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充滿著火藥味, 戰鬥一觸即發。

錘子沒有砸開經驗球之前，職業者的身體素質依舊和普通人差不多。他們畢竟還沒有通關。

這對林慧幾人來說是有優勢的。

眾所周知，惡魔最強悍之處就在於幾乎不死的身軀。而相比自愈能力逆天的軀體，她的技能並不出彩。

緊張到足以令人戰栗的時刻, 陸開霽不著痕跡地看向眾人眼中的陸三霽。在他的眼中, 那是林慧。

這是三人事先商量出的辦法。

其一, 可以誤導惡魔, 讓對方以為已經殺死目標, 放鬆警惕的同時, 不至於再對林慧動手。

其二, 陸三霽雖有為愛弑母的嫌疑，但惡魔不會介意。以她的性情，關鍵時刻會把陸三霽當做同伴使用，沒準有可乘之機。

陸三霽足夠了解養母。

畢竟他隻有一個養母, 不像惡魔有多個養子。陸三霽能夠經曆多次殘忍的實驗卻沒有損壞，還能占據養母身邊一個重要的位置, 他的判斷毋庸置疑是可信的。

“啵”一聲響, “林慧”腳下的光環光芒大作，她直挺挺倒下去。短短幾秒便失去生機, 如同一朵乾枯的玫瑰，連皮膚都褪去健康的色彩，變得皺巴巴的。

惡魔光環的倒計時結束了。

經驗球出現的那一刻，就是光環生效的時刻。

“真真——”

陸開霽悲痛萬分，大叫一聲，轉頭看向“奶奶”，“我要殺了你！”

他輕躍上桌，踩著殘羹冷炙衝向惡魔。

黑色的粉末紛紛揚揚落下, 彙聚成一隻巨大的飛蛾。翅膀上的花紋變成一隻隻細長的眼睛，讓注視它的人頭暈目眩，陷入幻境之中。

“小姑”遮住林美美的眼睛，“不要看。”

“什麼東西？”

林美美性格活潑，是一個被“媽媽”保護得很好的小女孩。此時此刻，竟然還有好奇心，仿佛在媽媽的身邊就什麼都不用害怕一樣。

“不小心看見，可能會再也醒不過來的東西。”

【無限飛蛾】的幻視之翅，可以引發幻境。進幻境者若心智不夠堅定，可能會在其中沉淪一生。幻境中的自己死亡，現實中的身體也會死去。

其症狀有些像是腦死亡的植物人。

惡魔心誌堅定，竟然很快睜開閉上的眼睛。隻是眼神恢複清明之時，依舊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這時，飛蛾細黑的絨毛刮過惡魔的臉。如猛獸的倒刺刮過脆弱的漿果，頓時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趙先生同樣聲音悲傷，演技頗高。

“我要殺死你為真真報仇。”

他十根手指頭顫動，如同進行著無實物的鋼琴演奏，表情投入。一根根絲線從天花板上落下來，很快，眾人抬頭時隻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線。細如蛛絲，無風飄揚。

天花板的圖案、吊燈、圓滿的團年宴的橫幅全都被遮住。

NPC們四散逃離，VIP包廂裡很快隻剩下幾名職業者。

唯有“陸三霽”在慌亂中第一時間衝向“林慧”，抱起她倒在地上的、已經沒有聲息的身軀，埋著頭，痛苦地流下眼淚。

“情人”和“大堂嫂”退到包廂的一角，戒備著周圍。此時的戰鬥已經不是她們能夠摻和的，“情人”喃喃道：“我還以為一個小小的南部市，我們已經能算得上是頂尖的高手了。怪不得女王派多人探路，裡面的水好深。”

“大堂嫂”沒有搭理她，高聲道：“諸位的恩怨和我們無關，還請先打開裂縫放我們離開。”

“小姑”看她一眼，應聲道：“留我們在這裡，隻是給你們增加困擾而已。”

這就是威脅了。

天花板上墜下來的絲線在趙先生十根手指的操縱下，不斷從各個方向襲擊惡魔。

他分神道：“據我所知，血腥玫瑰一向和太陽教會不對付。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兩位是血腥玫瑰的成員，難道不該助我一臂之力嗎？”

“大堂嫂”不妨身份被拆穿，訝異道：“你到底是誰？”

“時光會，趙先生。”

“大堂嫂”搖頭，“沒聽說過。”

