿門口,趕緊先把兩個可憐小孩帶回澹水九章。
讓李照楓去泡一泡溫泉驅散寒意,又先投喂燕蘆荻點食物再給他沐浴,免得他在水裡餓暈過去。
孟沉霜把從弟子樓取來的女裝白袍掛在靠近後山一小汪溫泉的屋子裡,隔著緊閉的門,告訴李照楓一會兒換好衣服再過來。
孟沉霜前腳返回伏雪廬,李照楓後腳便跟上來了。
屋子裡焚著檀麝並某種花香,燕蘆荻嘴裡不停吃嚼著青菜和粥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緊兩人。
孟沉霜坐下來一回頭,見李照楓的長發已經烘乾束起,便讓她也坐,問道:“大虞國師告訴我,你自小便修過劍法道法,已有金丹修為,怎會還這般體弱怕冷?”
她的身量較女子來講已稱得上是有些高大了,可實在瘦的可憐,腰肢被絲帛一束便不堪一握,下頜顴骨更是痕跡分明,還動不動就弱柳扶風地吐血。
李照楓忽然起身,彎下膝砰一聲跪在孟沉霜面前,一雙鳳眼水汽粼粼看向孟沉霜:“閣主嫌照楓修為太弱,不願收徒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並非……欸你等等,你做什麼!冷靜點李照楓!”
隻見李照楓忽然上手開始解衣帶。
她攏共就穿了兩件衣服,孟沉霜來不及攔她,更不敢動手去攔。
轉瞬之間,一身白袍便自肩頭褪去,露出那潔白而骨瘦嶙峋的肩,燕蘆荻再也不敢盯了,臉色爆紅地緊閉雙眼。
襟袖雪白委地,孟沉霜想要避開的雙眼卻在這一瞬愣住了。
李照楓注視著他的神情,一字一頓說道:“閣主,我身是男子。”
“你……”孟沉霜看著她……他平坦的胸膛,一時啞口無言。
燕蘆荻茫然地睜開了眼。
“閣主不信嗎?”李照楓立刻站起來,作勢要繼續解褲帶。
“不不不,我信,我信。”孟沉霜立刻向他揮手示意停下,“那你為何做女子裝扮,還被喚作公主?
”
“生在天家,
身不由己,
為避難活命而已。”李照楓答,“故武帝殺我父靈帝奪位,又儘殺我姊妹兄弟,宮變之時我剛剛出生,被母親稱作女兒得以僥幸活命。幼時母親喂我飲毒以作病弱之態,後來我修道將至元嬰,又自碎金丹以示弱,因而身有沉屙,丹田混亂。
“當今皇帝見我數十年不老,忌憚畏懼,照楓而今上長昆山,雖有求道之意,但也有借劍閣威名避亂之心,若蒙見棄,是照楓用意不純之過,不敢不從,唯有多謝閣主湯泉驅寒之恩。”
李照楓跪地長拜。
單薄柔弱皮囊壓不住那一身鋒利得幾乎要刺穿皮肉的骨頭,棱薄的肩胛骨似孤雁欲展翅。
他把一切都說得很清楚了,對孟沉霜少有隱瞞,即使代價是可能會因此被劍閣拒絕。
孟沉霜沉默了多久,他便叩首了多久。
空氣安靜地隻剩燭火劈啪,燕蘆荻不敢繼續喝粥,縮著肩膀小心翼翼,怕發出聲音刺破這寂靜。
良久,孟沉霜起身,拾起一地白袍,親手披在李照楓肩頭,將他扶起來。
“一旦拜我為師入劍閣,前塵俱往矣,這天家李姓、舊名、貴銜都要放棄,你可願意?”
李照楓立刻說:“我願意。”
“好,那從今以後你隨我姓,我也是隨我師尊姓孟。錦上京至長昆山朔風萬裡,既朝蓬萊尋道,便忘塵俗舊怨罷,今夜之後,你就叫孟朝萊。”
“師尊,請受朝萊一拜。”孟朝萊再次下跪叩頭,孟沉霜沒攔他。
這時候,燕蘆荻忽然跳出來,飯也顧不上吃了:“閣主,求你也收下我為徒,我也想和你學劍。”
“哦?你不是燕家人嗎?燕家刀法一脈相傳,為什麼要跟我學劍?”
