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子敲擊經驗球, 離開的裂縫出現。

陸開霽的身後是殘垣斷壁，呼嘯的風卷起鋪天蓋地的灰塵。共同經曆裂縫的職業者們重新擁有超凡的體質，默契的、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每個人都有秘密。

不能多留。

也不想待在是非之地。

當陸開霽扒開一塊巨石將毫發無傷的林慧拉出的時候, 裂縫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你感覺怎麼樣？”

“飛蛾還給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說話。

林慧低頭下, 體質恢複、脫離角色之後, 她的肚子縮小一圈, 看著不那麼的恐怖了。之前, 她四肢水腫的情況下, 依舊像是牙簽支撐水缸。細細的手、細細的腿, 大大的肚子, 總叫人疑心她難以負荷, 肚子裡的胎兒隨時會落下來。

“那種即將生產的感覺消失了。”

林慧實話實說。

最好是能在裂縫中生產……她在裂縫裡刷的經驗值在被需求量變大的小怪物儘力吞吃之後，依舊逼近能夠儲存的經驗值的上限。應該足夠生產所需，如果還是不夠, 就沒辦法了。她短時間內, 也不可能升階, 提高經驗值的存儲限額。

可以說是萬事俱備, 隻欠瓜熟蒂落。

陸開霽則是看向林慧手心裡的玉石飛蛾。

一隻紅色飛蛾。

【無限飛蛾】製造收藏品，到回收收藏品的過程之中, 收藏品遇到過什麼事情, 碰見過什麼人都不重要。他們有著或是平凡的、或是刺激的、或是精彩的一生，但在死亡之後，一切都會消失, 凝聚成的玉石飛蛾是半透明的、純粹的、沒有雜質的。

陸開霽不會獲得收藏品的記憶和情感。

當然, 他偶爾也會主動地或者被動的了解到一些收藏品的生平。

可那就像是以自己為模板的另一個人上演的一出劇目，或有感悟，卻難以感同身受。

這是第一次, 玉石飛蛾在凝聚過程中，無法篩掉雜質。

陸開霽更加做不到將其剔除。

真是令人意外，愛情比神秘世界的既定規則更加不講道理。

難怪陸三霽信誓旦旦說什麼“我不會讓真真傷心”，他以為對方是放狠話，訴說著不會被他回收的決心。原來不是的，陸三霽早就為自己選好死亡方式，並以回歸的方式延續愛情……我已經不在世上，但用另一種方式愛你。

他並未注意到自己不再稱呼陸三霽為收藏品，而是下意識在心中叫出他的名字。

陸開霽有一點牙酸，有點心酸，還有一點茫然，還有一些無奈。

因為他隻有一個選擇——回收紅豔豔的飛蛾玉石，體會著被收藏品反將一軍的複雜心情，他對上林慧眼睛……那雙目中蘊含催促之色。

“你先回收飛蛾吧！萬一不幸遺落就麻煩了”。

陸開霽：“……你在關心我？”

“那倒不是，”林慧不想說謊，而且說謊也瞞不過他。

“陸三霽畢竟是你分離出的一部分，回到你的身體裡，便不算是真的死亡。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陸開霽：“……”

陸開霽接過玉石飛蛾。

無比堅硬的玉石飛蛾在他手中融化，沒入他的身體裡。

林慧注視他的目光逐漸變得溫柔，“你感覺如何？”

陸開霽語氣生硬，“距離四轉更進一步。”

“那就好，那很好。”