“小姑”也沒有聽說過時光會，不過世上的隱秘組織無數，她沒有聽過也不奇怪，而且她早年間一直活動在西洲大陸，對東洲大陸的組織不太了解。

“那麼我呢。我和太陽教會無仇無怨，請放我們二人離開。”

“那不一定，”趙先生的眼眸中閃過無數絲線，構成絢麗的光彩，如光陰在眼中流轉。他聲音變得沙啞而沉重，給人一種正在預判未來的既視感。

“太陽教會和墮落之邦是友好合作單位，你是墮落之邦的叛徒，被抓住之後，想要死都很難。墮落之邦折磨人的玩意兒之多，我單單聽過幾件都覺得不忍耳聞。你受得住，你女兒呢？她被你保護得太好，恐怕沒見過什麼黑暗面。她私下裡查你，恐怕已經惹來麻煩上門。這事必然會有太陽教會的人處理，沒準離開裂縫之後，下令抓捕你們正好就是這位惡魔奶奶。”

“小姑”瞳孔收縮，職業者的靈感告訴她。

趙先生並非無的放矢，很可能在吐露“預言”。

她的目光掃過天花板上墜下的絲線，電光石火間，想起自己曾見過類似之物。她訝異道：“光陰之線？你是四轉半神？不，不。若你真是半神，惡魔早已經沒命了。”

她的神情變得複雜，“你是光陰的產物？”

趙先生沒想到會被揭穿老底，果然每一個職業者都不容小覷。

他還沒有說話，惡魔已接過話茬：“有意思，一名時光旅人。旅人啊，抽空體內的光陰之線，你就會消散，值得嗎？”

趙先生的回答是越發淩厲的攻擊。

細密的絲線已經在數次襲擊中織成一張網，將惡魔困在其中。

同時，趙先生的軀體變成半透明狀。

可見惡魔說得沒錯，他每一次攻擊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小姑”思索片刻，下定決心。她叮囑林美美，“照顧好自己。”

“老師……”

“小姑”歎息一聲，“你非要叫我媽媽也可以。”

林美美又叫不出口了。

“我也可以戰鬥。”

“這個等階的戰鬥對你來說太超過了。”

“小姑”穿梭在光陰之線之中，單薄的身軀之後浮現出一隻巨大無比的骷髏。組成骷髏的骨頭呈現出黃金一般的色澤，且布滿玄奧的、難以理解的花紋。身披繁複鎧甲，手持長矛。空洞的眼眶裡，閃爍著兩團綠油油的鬼火。

一名二轉邪惡職業者【黃金骷髏】。

這才是她的真實模樣，人類形態大概是某件收容物的擬態。

又因為裂縫的限製，她無法變成黃金骷髏。

惡魔也正是如此，才無法用身體抵禦傷害，並迅速恢複。

隨著黃金骷髏的出現，“奶奶”的身後幾乎同時浮現出一隻巨大的惡魔幻象。它的皮膚是深紅色的，有著岩漿一般的裂紋。頭顱又像是馬、又像是鹿，額頭一對黑色的彎角極具衝擊力，與披上鎧甲的骷髏不同，惡魔赤/裸著健壯的身軀。兩條大腿肌肉傾軋，模樣十分怪異。

兩隻幻像相撞，黃金骷髏很快潰散。

這一擊給陸開霽製造機會，他手持利刃從背後隔斷“奶奶”的脖子。

林美美心中大叫一聲“好”，接著欣喜的表情就僵在臉上。

因為“奶奶”複活了。

“大堂嫂”不覺得奇怪，三轉階段的強者誰能沒有保命的手段？不過也不會太多就是了。

複活類的技能有超常的刷新時間。

使用複活類的收容物則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可一不可二。

而且複活類的收容物難以尋找。

哪怕在太陽教會裡也不是大白菜，而是特彆珍貴的資源。

兩人是不打算出手的……

十幾分鐘後，幻象惡魔徹底被光陰之線纏繞。如同撞在蜘蛛網上的飛蟲，已經失去行動的能力。

“奶奶”站在舞台上，喘息不已。

陸開霽、“小姑”和趙先生腳底浮現出青色的光圈，三人的皮膚呈現出不祥的青黑色，全身隻有眼珠能動。

一層透明的薄膜將對峙的四人籠罩在其中，這是惡魔的一項技能。而她在使用這項技能的時候，將抱著目標屍體痛哭的陸三霽也納入其中。為的就是現在的這一刻。

“小霽，過來。”

