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啊呀”一聲, 扯下手術刀。一雙眼睛露出陰鬱之色，“先生、女士，你們不想要結婚證啦？”

他聲音低沉沙啞，讓人聯想起學生時期總喜歡用指甲刮黑板的調皮同學。

令人厭煩。

不過, 不能對同學動手, 殺掉他卻是可以。

林慧正要動手, 就見陸開霽身後飛出無數晶瑩的飛蛾，個個剔透無比，如同夜色中的螢火蟲, 擱在古董架子上的珍貴玉石。它們揮舞著翅膀, 落下一層層白色的粉末，蓋住絲線，熔斷絲線。

並且讓工作人員腳下隱形的絲線徹底顯露出來。

這些絲線連接著底下的“觀眾”, 又從觀眾的腳下蔓延出來，係在林慧和陸開霽的腿上，又歸於工作人員腳下。

形成的是一個穩固的三角形。

原來剛才的熱鬨、喧嘩和強迫性的要求都是工作人員的一場獨角戲。

他見戲法被拆穿，最為厲害的絲線被陸開霽輕鬆弄斷，心知兩人難以對付，卻是半點不鬆口。冷笑一聲，用難聽的、讓人不適的聲音說：“弄死我，你們休想再拿到結婚證。先生、女士，奉勸你們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否則你們的孩子出生時將沒有身份。那是非常可憐的……”

林慧不置可否，看向陸開霽：“你能弄死他嗎？”

【無限飛蛾】的技能明顯可以克製這隻怪物……

陸開霽點頭，“可以的。”

“聽我說！”

倨傲的工作人員雙手顫抖起來，“沒有結婚證是不行的，你們的下場會非常慘……”

“哦, 我們可能不會好過，但下場再怎麼慘。你都無緣看到。”

陸開霽見林慧主意已定，沒有勸說，隻是道：“你能閉上眼睛嗎？”

林慧疑惑，“為什麼？”

“隻有化作神話生物的形態才能殺死它。【無限飛蛾】的神話生物形態有些可怖，我怕嚇到你。”

“我不怕。”

白玫瑰的裂縫裡，她見過無數的怪物。剛出生的、成長期的、成熟期的，成千上萬，根本數不清楚。

其中長相無比惡心的並不少見。

“你也許不怕怪物，但以後每每想起我的神話生物形態，我們再需要親近的時候……”

陸開霽輕咳一聲，解釋道：“比如像剛才一樣……會很麻煩。”

牽個手、親一口算什麼。

無比惡心的怪物，林慧沒弄熟都吃過不少。曾有和白玫瑰一起趴在怪物身上直接啃的經曆，都毫無心理陰影。

林慧正想再次說“沒關係”，工作人員先說話了。他聲音幽幽的，帶著狗被騙進來殺的怨念，說道：“我不應該在這裡，我應該在椅子下面……你們非得卿卿我我，至少解開我的束縛彆讓我罰站。哪怕是解開我的一隻手都好，讓我捂住眼睛。”

他是不能動的。

陸開霽的飛蛾粉末有毒。

不過，他的結構特殊，也不容易殺死。

陸開霽意識到自己有些黏糊，輕咳一聲，卻堅持道：“我希望你閉上眼睛。”

“我真的不會害怕，”林慧淡淡一笑：“沒準你露出神話生物的形態，我還會覺得很美呢。”

陸開霽沒辦法說服她，隻得張開雙臂，令它們化作漆黑的翅膀。一雙雙形似眼睛的圖案密布對翅之上，散發著點點熒光，惑人心神。緊接著，他的身軀變得細長，布滿柔軟的絨毛。似乎無比柔軟，細看會發現舒展如鋼針一般，有鋒芒閃過。

兩顆黑亮的眼睛上方，有如嫩芽一般的觸角蔓延。

整隻蛾子高約兩米，展開翅膀時能達到四米。飛舞時動作輕靈，凝視他的雙目，會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神秘感襲上心頭。

一般的人會覺得他恐怖，但林慧可是直面過邪神太陽和永恒的猛人。那樣的扭曲和邪異，都沒有讓她在午夜裡做噩夢。

區區一隻飛蛾……怎麼可能讓她覺得害怕。

相反身為【召喚師】，又有著獸潮的經曆，她見過的怪物比見過的人的種類更多，不知不覺間已能從怪物的角度去欣賞怪物。

無限飛蛾在怪物界絕對是古代四大美人、現代的瑪麗蓮·夢露，展現的是一種生物進化的完美，人類往往因完美而恐懼。

林慧伸出手，撫摸飛蛾薄得透光卻又無比堅韌的翅膀。

巨大的飛蛾在小小的人類手中，竟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許久才能騰飛，裹住面露懼怕之色的工作人員。

