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51 梅開二度(1 / 1)

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13533 字 6個月前

裴新竹:“……”

他頭一回有一種衝動,想與人細細數一遍枝繁葉茂的裴家那十來斤重的家譜,找出自己和裴汶的名字,告訴孟朝萊,他們雖然都姓裴,但同族不同宗,幾百年來早就差了千裡遠,裴汶乾出來的蠢事,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他沒有想到,裴汶這張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汶天尊覺得冷?”孟朝萊問。

裴汶點頭:“當年上長昆山,不覺得冷,今日山風一吹,卻叫人遍體生寒。許是當時這守白殿裡晝夜燃著香燭紙錢,多少有點熱氣吧。”

裴新竹:“::::::”

他今日來劍閣,以為隻是談事,便沒有帶九節鞭,不知道赤手空拳能不能打得過即將被裴汶惹怒的浮萍劍主傳人。

孟朝萊看了裴汶幾眼,見他仍一副歎氣可惜的無辜樣子,孟朝萊胸膛起伏了幾下,又壓抑到平靜。

乙珩三十三年的靈堂上,孟朝萊仍欠他一句謝。

環視守白殿一周,用來焚燒紙錢的銅火盆早已入庫,殿中隻有一尊未點燃的雕龍銅香爐。

孟朝萊上前去,揭開爐頂,指尖拋出火焰將爐中炭火燒燙,緊接著一掌拍在爐邊。

轟然巨響一聲,銅爐就被送至裴汶面前。

裴汶嚇得整個人靠緊椅背,警惕地看著這半人高的大香爐在自己面前飛旋三四圈,終於穩穩停住,沒直接倒下來將他壓成肉泥,這才長鬆一口氣。

熱氣從爐中嫋嫋散出,裴汶伸手去試:“孟閣主真是熱情好客,暖和,很暖和!”

“孟閣主……”裴新竹忍不住打斷他的傻樣,把話題轉回正軌,“我們這次來是為了魔君燃犀的放誕之舉,閣主可聽說了倚泉寺之亂?”

“嗯。魔君擄走了無涯仙尊,但是……”孟朝萊在主位上端正坐下,蹙眉緩緩道,“無涯仙尊之事,與劍閣已無瓜葛。”

“劍閣不認謝南澶是故閣主遺孀?……哦,我是說鰥夫……或者叫未亡人。”裴汶接連換了好幾個詞來描述這本不複雜的情況,氣氛一下子變得冷沉又尷尬。

裴新竹咬牙看他,描畫好的秀眉美眸擰在一起。

或許是因為這話是從裴汶口裡說出來的,孟朝萊早有預料,倒顯得很平靜:

“是謝仙尊自己斬斷情緣,劍閣不能繼續強求。”

“是嗎?我倒看他在全心全意地當個日日以淚洗面的鰥夫,而今卻北狩魔域,不知孟閣主有沒有聽說他在魔域的遭遇?”

“什麼遭遇?”

“自然是遭魔君燃犀肆意折辱,據竹天尊說,魔君銀渙殿內可是夜夜笙歌、酒池肉林啊,”裴汶看向裴新竹,“新竹兄,你說是不是?”

裴新竹一身女子打扮,聽到裴汶的稱呼,忍不住暗中白他一眼,隨後對孟朝萊說:“魔域的確有這樣的傳言。”

孟朝萊的眉頭越皺越深,上身微微向前傾去,卻欲言又止,這時又聽裴汶道:“不過既然劍閣並不關

心謝仙尊,

這些醃臢事情過耳便丟,

切莫臟了孟閣主的清心。另一件事確同劍閣有關——浮萍劍被魔君奪走了。”

“浮萍劍?!”孟朝萊猛地站了起來。

“對,不知魔君怎麼找到了那把劍。那劍原本在謝南澶手上,作為道侶遺物由他收藏還算說得過去,可落進一個邪魔手裡,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況魔君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又奪故劍又搶故人,這實在是、實在是……”裴汶長歎,“不把仙逝的故閣主放在眼裡啊。”

“所以天上都是打算把謝仙尊和浮萍劍搶回來?”

