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林慧挺著大肚子回到家中。

媽媽沒有等她回來再做飯，準確的說是等不及她回來做飯。爸爸下班很早，而且乾體力勞動餓得快, 回家就要吃熱湯熱飯。

弟弟四點半放學，不吃飯就該吃零食飽肚子了。

媽媽舍得給弟弟買零食，但認為零食不能當正餐吃。

林二妹沒有讓家人提前留好飯菜的資格，廚房裡僅剩半碗白米飯。而且米飯還是被動過的，可能是弟弟的剩飯。

除此之外，隻有堆滿水槽的碗碟。

這是等著她回來涮洗啊。

林慧不知道林二妹會怎麼辦, 總之她吃飽再回來的，不怕餓肚子。至於臟碗, 她不打算洗。

“你不洗碗嗎？”

林慧早就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也知道來的是誰。轉過身，不意外看到臉腫得像豬頭的弟弟。他額上鼓起一個大包, 用紗布纏住，正是早上被面碗砸出的傷口。

這家夥體質好像有點特殊啊。

明明應該隻是一點小傷, 落在他身上卻十分誇張。

林慧挑眉，“不洗。”

弟弟露出惡毒的笑容, 張開嘴。

林慧淡淡道：“你儘可以叫……”

“媽媽，二妹不願意洗碗。”

尖銳的、興奮的聲音伴隨著媽媽的怒吼，打破房子裡的寂靜。林慧卻是半點不受影響，輕聲繼續說：“……叫來媽媽，倒黴的是誰就不一定了。”

弟弟不明所以, 但看著林慧平靜的神情，臉上、額頭上的傷口不由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感。他並不是一個聰明人，大大的腦袋空空的腦子，但腦子不好的人直覺一般都很靈驗。

他覺得自己要倒黴了。

這個晚上, 一鍋熱水潑在弟弟的身上。

林慧在媽媽的哭泣聲中將一家人送上救護車，家裡僅剩她一人。她從媽媽和爸爸的臥室裡找出戶口簿，這是明天領結婚證要用到的。

然後，地心怪物就從床底下鑽出來。

林慧笑了，看著怪物們雙眼發光，給它們分門彆類：這隻、這隻和這一隻可以嘗試著簽訂契約，用“嘗試”一次，主要是得尊重對方的意見。對方不同意，自己也不虧。死掉的怪物會變成經驗值，增加她的經驗儲備。

比不上蛙怪的可以直接殺掉。

林慧將蛙怪召喚出來。

戰鬥開始了。

一夜酣戰，接到陸開霽電話的時候，林慧下意識輕柔酸疼的腰，將最後一隻怪物殺死。

天邊泛起魚肚白。

林慧驚覺，“已經早上了。”

陸開霽沉默半晌，問道：“你不會一夜沒睡吧？”

戰鬥瘋子不是【格鬥大師】的專屬嗎？他沒記錯的話，林慧是【醫生】來著。

“差不多，”林慧含糊道：“我現在就下來。”她忍不住打哈欠。

陸開霽在裂縫裡的角色是有一輛代步車的，但車輛破舊，原本的價值就不高。沒有錢，正是林二妹的家人看不上他的原因。

等綠燈的時候，陸開霽端詳林慧幾秒說：“你的狀態不對。”

林慧的臉色可稱不上好。

林慧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這似乎並不是懷孕的影響……”

林慧又不傻，反而很敏銳。她自然已經發現自己情況不對，略一思索，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條裂縫有削弱職業者體質的能力。”

隨著待在裂縫裡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們可能會變得和普通人一樣，也許身體狀況還會更糟糕。

綠燈亮了。

陸開霽駕駛著車輛向前，口中道：“然而，錘子和經驗球不會提前出現。”

他們必須得熬到大年三十。

他沒有說的是林慧的情況比一般的職業者更糟糕。

林慧懷著孕，本就是靠著職業者的體質，才能消除孕晚期的不適。

如果失去不同尋常的體質，就要感受普通女性懷孕的艱辛。

陸開霽不會生出什麼代替她難受的念頭，但也不希望她難受。

“到了。”