惡魔聲音飽含溫情。

“陸三霽”沒有動。

“奶奶”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但說話是沒什麼問題的。

“殺死你的小情人也是無奈之舉，你明知道她是教會的目標，怎麼還能與她有牽扯呢？即使我不殺她，也有彆的司祭乃至主教親臨。如今我早一些斷你的念想，豈不是好事。況且‘惡魔光環’早已經種下，即使是我也無法收回——莊真真的死亡怪不得任何人，是陰差陽錯的結果。誰讓她的轉職方向為教會不容呢。且轉職速度如此迅猛，不容忽視。”

“媽媽是疼你的，你不是一直糾結於收藏品的身份嗎？現在【無限飛蛾】就在你的面前。你到我身邊來，讓他們陷入沉眠。我殺死其餘兩人，留下【無限飛蛾】。從此你就和普通人沒有區彆，隻要控製住他，你將成為獨立的個體。”

“奶奶”再三勸告，陸三霽都沒有動作。

直到“奶奶”說“小霽，若我死掉，下一個就是你”。

“你隻是一個收藏品，【無限飛蛾】回收你才有望成為【收藏家】。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難道也想一起死掉嗎？”

“陸三霽”站起來，他的眼角隻有一道淚痕。

沉默著，一步步走到養母身邊。

此時的惡魔如同一隻失靈的提線木偶，卻還是隻憑目光就能逼退敵人。

這是高階職業者的威壓。

“陸三霽”距離養母不到半米。

——召喚。

——扭曲王冠，更改技能。

——奇門遁甲。

毫無防備之下，惡魔肢體被分割的同時，心臟也被一把手術刀刺穿。

惡魔低下頭，凝神一看。

自己面前的哪裡是陸三霽，分明是一名身懷六甲的女性，四肢水腫，眉目冷凝。黑色長發微卷，穿著一襲黑色斑點長裙。

【召喚師】莊真真。

惡魔不敢置信的想：明明自己才是捕獵者，怎麼會變成獵物呢？

是了！

一切都怪陸三霽。

那個冰天雪地的夜晚，她就不該將蹲在路邊的如同被遺棄的野貓一樣的陸三霽救回來。她那會就該將小孩提起來，然後丟進水流湍急，冰涼刺骨的河中。

她完全沒有想到莊真真沒有死去，光環會轉移。

一個人怎麼會願意心甘情願為另一個人付出生命？隻有毫無瑕疵的、不牽扯任何利益的、純粹的真心，才能觸動惡魔光環。

愛情？

可笑。

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會存在？

該死的！就算存在，她什麼運氣？竟然正好撞見了。

事情已經如此，憤怒已經毫無意義。

為今之計，隻能舍棄身軀，拚著掉一個等階的下場，保住性命再圖將來……【惡魔】的前置職業為【幽靈】。手術刀刺中的心臟浮起一團幽光，迅速遁逃，穿過隔絕外界的薄膜，眼見就要逃出包廂。

這時，趙先生伸出雙手，整個人化作絲線。

一張網罩住惡魔化作的幽暗光團，迅速收緊。

“為什麼？”

惡魔痛苦地尖叫起來，“你們一個個的為什麼……為什麼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召喚師】。”

“彆造謠啊！我和莊真真清清白白。”

趙先生的聲音在包廂裡回蕩，竟有一種解脫的輕鬆和快慰。

“不過……我既定的命運正是為保護她而將你殺死在此處……所以你必須死。”

哪怕拚著他消散為代價。

趙先生的聲音回響，大聲吟唱道：“穿梭在時光裡的旅人啊！漂泊無依的靈魂啊！失去過去，沒有未來的孤仃者，時光引領你來此，此處就是你的墳塋。”

“啊啊啊——嘭！”

幽暗光團被絲線壓縮到極致，直接炸裂。

包廂四壁被氣浪衝擊，整座飯店坍塌。

三隻召喚獸擋下跌落的石頭，昂貴的吊燈，撐起一個小小的安全區域。

林慧召喚出【醫者之盾】，縮在安全區域內，她手裡攥著一隻玉石飛蛾。不同於先前得到的兩隻玉石飛蛾，這一隻不是透明的，而是鮮紅的。

如同一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

握在情人的手中，肆意訴說著心中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