“咳,是汶天尊希望能把無涯仙尊救回來。”裴新竹試圖把跟著裴汶跑偏了的孟朝萊拽回正道。

裴汶:“正是,我一個人本是不敢去的,但如若有孟閣主同行,我再尋一些幫手,咱們救人、救劍,或可為之。”

“好,好。”

孟朝萊走下主位,在裴汶對面坐定,當即與他談了些細節,又得知裴新竹不會參與營救,但裴汶拉了他來講解魔域情報。

幾人一路談到天黑,約定出發日期。

道彆後,裴汶忽然說還要留下來和孟閣主談更深入的計劃,裴新竹便一人先行離去。

“汶天尊覺得計劃不夠安全?”

“不不不,有你保護,自然很安全,我隻是想問孟閣主一件私事。”

“請講。”

“莫醫君不在長昆山上,是不是和閣主生了什麼嫌隙?”

“汶天尊何出此言?便是靜之在山中,也斷沒有讓他來待客的道理。”

裴汶笑笑:“所以莫醫君不在山中,對吧。閣主莫急,我隻是看莫醫君近日鬱鬱寡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位鶼鰈情深,稍稍分離便思念難耐了。”

“我們還不是什麼夫妻道侶……等等,你見過他?你知道他在哪?”

“見過。”裴汶顯得驚訝,“閣主不知道嗎?莫醫君近日在天上都為裴家配藥。”

“他……”孟朝萊的聲音忽然變得艱澀,“他過得還好嗎?”

“住在天上都,裴家總不會虧待了他,不過聽說他過段時間要下界采藥,”裴汶有意無意地提起,“大約就在我們魔域計劃結束之後,孟閣主如果是和莫醫君有什麼矛盾,還是儘早說清為好,再大的事,總大不過命喪誅仙台,隻要人還活著,有什麼說不清的呢?”

“我與他之間,已是至親血海……”

“隻要閣主願意向他解釋,他定會體諒浮萍劍主。”

裴汶等待他的回答,卻隻得到了無望的搖頭。

裴汶凝視孟朝萊的面容表情,良久後,唯有一聲歎息。

看來孟朝萊對孟沉霜當年斬殺六尊的計劃同樣一無所知。

孟沉霜不僅沒告訴道侶謝邙,也沒告訴徒弟孟朝萊。

裴汶暗自思忖,難道他真的隻能去撬彆羨魚的嘴了嗎?

乙珩三十年後,彆羨魚一直為孟沉霜鞍前馬後,是天上都之亂的同謀,他一定知道許多細節,

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對裴汶開口。

“若是閣主自己不願意,裴某人也沒有辦法了,隻能托願來生,等莫醫君喝下孟婆湯,前塵儘了,與閣主重新來過。”

裴汶問完了想問的,告辭走了。

孟朝萊聽了他的最後一語,心中忽然浮上一個朦朧的念頭。

他嗅著空氣中裴新竹留下的脂粉香,若有所思。

-

孤鶩城的黑夜降臨得比長昆山更早,偌大點墨山中,稀疏的燭籠似鬼火般懸吊在黑簷之下。

占據凝夜紫宮的魔君燃犀沒有什麼妃嬪近臣,千萬粗糲宮闕空空蕩蕩,成了咆哮雪風的居所。

唯幾的例外,是住在骨花閣的刀修燕蘆荻、烏雲宮的前魔尊現使相落罔,以及近來最得魔君恩寵的妖妃無涯仙尊謝南澶。

魔君單獨撥了最靠近銀渙殿的玉生殿給他,不過銀渙殿內夜夜笙歌,今日還是無涯仙尊第一次踏入玉生殿。

被安排守衛玉生殿的十餘魔衛們見了他,皆面面相覷。

難道要他們保護訊獄督領謝邙?

孤鶩城內一直暗潮洶湧,覬覦凝夜紫宮者絕不算少,這段日子以來,魔衛隊不知擊退多少波偷襲宮掖的墮魔天魔。

可謝邙修為高深叵測,哪裡需要他們保護,除非是像宮中傳聞一樣,魔君陛下使了什麼手段壓製了謝邙的力量。

若真是如此,無涯仙尊柔弱不能自理,不得不委身魔君之下倒變得容易理解了。

一陣小話絮絮之後,其中一個魔衛問:“為什麼不能是謝邙愛上了陛下雄偉英姿?”