陸開霽停好車。

兩個人走進婚姻局。

一對男女想要結婚，得在婚姻局領取結婚證，法律意義上成為夫妻。

他們來得很早，幸好婚姻局已經有工作人員上班。又因為他們來得很早，所以是今天第一對領證的新人。流程很簡單，出示證件，在工作人員詢問是否結為夫妻的時候，點頭同意。

事情到這裡為止都很順利。

直到工作人員收起他們的證件，微笑著說：“接下來有一個儀式。”

林慧此時才注意到，偌大的婚姻局冰冷冷的沒有一點人氣，唯一的工作人員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肢體動作生澀得不像一個活人。

陸開霽問：“什麼儀式？”

“宣誓儀式。”

工作人員雙眼泛著綠光：“如果不想進行儀式，可以支付十萬八千八百八十八跳過，直接領取結婚證。”

陸開霽看一眼林慧。

他的全部存款不足一萬，進裂縫以來沒想著賺錢。

林慧，林慧的存款隻有三位數。

她懷疑林二妹的工資都上交了。

嗬嗬，上交全部工資、每天辛苦上班，還懷著孕的林二妹還要燒飯、洗碗，不停的被家裡人呼來喝去。

慘就一個字。

他們倆都沒有錢。

陸開霽難得為錢苦惱，他直覺儀式不是什麼好事，卻也隻能應下，“在哪舉行儀式？”

“請跟我來。”

工作人員領著兩人穿過潔白的長廊，天花板上亮度過高的燈光讓林慧的眼睛泛起微微的疼痛感，生理性的淚水在眼眶裡彌漫。

陸開霽上前半步，用身軀擋住射過來的光。

“先生真體貼。”

工作人員沒什麼感情的誇讚一句，推開宣誓室的門。

門內空曠，地板是雪白的，燈光比走廊稍暗一點。靠近宣誓台有數排桌椅，卻空無一人。

工作人員請兩人站在莊嚴的宣誓台上，自己走向左側，拿起放在桌上的話筒。用手拍了拍，話筒發出清亮的聲音。試音完畢，他清清嗓子，說道：“先生，請握住女士的手。”

陸開霽比林慧高半個頭，此時略一垂眸，深邃的眼睛注視著林慧，仔細觀察她的神情。若她有一絲不願，就會出聲拒絕工作人員。

那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

林慧率先伸出手，觸碰陸開霽的手背。

“可以嗎？”

陸開霽：“……可以。”

一隻纖長而溫暖的手，握住另一隻柔嫩白皙的手。肌膚相觸，兩人皆是一愣。

這是林慧第一次握住一名異性的手，並不是要將對方摔倒在地，也不是要殺死對方，就……感覺很奇特？

工作人員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掃射，用空洞的嗓音說：“請跟我念——我們自願結為夫妻——今後，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

更古怪的感覺襲來了。

林慧覺得兩人皮膚相觸的地方甚至隱隱有灼熱感，她當然知道誓言隻是為通關——應付狡詐的來自裂縫的危險，可她畢竟不是演員，又幾乎沒與異性親密的接觸過。

誓詞的力量是如此的生猛，可以讓她泛起些微尷尬。

特彆是陸開霽還一直看著她……

“你能不看我嗎？”

林慧忍不住了。

“抱歉，”陸開霽反應過來，臉紅了。左顧右盼，將目光投向下方。

如此一瞥，身體下意識緊繃，做出應戰的準備。

林慧的手與他交握，立刻察覺到不對，低頭一看，原本空蕩蕩的一排排桌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滿“人”。

它們既虛幻又真實，長得如同抽象主義的人物繪畫，不僅身軀異形，就連五官都不在同一個平面上。

當然，也有全無五官的存在。

數量眾多，足以讓人頭皮發麻。

此時，這些人如同觀看狗血劇情的無聊觀眾，一個個專心致誌，期待著接下來的情節。它們腳底下蔓延出五彩斑斕的絲線，牢牢的抓住兩人的腿。

林慧伸手去扯，沒有撼動任何一根絲線，反而是觸碰絲線的手被劃破。

陸開霽丟來一個血肉/縫合術，立刻又痊愈了。

工作人員提醒他們，“先生、女士，請跟我念誓詞。兩位還想結婚嗎？”