語氣溫和，似乎真心為他高興。

林慧轉身離開，指揮著召喚獸清理巨石。她希望趙先生還沒死……希望雖然渺茫，對方幫助她有彆的原因，但的確為她而死。

……也可以說是為神秘的時光會而死？

總之，她不能什麼都不做。

陸開霽則是看著她的背影，癡癡愣在原地。以前怎麼沒發現，她的身姿如此柔美……等回過神來，臉色微青。

明白自己是受到陸三霽的影響。

立刻又反應過來，林慧剛剛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在透過自己看另一個人。

陸開霽氣笑了。原來我是你們play中的一環啊？

很快，滯留裂縫的最後期限到來，林慧自然沒有找到趙先生。一個已經消散的人怎麼可能再出現，也沒有找到他的任何一件遺物。

兩人不得不離開裂縫。

……

南部市，夜晚。

今夜月亮暗淡，漆黑的幕布上綴滿閃亮的繁星。空氣濕度很高，快要下雨了。

一幢五層建築的頂樓，站著幾名外來的客人。他們可以俯瞰周圍的整片區域，包括無人的街角小巷。

行人們抬起頭，卻無法窺見他們的身影。

一層乳白色的隔膜杜絕聲音、視線和氣息，乃是一件被無數人爭奪的收容物。

為首的女性身穿一襲白色長裙，奇異的布料勾勒出她火爆的身材。狹長的眼眸、挺翹的鼻子、殷紅的薄唇，無一不是造物主驚醒打造的傑作，聚合在一張臉上，更是顯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哪怕月亮最明亮的時候，也會被她一身雪白的皮膚奪去光輝。

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卻沒有人可以忽視她的強大。

女人身邊的下屬們繃緊臉龐，隱約感覺到首領的異樣，大氣不敢出，一個個如同罰站的木頭樁子，靜靜的等待著。

極輕的腳步聲響起。

一名少女上前幾步，小聲彙報道：“首領，瑪莎慈善基金會關押著一名幽靈。南部市的負責人無法處理他，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

“哦，可以。”

少女嬌俏可愛，容貌美麗堪稱萬裡挑一。可在白裙女子面前，顯得過分平庸。

所謂可愛在性格面前不值一提，正是如此。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首領有點心不在焉。

仗著首領平時寵愛她……首領常常會挑選一些年輕可愛的女孩子在身邊教導，她們很少能如外界一樣感受到“血腥女王”的恐怖。

“首領，我們在等什麼？”

一襲白裙的血腥女王沒有回答，目光依舊沒有從下方移開過。

少女詫異地抬起頭，撞進首領堅毅而冷漠的眸中，渾身一顫，不敢造次。沉默的、溫順的低下頭，稍微退後一步。

不過，她的視線並未離開首領。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

伴隨著炸響的雷鳴，下方的巷道裡，一條裂縫憑空出現，吐出一男一女。

少女看見，首領的眸中的冷漠褪去，浮現出層層疊疊的溫柔，仿佛結冰的湖水融化，繁花開放的春天到來。

少女看見，首領下意識向前一步，卻又立刻繃緊身體，停下腳步。

仿佛看到愛人的懷春少女被萬惡的世俗阻隔，失落、糾結、掙紮、痛苦的神色一一從她臉上閃過，化作憤怒。

少女不明白，血腥玫瑰的首領、四轉半神血腥女王，站在整片大陸頂端的人物，有什麼人是她想要相見卻無法相見的。

少女下意識探出頭，想要看清下方的人長什麼模樣。

她的視線被遮擋住了。

少女什麼都沒看到，等首領從她身邊走過時，下方的人已經不見了。

“下雨了……正好清洗今夜的南部市。名單上的人，一個都不留。”

血腥玫瑰簡單的吐露幾個字，卻令下屬們渾身一顫。

“首領，公然屠殺邪惡組織的成員，必然會迎來兩大組織的報複。請您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這樣很好。”

少女卻看見，首領的目光還未全部從下方收回，她似乎是在擔憂……

可是，她在擔憂什麼呢？

不等下屬們再勸，血腥女王已經消失在原地。

顯然，血腥女王並不準備說服他們，僅僅是告知他們。

這件事，她一個人就能辦好。

……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林慧脫離裂縫。她已經習慣進出裂縫的失重感，並不覺得難受。