“因為謝仙尊隻有唯一深愛之人,浮萍劍主孟沉霜,”另一人答道,很快,他轉而又說,“我猜也有可能是謝仙尊在陛下臉上尋覓浮萍劍主的痕跡,自我欺騙,假裝他就是自己已死的道侶。”

第三個魔衛忽然湊到他身邊,用肩膀頂了一下他:“兄弟,你磕北邙霜?”

他回頭看了一眼,嚴肅道:“除非你也磕北邙霜,才能叫我兄弟。”

“那是自然,我墮魔前就覺得仙尊劍主神仙眷侶!”

“慚愧慚愧,我倒是五十年前墮魔之後,在魔域看了墮魔們新編的北邙霜戲文,才深覺人之為人,與魔之為魔,本沒什麼區彆,我以前修清心道,斷絕□□卻走火入魔,可魔域的戲文演劍主修無情道,仍然和仙尊大戰七日七夜,方才讓我看清絕了□□未必有益於道行。”

“你們……”第一個魔衛感到無言以對,“要是謝邙真就是被迫受辱呢?”

“唉,那這故事實在是,叫人肝腸寸斷哪。”

哢啦——

不遠處陡然傳來一聲瓦楞輕響,三個魔衛當即心中一顫,望見黑暗中兔起鶻落,斜飛過一道身影。

“誰!”

魔衛們立刻拔出兵刃,可還不等他們穿過拱門進入院中,幾道悶響以後,三個魔衛就被打暈扔進了角落。

一隊巡邏的魔衛在這時穿院而過,火炬熊熊,卻照不亮這回

廊拱花門之後的狹窄一角。

燕蘆荻按刀趴在回廊橫梁上,幽火映在他冰冷的眼底,滿身鐵甲的魔衛漸行漸遠,眸中暗火卻似要亙古不滅。

他側頭,看向不遠處陷在漆黑寂靜中的玉生殿。

燕蘆荻知道自己的修為遠不能和謝邙正面對抗,甚至在謝邙重傷時偷襲都顯得力不從心,可現在,凝夜紫宮中人都傳言,魔君一定是壓製住了謝邙的功力,才叫他這麼乖乖聽話。

燕蘆荻思索了會兒,覺得這話恐怕不假。

他隻對謝邙憤怒,而不在乎魔君做了什麼,不就是因為魔君如何肆意妄為都正常,而他記憶中的謝邙無論多無情無義,都不該卑躬屈膝。

謝邙不反抗,隻可能是因為他無法反抗。

這會是燕蘆荻的一個機會。

他經脈傷損,發揮不出全力,但謝邙的情況比他更糟,他必須一試。

燕蘆荻躍到玉生殿簷下梁上,透過窗紗往裡看,在那高床軟枕上發現一道平躺著的身影。

謝邙現在竟然需要睡覺?

燕蘆荻進一步確信他的修為恐怕真的被壓製住,而且還壓製得不輕,必須得依靠睡眠來補足心神。

蛟皮鞘在手,燕蘆荻緩緩抽出玉猩刀。

你會夢見什麼呢?謝、仙、尊……

橫批窗被悄無聲息地推開,燕蘆荻似雀兒一般飛身入內,魔域呼嘯的雪風總如怒吼,將一切衣袂拂動淹沒其中。

窗葉慢慢合攏,屋內風止,窗紗外朦朧的雪光成了黑暗之內唯一的光亮。

燕蘆荻放輕腳步,手中刀柄抓緊,謹慎地向床榻方向走去。

謝邙沒有放下床幃,他可以清楚地望見謝邙正平躺在床上,蓋著錦被,雙手交疊腹前。

他穿了一件深色長衫衣,玄青長袍掛在床頭,似乎真是睡了,連呼吸都變得緩慢悠長。

燕蘆荻要感謝魔君,現在殺死謝邙看上去足夠簡單,但他還是做好萬全的準備,向玉猩刀中注入全部靈力,在長刀即將發出刀鳴嗡響的前一刻一刀送出,直指謝邙心臟!

強烈的白光在這一刻轟然炸裂,驚醒沉重黑夜。

可預想中的血肉橫飛並未出現,隻聽鏘的一聲,燕蘆荻忽覺手臂發麻,他甚至還沒看清白光裡發生了什麼,刀鋒就被一擊震偏,劈進床榻,將石頭做的墊腳一瞬碎成齏粉。

浩蕩震出的靈力刹那間摧毀床欄,碎石塵埃簌簌飄蕩,燕蘆荻本能地抬刀回擊,隨之一抬眼,直愣愣撞進謝邙深冷如潭的漆黑雙目。

謝邙醒了!