“燕家刀法擋不住天魔滅燕氏滿門,願學劍,為燕氏八百條性命報仇。”
孟沉霜望著他燕蘆荻一臉嚴肅懇切的固執,沒有立刻應許,也沒有拒絕,隻是向他伸出手:“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燕蘆荻將滿是泥雪的手遞給他,孟沉霜仔細看了看,詢問係統:【燕蘆荻的身體設定適合學劍嗎?】
【刀法奇才。】
孟沉霜也這麼想。
“劍閣劍法,不為傷人而作,若你隻想要複仇,恕我難以從命。”
“閣主!”燕蘆荻還想為自己爭取,可孟沉霜沉靜的眉目把他的一切話語都堵在喉嚨裡,最後隻憋出了兩圈眼淚汪汪。
孟沉霜勸道:“你性剛孤烈,經脈寬闊堅韌,若是學刀,十年之內必有進益,不必執著於劍。”
“閣主……”燕蘆荻抽著鼻子掉眼淚,“我想在劍閣學劍……”
“你……你可以留在劍閣,”孟沉霜知道三年前燕家滅門之事,燕蘆荻怕是燕氏唯一遺孤,天涯飄蓬,無處棲身,既然已經找到自己面前,孟沉霜無法再狠心趕他去流浪,“但不能學劍,過剛易折,強極則辱。”
“閣主,”燕蘆荻抓著孟沉霜的袖子,眼巴巴問,“我
可以留在你身邊嗎?”
“留在我身邊?你能做什麼?”
“我,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但我可以為閣主捧劍。”
或許是燕蘆荻下垂的水汪汪圓眼太惹人憐愛,那天夜裡,孟沉霜當真把他留了下來,從此做他的抱劍童子。
後來,燕蘆荻總試著偷偷練些劍法,卻始終沒有進展。
的確如係統所言,他不適合學劍。
劍,隻不過是燕蘆荻對火海中那一劍破鴻蒙身影的執念。
然而彩雲易散,琉璃易碎,人所鐘情的一切永遠會在某個未知的瞬間驟然破碎成灰。
舊恨未了,又添新仇。
現在,燕蘆荻終於願意拿起刀,卻不是為了傳道,他連燕氏刀法都不學了,惟願燃儘最後一分血肉,為他的尊上報仇雪恨。
冰冷的骨花閣中,孟沉霜低頭看向燕蘆荻帶在身邊的這把刀。
鞣製黑蛟皮鞘,配銀鞘口,環首刀柄微曲,顏色澄銀近白,繞著幾圈布條革帶防滑。
孟沉霜握住刀鞘,將刀抽出一小節,雪亮刀身一瞬映出他審慎的眉目,幾如白璧,赤紅花紋蜿蜒曲折。
他一揮手,把刀全部抽出,如水刀光潑灑滿室,一聲清鳴震響,昏迷著的燕蘆荻猛地抽搐了一下。
刀長二尺七寸三分,如玉一般的刀身本來潤澤,然而赤紋盤旋,更多出幾分激蕩銳意。
孟沉霜低聲自言自語:“你去哪尋了這樣的好刀……”
“應該是太茫山。”
“太茫山?”孟沉霜看向謝邙。
謝邙伸手把刀接過來放在膝上,一圈一圈解開了裹在刀柄上的布條革帶,露出上面的浮雲流水紋。
孟沉霜一看便明白了:“這是太茫山的記號。”
修仙界傳聞,西方太茫山有鑄器師,名喚萬兵客,技藝超群,每每器成便引天雷降世,成萬古奇兵。
他鑄劍,也鑄刀戟棍棒,手中神兵為當世修仙者們的魂牽夢繞,前仆後繼去太茫山求去兵刃。
但太茫山位於沙海迷津之中,大部分修仙者都於半路迷途,能闖進去見到萬兵客的,卻也不一定能求到兵器。
萬兵客隱居山中,不收靈石金銀,隻允許以物易物。
什麼樣的物能讓他滿意,就不好說了。
曾有一老祖為孫兒求劍,足足花了十枚上品天璣轉圜丹。
這麼多靈藥吃下去,隻要魂魄還在,就是骨頭架子都能長肉活過來。
“燕小花竟能打動萬兵客,不知交換了什麼……”孟沉霜喃喃。
“或許這些年,他有奇遇。”謝邙道,“此前在蘭山,他與我對決時用的是淩雪枝刀法,這刀法我曾見過,是由淩潭應氏先祖所創,但應家覆滅近六百年,淩雪枝早就失傳,不知道他從何處學來。”
孟沉霜正思索著,給燕蘆荻施針的癆死生忽然膝蓋一彎跪在他腳邊,孟沉霜一驚,癆死生瞬時嚎啕大哭,砰砰磕頭:
“陛下啊
,陛下啊——我真救不了他啊——他昏死啦——”
“好好說話。”
癆死生一把鼻涕一把淚,像死了親兒子似的哭喪:“他這是心魔障了,我能用毒給他養好傷,可我救不了他的命——脫不出心魔障就隻能一輩子昏睡下去一直到死——不是我不想救,這心魔真不是毒藥的治療範圍,陛下您彆殺我啊。”
“行行行莫嚎了,”孟沉霜被他喊得腦子抽疼,癆死生不過是畏死,想求他一個承諾,“丹藥醫術救不了心魔障,你說該如何?”
“既然是心魔,是障業,自然、自然破了就成……”
“像幻境那樣,把人拉出來嗎?”
“是這樣沒錯,就是,就是,”癆死生越說越小聲,“眼下這位壯士有大乘期修為,神魂都厲害,小的是不敢去拉的,陛下你看?”