驚雷轟炸，閃電劃過天際。

一滴雨珠落在陸開霽的額頭上，“今晚會有暴雨……”

“我要生了。”

林慧打斷他的話。

陸開霽扭過頭，看著她。懷疑自己幻聽，問道：“你剛才有說話嗎？”

“有。我要生了。”

就在剛才，就在幾秒鐘之前，林慧覺得腹部一陣收縮，腦中好像有“啵”的一聲響動，褲子濕了。

裂縫裡炸胡過一次的她清楚的知道，羊水破了。

那名醫生似乎說過，羊水先破，陣痛還沒有出現的話，生產的過程會比較痛苦。

林慧把手放在肚子上，感知小怪物的情緒。然後，她就發現小怪物前所未有的慌張。整個胎兒都在發抖，傳遞過來的信息零零碎碎。

——好擠。

生產時子宮會收縮，幫助胎兒分娩。

林慧的確感覺到陣痛了。

說實話，她在升階的過程中受過不少的傷，其中還有許多次致命傷。血肉/縫合術的確可以治療傷勢，但無法完全消除疼痛，對受傷時的痛感更是毫無辦法。

陣痛和那些比起來，隻是小兒科。

可是小怪物沒有她的經曆豐富，慌張情有可原。

林慧立刻安撫他，又到得破碎的情緒——拉扯、不想離開。

不想離開？

好吧，這個也可以理解。畢竟胎兒在肚子裡十個月，羊水包裹著的黑暗世界才是他熟悉的環境。此時的他和媽媽是一體的，是絕對安全的——至少心理上如此。

他不願意匆匆來到世界上也是情有可原。

拉扯……他不會扯著臍帶，試圖抵抗擠壓吧？

喂！

林慧隻得將自己的情緒傳達給他：

——你要出生了。

——配合一點。

羊水破之前，林慧都是害怕的。她心理上還是一個普通人，並非脫離人類範疇的高階職業者。一想到不能去醫院，可能要孤零零的生產，不能得到好的護理。

整個人就是崩潰。

現在她不怕了。

生產的過程是不能終止的，怕也沒用。

轉頭一看，陸開霽蒙了。

林慧蹙眉，扯他一把。

“醒醒。”

“哦哦，好的。好的。”

“你之前說的生產地點，準備好沒有？”

“已經準備好了。進裂縫之前，我已經讓人布置起來。不過，我之前的布置都是針對職業者產子的，你壞的卻是汙穢之子。準備的一切就不夠用了。”

“誕育汙穢之子，什麼樣的準備都不夠用。沒差彆。”

陸開霽畢竟是身經百戰的職業者，已經回過神來。他啟動停在附近的車，一路奔馳往待產房，路途中撥通下屬的電話，讓原本待命的助產士、醫生、護士等全部送走。

職業者誕育孩子有異象，但憑他的本事可以瞞過普通人的眼睛。

誕育汙穢之子……留下普通人在附近隻會害死他們。

很快，兩人到達目的地。

林慧已經難以行走，她讓陸開霽把自己抱起來。避免羊水太快流光，小怪物憋死。

此時，她的肚子冒著金光，就像夜色裡有一輪太陽正在發光發熱。

“你想好沒有……死掉還是出生？”

林慧冷冰冰的威脅肚子裡的小怪物。

小怪物：“……”

小怪物哇哇大哭。

林慧卻是熱得要燒起來，渾身滾燙。

小怪物感知到她的難受，反而不哭了。

——出出出、出生。

林慧鬆一口氣。

陸開霽將她抱進提前準備好的產房裡，“你怎麼樣？”

“死不了。”

陣痛如潮水般襲來，林慧才認識到，自己之前覺得陣痛沒什麼是高興得太早了。她的確不是普通人，而是職業者，但她生的也不是普通的小孩，而是神靈的子嗣。疼痛越來越密集，她渾身每一根骨頭都在疼……距離死不遠了。