非但如此,他已經坐了起來,渾身繚繞靈力浩蕩,剛剛燕蘆荻劈向他的刀氣此刻就纏繞在他的右手指尖,反手一轉,頃刻被渡劫期大能恐怖的力量吞沒。

他的力量根本沒被封住!

可出刀沒有回頭路,燕蘆荻絕不會因為嚇破膽落荒而逃。

玉猩刀淩厲破風,帶著千鈞之力再次斬向謝邙脖頸,風刃銀光登時如雷撕裂夜色,猶如龍鳴虎嘯。

上一回在無涯蘭山,燕蘆荻將刀鋒送進了謝邙胸膛,卻沒能殺死他,而今最後一搏,他一定要砍下謝邙的腦袋,拿去和酒一起祭奠尊上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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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蘆荻看著謝邙流露出寒意神情,瞳孔猛縮。

下一息,轟隆隆——!!!

一人磅礴靈力相撞,終於相持不下如山崩地裂般炸開,強光猛浪以一人為中心奔湧而出,似千軍萬馬般呼嘯著衝破四面高窗,迎頭撞入寒風暴雪。

然而剛才那一擊,全無金戈碰撞之聲,燕蘆荻更沒法再次舉刀襲擊,因為——

謝邙徒手接住了他的刀鋒。

血珠被奔湧而出的靈氣撞散成霧彌漫,在這淡紅色的輕紗之後,燕蘆荻望見謝邙被靈氣照得雪亮的面容。

肅冷如高山峰嶽,居高臨下,好似俯視著不知死活的小小螻蟻。

一瞬之間,燕蘆荻的心仿佛被從這座山上滾下的石頭一遍遍碾爛。

恐懼、崩潰、狂怒、痛苦種種情緒雜蕪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會把他整個爆裂成灰。

難道,難道在誅仙台上,謝邙也這麼無情地看著尊上嗎?

尊上,尊上怎麼能夠被這樣對待?

燕蘆荻臉上肌肉顫抖失控,眼中的火焰融化成血淚順著眼角、鼻尖流下,他還在往玉猩刀中灌注靈力,如作困獸之鬥,可謝邙手臂如磐石,在強攻之下始終紋絲不動。

噗——

氣血逆流,一口心頭熱血從燕蘆荻口中噴出。

喉嚨被血衝開,他啞著嗓子掙紮著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卻再次被一口血堵住。

燕蘆荻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他始終都沒鬆開握刀的手,而刀尖還在謝邙手中,因此,不受控的身體順著這力道倒向了謝邙。

孟沉霜發現玉生殿傳來異動,急衝衝剛一趕來,便看見這麼一副古怪的情景。

謝邙與燕蘆荻兩人都渾身沾血,周圍除了謝邙坐著的一小塊地方,全部變作狼藉廢墟。

謝邙盤腿坐在床上,燕蘆荻閉緊雙眼昏倒在床邊,被謝邙用手扶住後頸和腦袋,才沒就這麼摔在地上。

他靠著謝邙膝頭,在昏沉中還一臉倔強不平,像是隻因為打敗了而被咬的滿是傷痕的可憐小狼。

謝邙似佛像般安靜坐著,正神色平淡地用另一隻手拿著絹帕擦掉滿臉如同地獄修羅食人一樣血跡。

“你們這是,這是……”孟沉霜揮袖讓跟來的魔衛在外面待著,自己迷惑又擔憂地走向兩人。

謝邙抬眼看向孟沉霜:“你養的花兒,蔫了。”

孟沉霜看見燕蘆荻手裡沾著血的玉猩刀:“他又來刺殺你了?”