修為低者去破修為高者的心魔,的確已遭反噬,反陷泥潭。
但現在除了自己和謝邙,孟沉霜找不到第三個可以信任的人選。
他道:“知道了,我親自去。”
癆死生:“啊?”
謝邙也蹙起了眉。
孟沉霜把癆死生提溜起來送回床邊,對想要阻攔的謝邙壓下手掌:“幫我把他看好,彆叫他耍花招。”
“……嗯。”謝邙勉強同意。
癆死生縮起脖子。
—
晴川萋萋芳草夜下,火光衝天如血潑。
天魔刀落,人命如草芥。
這群修為高超,面目可憎的天魔衝著滅門奪寶而來,不會因為孩童幼小便心生憐憫。
燕蘆荻的父母拚死從骨刃刀光裡護下他,母親渾身是傷,將燕蘆荻帶入一扇附有陣法的石門後躲避。
狹窄的空間裡遍布血腥氣,世家少子何時見過這般混亂殘暴的情景。
衝天火光透過石門縫隙落在他臉上,恐懼讓他控製不住眼淚,燕蘆荻明白要咬緊牙關不能發出聲響,可卻壓不住哭泣時的抽氣聲。
母親立刻捂住了他的嘴,然而有一個合體期天魔已經注意到了石門後的異常,踏著沉重的步伐向他們走去。
燕蘆荻渾身顫抖,幾乎覺得自己已經對上了天魔的視線,大腦一片空白,想不出這狹窄的陣法中還有何處可藏身,何處可逃。
就在這一刻,一柄刀驟然攻向天魔,天魔被擊退數步,來者掠過石門縫隙可見之處,是燕蘆荻的父親!
他與天魔拚死廝殺,誓要保護住妻兒,可他此前已被十數天魔圍攻重傷,與天魔廝殺間很快落於下風。
電光火石之間,天魔骨刃一擊穿透了他的心臟!
血花猝然炸裂。
燕蘆荻的眼瞬間睜大,瞳孔劇烈顫抖著,映出父親癱軟倒落的身影。
那天魔沒了阻礙,拖著帶血的刀,繼續向著石門走來。
母親已經重傷體力不支,這一回,沒有人可以繼續保護燕蘆荻了。
天魔一步步地靠近,高聳的身軀投下的
陰影穿過石門縫隙,籠罩住燕蘆荻。
天魔的手向著石門伸來,燕蘆荻戰戰兢兢地抬起頭,這一回,真正望進了天魔猩紅的眼裡。
天魔在笑。
燕蘆荻面無血色。
然而,就在這一瞬,
錚——!!!
刹那之間,伴著清嘯長吟,銀光猝然如電閃過,刺破石縫間的陰影。
一股浩瀚難當的力量直接炸碎了天魔的頭顱!
血肉四濺,天魔的身體晃了晃,砰然倒地。
可堂中再無另一個人影,待銀光再次返回夜色,燕蘆荻才看清救下自己的竟是一柄明澈靈劍。
劍上刻著兩個籀字,浮萍。
靈劍的主人正在對面屋脊上與天魔廝殺,火光映紅他翩飛的白袍,擊碎天魔頭顱的長劍重新鏗鏘入手。
他轉腕挽劍,一挑一刺一劈,又無數天魔頭顱自劍下滾落至中庭石板。
天魔犀角被撞碎,沒入火中後瞬間受熱爆炸,犀角血淌進火裡,火焰瞬時變色,幽藍橙紅混雜,刺痛燕蘆荻緊盯著屋脊人影的雙目。
石板地面被大火燒燙炸開,碎石橫飛,同大火一起將那一襲白衣淹沒。
大火一直燒到第二日清晨,雕梁畫棟、繡闥雕甍,皆焚作斷壁殘垣,飄飛的塵埃將整個晴川的天空染成一片灰黃。
天魔與燕家人的屍體堆滿家宅,鮮血染紅深井與清溝。
燕蘆荻扒拉了一下母親的手,想告訴母親,已經安全,不用再捂住他的嘴了。
然而入手卻隻有僵硬冰冷。
回頭一看,他的母親睜著眼,卻雙目混沌失焦,渾身都已冰冷僵硬。
她被天魔重傷,就死在抱緊了燕蘆荻的昨夜。
燕蘆荻的腦子嗡地一聲,再也沒辦法思考任何事。
世家大族,付之一炬。
少年無憂,就此了結。
燕蘆荻不知道自己在屍體懷中枯坐了多久,直到又有天魔似來晴川探查,他不得不掩藏蹤跡逃出晴川。
鸚鵡洲上離草淒淒,蘆花似雪,落日餘暉穿透百年光陰灑落在燕蘆荻瘦小的背影上,沉重的晚霞上方,浮現出長昆山連綿的雪山。
他再也沒有父母親朋,但他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
浮萍劍,孟閣主。
可當他抬頭望去,遍野蘆荻葦草忽然燃起灼灼烈火,風雪自雲間山巔席卷而來。
紅雪白火張開獠牙,腥臭鐵鏽的天命一瞬把燕蘆荻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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