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蕭景曜跟著蕭元青前去拜訪餘縣令。
作為一縣父母官,餘縣令的屋子在官署後方。要去拜訪餘縣令,必然要進入縣衙。
蕭景曜先看見縣衙門口那兩隻威武的石獅子,再往上看便是官衙大門,大門左右各列有一道磚牆,呈“八”字形向外延伸。蕭景曜不禁想起了一句老話,“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這麼一看,老話中確實有不少寫實的成分。衙門還真是八字開的。
不過這兩堵牆也有正經用處,上面貼了不少衙門的告示。若是帝王發下“聖諭”,衙役們便要敲鑼打鼓把“聖諭”內容貼在牆上,向百姓解釋其中意思。
也有教化作用。
餘子升十分夠義氣,站在門口等著蕭元青父子二人到來,見了他們,便笑著迎了上來,“可算是到了,快隨我來,茶和點心都備好了,我還拿了一壇我大哥寶貝得不得了的美酒,就等著你登門。”
蕭元青一想到等會兒要面見餘縣令就不自覺地緊張,一聽餘子升這話,蕭元青更緊張了,還沒進門就先惹了餘家大哥的不快,他不會被盛怒的餘大哥給趕出來吧?
“這……不太妥吧。”
“瞧你嚇得,說話都變斯文了。我爹同樣長著兩隻眼睛一張嘴,還能吃了你不成?”
餘子升埋汰起蕭元青來絲毫不留情面,笑嘻嘻地領著二人進了官署。
進門後便是縣衙大堂,這是縣令辦公審訊斷案的地方。一些電視劇裡演的青天大老爺升堂的地方,就在正堂。堂上高懸一塊“南川縣正堂”的牌匾,門口的立柱上鐫刻著一副楹聯。蕭景曜仔細一看,上面寫著“堂外四時春和風甘雨,案頭三尺法烈日嚴霜”。
穿過大堂,暖閣,便來到了二堂。餘子升腳下不停,一路帶著蕭元青和蕭景曜徑直走到二堂的後門。過了這道門,裡面才是家眷的住所。
蕭元青的心又提了起來,蕭景曜察覺到他握著自己的那隻手,手心在不斷冒汗。
見蕭元青這般緊張的模樣,蕭景曜忍不住笑道:“知縣大人隻是想見見我,您緊張什麼?”
“就是因為帶上了你我才緊張啊。”蕭元青一摸腦門上的汗,“要是就我一個人來,我也不會緊張成這樣。”
“這倒是。”餘子升替蕭元青作證,“那年我們初結交時,你來我家做客,也沒見你緊張。現在看來,你這是關心則亂。放心吧,我爹知道咱們縣出了個神童,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會嚇到曜兒。再說了,就曜兒這股子機靈勁兒,還會有人不喜歡他?早幾日,王教諭來找我爹,把曜兒好一頓誇,我爹也笑容滿面,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餘子升這麼一說,蕭元青立馬信心滿滿。曜兒就是這麼討人喜歡!
後院這片算是縣衙的家屬區,住的不止餘縣令一家。縣丞,縣尉,典史也帶著家眷住在這裡。
蕭景曜心說這不就是後世的家屬院,家屬院還就在單位裡面,通勤距離約等於零。
餘縣令住的自然是最大的那間屋子。蕭景曜牽著蕭元青的手,跟在餘子升身後,在其他屋子傳來的隱晦目光中,穩穩當當地跨過同他膝蓋持平的門檻,來到了餘縣令用來待客的花廳。
這還是蕭景曜第一次見到本縣縣令。餘縣令端坐在一張官帽椅上,國字臉,身形略顯富態,花白的須發被打理得一絲不苟,眼珠已經有了老年人特有的渾濁,卻還是有精光閃爍,自有一股威勢。
蕭元青鵪鶉似的低頭上前給餘縣令行了個禮,餘縣令笑著同他寒暄幾句,很快便將注意力放在了蕭景曜身上,捋著胡須,樂嗬嗬地問蕭景曜,“跟著孫夫子進學,可有不明白之處?”
蕭景曜恭敬作答,“孫夫子滿腹經綸,授課時旁征博引,耐心講解,學生並無不解之處。”
餘縣令含笑點頭,對蕭景曜這般不卑不亢的態度很是滿意。先前王教諭來拜訪他時,已經提過蕭景曜的天姿是何等令人驚豔,餘縣令也不想再中規中矩地考驗蕭景曜一番,一邊和蕭景曜說話,一邊暗中關注蕭景曜的談吐舉止。
蕭景曜一邊接餘縣令的話,一邊腹誹,不愧是縣令,考校人都是暗戳戳的。彆看餘縣令從開始到現在,對著蕭景曜一直是一副鄰居家慈祥老爺爺的溫和做派,但在聊天中,給蕭景曜挖的坑真是一個都不少。
比如現在,餘縣令狀似在給蕭景曜講故事,說的是前年南川縣有戶賣吃食的劉青葉,被鄰居舉報用壞了的肉做吃食,對方拒不承認,兩家人大打出手,最後驚動衙役,將他們全部押到了公堂之上。
蕭景曜正聽著呢,冷不丁就聽到餘縣令發問,“你可知,為何那劉青葉咬死不認用了腐肉做吃食?”