等翅膀再次展開的時候，工作人員如一攤爛泥一樣趴在地上，臉上沾滿黑色的粉末，神情猙獰痛苦，進的氣少出的氣多。

陸開霽並沒有真的殺死它，還給它留了一口氣。

林慧發現不用開口，兩個人竟然有難得的默契。這種默契，她從前隻與白玫瑰有過。此時，她冷聲詢問：“你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成為我的契約獸；二、死亡。”

工作人員艱難地抬起頭，撞進林慧冷酷的眼睛裡。

“我選一……”

……

裂縫，售房部。

張經理接過陸開霽遞過來的喜糖。

兩人直接在外面的店裡稱的，平平無奇的一款奶糖。

張經理剝開糖紙，將球狀的奶糖含進嘴裡。動作不快，但帶著明顯的愉悅感，似乎真的在為兩個下屬高興。

林慧身為打工人，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味道不錯。”

張經理的視線越過陸開霽，對林慧笑了笑，視線落在她滾圓的肚子上，一晃而過。她終於想起哪裡奇怪了……張經理身為單位領導，難道不應該反對辦公室戀情嗎？工作扯上感情，勢必要平衡其中的關係。想想都是麻煩事！很多單位都明令禁止辦公室戀情。

看在張經理的面子上，同事們都紛紛接過喜糖，並對兩人道恭喜。

一個同事說道：“二妹是不是快生啦？前年還是年後？”

林慧已經搞清楚林二妹的預產期，聞言回答：“我希望能堅持到過年之後。”

張經理又剝開一顆糖放進嘴裡，溫和的說道：“二妹身子重。大家都是同事，多多關懷她。”

另一個同事調笑道：“我們關心二妹，小陸要吃醋嘞。”

“不、不，我不會。”

陸開霽連連搖頭，一副笨嘴拙舌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的樣子。乾巴巴吐出一句，“我相信二妹。”

眾人又笑起來。

其中張經理笑得最大聲。

兩人相攜回到林慧的辦公室，聽到兩個同事的議論聲。

“以前覺得咱們售房部張經理最帥，頗有成熟男人的韻味……可惜他不婚主義，又排斥辦公室戀情。哎！如果他願意結婚的話，就算讓我辭職，我也願意啊。可我現在忽然覺得小陸更帥……”

“的確是帥，而且比張經理氣場更強。最近兩天我都不敢把工作丟給他。”

“到他跟前，我話都不敢說了。”

“好奇怪，偶爾才有類似的感覺。”

林慧向後靠在沙發上，緩緩舒出一口氣。

她有點累了。

打起精神調笑道：“你裝得不怎麼像嘛。”

“不違反人設就行，”陸開霽從電腦桌旁邊的櫃子裡取出枕頭、毯子，遞給林慧：“要是一模一樣，隻是同事塞過來的工作，就可以讓我一直待在電腦前面，什麼都不必做了。你休息一會？”

林慧點頭。

可能是身體素質真的下降得厲害，她眼睛一閉，立刻陷入香甜的夢鄉。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沉下來。天邊一抹晚霞燒得雲朵赤紅，連辦公室都紅光罩頂，給人的感覺卻不是鴻運當頭，而是血色斑斑。

陸開霽依舊坐在一旁，像是從她睡著到醒來都沒有挪動過。屋內沒有戰鬥的痕跡，但林慧知道他一定一直在戰鬥。

“先吃晚餐？”

陸開霽搬來一張桌子，將訂的外賣打開。保溫袋裡裝著陶瓷碗碟，食物的溫度正合適入口。

林慧坐起來，見他將三菜一湯依次擺上桌。

酸辣蝦、粉蒸排骨、烤鴨，最樸素的是一道番茄雞蛋湯。

很巧，全都是她喜歡吃的菜肴。

巧得不可能是巧合，必然是兩人用餐時，他有特地留意自己的喜好。

有人對你用心，還是一個長相符合喜好，能力強大，情緒穩定又顧家的男人，誰都不會感到不愉，還會生出暗喜。

隻是有人生出的感動比較細微而已。

林慧細微的感動截止於剛吃完晚餐之時，因為她發現放在物品欄格子裡的玉石飛蛾不見了。陸開霽曾說過，玉石飛蛾對其他人無用。在她毫無所覺的情況下，取走她藏得極為隱秘的於玉石飛蛾的，隻有陸開霽了。

他有偷走玉石飛蛾的動靜，又有能力。

而且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林慧確實不怎麼防備他了。

此時，林慧卻是悚然一驚。油然生出的被愚弄的憤怒，在驚恐之情泛濫時，已經不足以讓她注意到——她驚訝陸開霽能取出玉石飛蛾，恐懼他發現遊戲光幕的存在。

畢竟陸開霽不是如茹笛、白玫瑰、唐文遠一樣，相距很遠，幾乎在現實世界中遇不到的存在，他出現於她真實的生活之中，讓她連肚子裡懷的到底是什麼都不敢曝露半分。更彆提她最大的秘密——穿越者的秘密！