林慧心說：是否結婚，現在還由得了我們選嗎？

兩人在它們的注視下，念完結婚誓詞。

工作人員說：“先生，你可以親吻你的新娘了。”

陸開霽：“……”

林慧：“……你親吧。”

這流程好像沒什麼毛病。

無非必要的話，她不想和下面的坐著的怪物們戰鬥。那是她以前沒有遇到過的地心怪物，難以看出弱點，而他們下午還得上班。

林慧仰起頭。

陸開霽珍重的在她的額頭上印上一個吻，一觸即分。

下面的“觀眾”瘋狂起哄，仿佛兩人不是克製的親吻一下，而是上演的十八/禁。

一部分絲線，消失了。

兩人對視一眼，明白知曉遵從工作人員的話，下面的“觀眾”就能得到滿足。

這時，下方有一道聲音響起。

“我聽說過人類的丈夫越難以娶到人類的妻子，丈夫就會越珍愛妻子。新娘子，你應該為難一下新郎。”

什麼人類的丈夫、人類的妻子……

喂！你已經不裝了嗎？

林慧根本找不到說話的“觀眾”在哪裡，聲音好像是從每一個“觀眾”的嘴巴裡發出來的。

拿著話筒的工作人員從善如流，對林慧說道：“你應該為難一下新郎，林二妹。”

林慧心說，果然不是甜甜蜜蜜就能順利拿到結婚證啊。

“怎麼為難？”

她問得坦然。

底下的“觀眾”立刻大聲說，“扇他一巴掌。用力扇。用腳踩他的臉，新郎不能反抗。”

林慧：“……”

有毛病吧？

這是結婚還是結仇？

工作人員道：“請兩位快一些，外面還有很多等著領證結婚的情侶在排隊呢。”

林慧：“……”

你們這麼搞，來領證的情侶有一對算一對全得分手。

林慧看向陸開霽，用眼神詢問他：動手不？

陸開霽搖頭，認真道：“我不介意，你打吧。”見林慧蹙眉，似乎並不打算動手。他輕笑一聲說：“【無限飛蛾】的前置職業為【地心漫遊者】，需要短時間內不停的出入地心裂縫，使精神、肉/體達到極限。我在升階前誤闖一條惡心的裂縫，裡面的BOSS擅長用精神攻擊使人崩潰。我原本是可以抵抗的，但那時候太累了——已經達到極限，難辨真假。它窺探到我心底裡最珍重的是家人，便用我家人的形象謾罵、折辱、打擊、殺死我，肆意篡改美好的回憶，讓它們全部變成噩夢。那種痛苦，我都挺過來了。沒關係的，小事而已。”

這都不能算是屈辱。

比起這個，親一口林慧更讓他為難。

甜比苦更稀有，他經驗更少。

林慧輕輕一掙，兩人交握的手分開。

她抬起手。

“噢噢噢噢~”

“觀眾”們瘋狂起哄。

殺人可以的——她穿進遊戲裡，已經殺過不少人了。

侮辱他人，林慧辦不到。

因此，林慧看著陸開霽：“痛苦又不是打遊戲，熟練度越高，忍痛的等級就越高。哪怕是假的，結婚誓詞時被新娘侮辱人格，等真的結婚肯定要恐婚的。我也不想增加奇怪的回憶……雖說這個世界的尊嚴並不值錢，但我很在意。”

遊戲世界不管是普通人還是職業者，尊嚴都不值錢。

畢竟職業者想要好好活著都很難……比如莊真真的小姨和小姨父，什麼都沒做一樣因汙染而精神錯亂，常年住在療養院裡。又比如莊教授，已經決定不接觸神秘世界，龜縮起來撫養女兒，還是不得不與邪惡職業者纏鬥，死在大街上。

陸開霽實在不明白，林慧為什麼在意區區尊嚴，但他沒有發現，自己的目光變得柔和了。

“我辦不到。”

林慧對工作人員搖頭。

工作人員反而興奮起來。

下一秒，一把手術刀刺進他的眉心。

手術刀是林慧丟出來的，她看出下面的“觀眾”和工作人員有著莫大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