林慧被小心地放在產床上，渾身通紅如煮熟的大蝦。

陸開霽站在一邊，茫然了。

“現在怎麼辦？”

林慧“嘶”一聲，“我怎麼知道。”

陸開霽目露焦急之色，“我沒生過孩子。”

“你要是生過孩子才奇怪呢。我接生過……現在，”林慧深吸一口氣：“脫褲子？”

“我嗎？”

“那不然呢？我現在根本動不了。”

陸開霽手指靈活地解開皮帶，雖然不知道要乾嘛，但百分百遵從指令。

林慧：“……”

“我讓你脫我的褲子。”

陸開霽：“……”

陸開霽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彆，按照林慧的話去做。金光閃爍，從密閉的產房裡往外傾瀉，一直籠罩著整座大樓，還有繼續往外蔓延的趨勢。

林慧抬頭看向窗外，隻見大樓外的天空已經染上一片金色。

“你說，城裡的職業者會不會發現此處的異樣？”

林慧的問題不好回答，但答案顯而易見。

陸開霽自問無法擋住南部市職業者們的探查，不管是暮色月亮還是財富密碼都是曆史悠久的神秘組織，擁有著對抗特殊事件的底蘊。一旦這邊的異常被注意到，林慧誕育汙穢之子的事情不可能瞞得住。

陸開霽知道的，官方組織對於汙穢之子的處理一向是滅殺。

“一定會被發現的。”

陸開霽的聲音不大，但語氣漸漸變得堅決：“我得離開你，搗毀幾處太陽教會或是永恒天國的窩點。最好是太陽教會，他們手中肯定有容納太陽汙染的收容物，製造出的動靜沒準可以掩蓋此處的異樣。”

“好。”

“你一個人可以嗎？”

林慧其實覺得自己不可以。

職業者生下汙穢之子和普通女性生孩子的難度沒什麼差彆，她就算能忍痛，行動能力也受限了。

可她知道自己必須可以。

哪怕是一個人躲在郊區的廢棄樓中，處理各種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我可以的。”

林慧語氣堅定，沒有流露出半點軟弱。

陸開霽伸出手，如同著魔一般，想要替她將汗水弄濕的碎發撥開，但林慧嘴角溢出的痛呼驚醒他。就在陸開霽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一聲巨響傳來，

陸開霽透過緊閉的窗戶，看到一片片金光自城市的各處升起。染得雲層都變成金色，明晃晃的刺眼。

一處、兩處、三處……多達十處。

顯得林慧生產的一點點金光微弱渺小，十分可憐。

陸開霽知道自己不必走了。

他們的運氣很好。

南部市顯然正在發生有著高階職業者參與的戰鬥，且其中一方儲存著太陽的汙染之力……有人做了他正想去做的事情。

此時，林慧已經太陽的汙染弄得思維混沌，忽然，她腹中出現一陣清晰而持續的疼痛。

林慧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自腹中滑落。灼燒感驟然一輕，遊戲頁面上的特殊狀態“生產中”依舊不變，但經驗值迅速的減少。

灼熱和汙染頃刻間被隔離。

原來需要足夠的經驗值是這個意思……經驗值是用來燒的，抵禦小怪物體內自帶的太陽的汙染。

隻要經驗值足夠，金光可以位置現狀，不會再蔓延。

“嘀嘀嘀——”

暮色月亮內部頻道裡，幾則緊急通報彈出：

[血腥玫瑰同太陽教會、永恒天國發生原因不明的衝突。]

[血腥女王血洗南部市，搗毀邪惡組織駐地。目前已殺死高階邪惡職業者四人，低階職業者數十人，損毀多件儲存汙染的容器。戰鬥導致多處房屋受損，地面塌陷，造成恐慌。]

[請部門成員前往最近地點控製局勢，不要和血腥女王產生衝突。]

林慧輕“唔”一聲，慘白的面容稍微恢複一點血色。

“看來祂的出生不會被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