唯一發現她遊戲光幕的，唯有永恒而已。

那是神靈，以祂的位格可以輕易殺死林慧。

到目前為止，林慧遇到的所有職業者都看不到遊戲光幕。

古老的誓約神燈都無法發現遊戲光幕……

林慧幾次呼吸間，已經收斂住全部的情緒，決定先試探陸開霽。她靠在沙發上，等陸開霽收拾好桌上的殘羹冷炙，準備去丟垃圾，才忽然開口說：“你用什麼辦法取走的玉石飛蛾？”

林慧一直很相信遊戲光幕對遊戲世界角色的判定。

既然遊戲光幕提示陸開霽是一個合適的“接盤俠”，就不會有錯。隻不過人類都是立體矛盾的，他並不是為幫助她而存在的一個單薄的“孩子爸爸”。

不過，顧家、在乎小怪物都不是假的。

陸開霽重新坐下來，不意外林慧能及時發現自己已經偷走玉石飛蛾。

“趁你睡覺的時候，我控製你的思想和行為，讓你主動取出來交給我的。我隻取走兩隻玉石飛蛾，沒有拿彆的東西。”

林慧稍微放鬆一些。

如果是自己取出來的，就不會暴露遊戲光幕的存在。

大部分的職業者都有隨身空間，有些隨身空間很隱蔽，不容易被發現。

林慧淡淡道：“控製一個二轉職業者，不容易吧？”

“的確很難。你知道的，你並不是一個普通的二轉職業者——你很厲害！因此，從我第一次和你見面，你不願意將玉石飛蛾賣給我，我就開始布局了。我看出你有絕對的信心，隻要不願給我玉石飛蛾，我就一定搶不到。因此，我一直在努力獲得你的信任，在婚姻所的時候，抓住你不設防的時間，種下心理暗示。”

“具體是什麼時候？”

“我一遍遍訴說‘【無限飛蛾】很恐怖，害怕嚇到你’的時候……”

“我並未害怕。”

“隻要有劇烈的情緒波動，暗示就能成功。”

陸開霽看著林慧，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

他沒有料到，林慧真的一點都不害怕，而且真的覺得那副鬼樣子很美。以至於心神悸動，差點沒能種下暗示。

陸開霽板正地坐著，小心翼翼道：“我說想要補償你，絕對不是謊話。”

“嗯，”林慧不置可否，她當然知道這一點。陸開霽對家庭的重視是係統蓋過戳的，她也見識過對方事無巨細的準備迎接新生命。

她隻是忘記自己和小怪物是一個整體，又不是一個整體。

孕婦和胎兒是共生體，但產婦和嬰兒則是兩個生命體。

陸開霽期待血脈相連的孩子，並不需要對孩子的母親負責——更不需要去組成一個家庭。

結論，她太過輕信於人。

陸開霽略有些急切的說：“事實上，我沒有對你說過謊話……我從沒有說過，放棄搶奪玉石飛蛾。它對我很重要，是我升階的關鍵。”

“知道了。你幫我得到一個厲害的召喚獸，算是等價交換。”

林慧打著哈欠道：“這件事是我大意了。”

她得承認懷孕對她造成的影響還是有的，職業者精力不濟已經是最大的危機了。

這一切都和陸開霽想得不一樣，他以為林慧至少會有一點點生氣的。可林慧很平靜，平靜得讓他準備好的解釋都無從說起。

“並非如此……”

林慧截斷他的話。

“如果感到愧疚……你辜負我的信任，有感到愧疚吧？”

陸開霽乖得像是第一天上學的小學生，連連點頭。

“我覺得非常愧疚。”

“希望你這次說的是真的……感到愧疚，就請好好保護我吧。”

林慧站起來。

“我得回家了。”

陸開霽跟著站起來，“我送你回去。”

林慧點頭，沒有拒絕。

她卡裡的餘額少得打車都是一種奢侈行徑，而且打車很容易遇到新的危險。

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林慧看著車窗外穿行的車輛，忽然想到一件事。下車的時候，她沒有急著走，而是詢問陸開霽：“你籌備偷取玉石飛蛾很久了。準備兩隻假的玉石飛蛾不難吧？既然可以取走真的，為什麼不放入假的。讓我蒙在鼓裡，不是更好嗎？”

那又不是收容物，她擁有鑒定技能也無法辨彆真偽。

林慧對他的信任會漸漸加深，無疑對陸開霽更有利。

“我的確有準備假的玉石飛蛾，”陸開霽伸出手，兩隻栩栩如生的玉石飛蛾出現在手心裡。

林慧知道它們是假的，卻看不出假在何處。

哪怕拿在手裡把玩感受，同樣覺得是真的。

“然而，”陸開霽定定地看著林慧，輕聲說：“婚姻所裡發生的一切，讓我做不到用謊言騙取虛假的信任和你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