“嗯。”謝邙淡淡答道。

孟沉霜不由得歎息一聲。

他和落罔談事時,讓謝邙到玉生殿‘睡一覺’等他,本以為能玩點‘夜襲’遊戲,哪

想到燕蘆荻真來夜襲殺人了。

任何荒唐的念頭在著荒誕的血腥面前都消散無蹤。

孟沉霜快步走上前去,

半跪下來,

手臂穿過燕蘆荻的後背,把他從謝邙手裡接過來。

燕蘆荻外表沒有大傷,渾身涼得像一塊冰,孟沉霜不免擔憂,可動作之間,謝邙收回右手,粘稠的鮮血順著掌紋落下,冷腥如鐵。

孟沉霜又拉過謝邙的手看他的傷,一通手忙腳亂,折騰不清。

“我無礙。”謝邙拋去擦血的絹帕燒作灰,又另取了一方帕子擦手上的血。

雖說謝邙的確擋住了大乘刀鋒將他劈作兩半,但掌心傷痕深可見骨,濃血一下子浸透了帕子,不得不又換到第三張帕子。

他聲音淡淡,似乎沒什麼情緒,但孟沉霜一抬頭,看到雪光倒映之下,謝邙臉上的血被擦乾,但血痕卻被擦得滿臉都是。

此情此景,孟沉霜差點要被氣笑了。

他還不明白謝邙的性子嗎?

用一個除塵咒洗去臟汙不會是什麼難事,現在卻非要留下燕蘆荻往他臉上噴血的傑作給孟沉霜看,還能是為了什麼呢?

很顯然,謝仙尊心底絕沒有臉上表現得這麼平靜。

燕蘆荻的所作所為,讓他十分不高興了。

隻是這朵小花兒現在已經昏了過去,謝邙不能拿他怎樣。

他知道燕蘆荻在想些什麼,本也難以真正怪罪這一身傷痕的少年。

可孟沉霜不一樣。

謝邙毫不避諱地與孟沉霜對視,眼睛裡一片深湖,滿臉血痕展示地明明白白,手上傷口更是血流如注,鮮血滴滴答答砸在塵埃裡。

孟沉霜……孟沉霜哪擋得住這架勢。

他家謝南澶,向來少言寡語的,許多時候,心裡的事情不愛說,但又有許多時候,要擺出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

一雙眼睛平平淡淡,似是在說忍痛挨傷,不願自己給孟沉霜添麻煩,可這不就反過來意味著,他在向孟沉霜訴說自己的愛憎了嗎?

但孟沉霜就是招架不住謝邙這副樣子。

那點反應過來的氣笑頃刻間被不由自主升起的憂慮痛惜掩蓋。

他讓燕蘆荻靠在自己懷裡,但先拉過謝邙的手,幫他按住穴位止了血,又用帕子包紮好。

雪風呼啦啦地刮進來,就快把兩人的血凍成冰渣。

燕蘆荻的情況也很糟糕,幾乎在寒風裡打顫,一個勁地去抱孟沉霜滾燙手臂,孟沉霜不得不對謝邙說:“這宮殿不能用了,我們換個地方給他看傷。”

孟沉霜把燕蘆荻抱回骨花閣,一路上,少年又把刀緊緊抱在懷裡,嘴裡念叨著“傷”“應”什麼的,眉頭緊鎖,像是要哭出來。

謝邙一起跟過去,孟沉霜問:“你的傷真的關係嗎?”

謝邙:“擋了他兩招,無事。”

“小花現在畢竟也有大乘境。”

大乘境的偷襲,哪能這麼雲淡風輕地接下。

謝邙停頓了片刻,而後道:“他似乎……身上有傷,沒能使出全力。”

“落罔說他們在東隍野勝得艱難,可能受了傷。”

“不,不隻這樣。上一回,我在蘭山和他交手,他就已經有傷在身。他雖躍至大乘,真正能用出來的力量卻不足大乘實力,但因他的刀是把絕世神兵,勉強補足了缺口。

“否則,一個真正大乘者以利刃入我心口,我應當場變作刀下亡魂。”

說話間,一人已進入幽綠沉沉的骨花閣,孟沉霜大步邁上一層閣樓,把少年冷冰冰的身體放在軟床上,反手一揮招來放在一層的犀角火點燃,靠近床榻,給他取暖。

孟沉霜握著燕蘆荻的手,以神識探查他的傷。

他身上沒什麼外傷,剛剛又吐了血,病灶恐怕都在體內。

然而這一查,孟沉霜原本因憂慮而緊蹙的眉頭便越皺越深,到最後,幾乎控製不住地染上幾分慍色。

“如何?”謝邙問。

“燕蘆荻他……不知道練了什麼急功近利的功法,強行破境,經脈重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