好家夥,聽個故事還要考自己律法,挖坑於無形。果然,玩政治的,心都臟。
蕭景曜心下吐槽,面上還是認認真真答了,“按《大齊律》,脯肉有毒,曾經病人,有餘者速焚之,違者杖九十;若故與人食並出賣,令人病者,徒一年;以故致死者,絞。若是鄰居所言屬實,那劉青葉,最低也要判個杖九十。”
餘縣令倏地瞪大了眼,驚得手裡的茶杯都拿不住,哐當一聲砸在腿上,在他的衣裳上留下一小團深色的水漬。
餘子升趕緊跑過來幫他整理好衣裳,餘縣令卻顧不得餘子升讓他去換身衣裳的提議,目光灼灼地盯著蕭景曜,沉聲問他,“你還會背《大齊律》?”
不怪餘縣令震驚成這樣,哪戶人家會讓一個六歲孩童看律法?一般都是先讓孩子讀點蒙學書籍,接著再識字寫字學文章。蕭景曜這種野路子,餘縣令都快古稀之年了,也得搖頭表示自己是真沒見過。
餘縣令都忍不住沉思,蕭元青這麼個不靠譜的,到底亂七八糟地教了蕭景曜一堆什麼東西?
蕭景曜摸了摸鼻子,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要是孫夫子在這裡,必然會發現,蕭景曜這個笑容,是如此熟悉得令人牙疼。
餘縣令沒和蕭景曜接觸過,不知道這貨實際上是個白切黑,軟萌可愛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隻鋼鐵獠牙大猛獸,謙虛起來更加能讓人胃疼。
這不,餘縣令就見蕭景曜羞澀道:“兩年前,這樁案子發生後不久,爹爹帶我去街上玩,我聽了一耳朵,就記住了。”
這一瞬間,餘縣令深刻體會到了孫夫子先前的牙疼之感,看向蕭景曜的目光格外複雜,“兩年前,你也就四歲吧?”
蕭景曜繼續羞澀微笑,“我記性好。”
餘縣令繼續牙疼,“就算你聽彆人閒聊,他們也不能背出律法原文。”
蕭景曜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滿臉天真無邪地看著餘縣令,脆生生答道:“那時候爹爹教我認了許多字,我回家後就翻了翻《大齊律》,找到了這條律法。”
為了有更好的治安,大齊規定,百姓家中必須要有一本《大齊律》。若是家中有人犯事,家中有《大齊律》者,罪行減輕一等,若是沒有,便加重一等。
蕭景曜穿越過來就碰上一個不靠譜的爹,還有一個同為敗家子的祖父,以他那種想要掌控全局的強勢性格,怎麼可能不早點為一家人做好打算?
第一步,自然就得好好研究一下律法。上什麼山頭唱什麼歌,萬一大齊的律法有些什麼奇葩規定,蕭景曜又想大展身手,正好撞上去,那不是完犢子了嗎?
這種傻缺的事兒,蕭景曜才不會乾。熟知律法,才好更輕鬆地坑人…啊呸,是更好的保護家人。
餘縣令不知道蕭景曜滿肚子黑水,聽到蕭景曜這個回答,餘縣令整個人都陷入了一陣恍惚之中,原來,世上真的有這等天才嗎?蕭景曜如此天姿,比之聖人所說的“生而知之者”,也不差什麼了吧?
蕭景曜要是知道餘縣令現在的想法,估計也會點頭。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輩子的他,還真能稱得上是“生而知之”,餘縣令這個想法,沒毛病。
回過神來後,餘縣令同樣驚喜不已,治下出了這樣的神童,他這個父母官臉上也有光。
心中喜悅的餘縣令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遞給蕭景曜,溫聲解釋道:“這是我當年科考時,給四書做的注解,此番便贈與你。願你日後逢考必中,成為我大齊一方棟梁。”
餘縣令可是經過層層廝殺,一路考到殿試,最終被賜同進士出身。他的四書注解,多少讀書人想求都求不到,就這麼送給了蕭景曜,可見餘縣令對蕭景曜的看重。
蕭景曜恭敬謝過餘縣令,接過了這份寶貴的禮物。這幾本書包裹在靛藍色的雨絲錦之中,錦上還用絲線繡著喜鵲登梅圖,寓意十分吉祥。
縣城藏不住什麼秘密,官署本就是大家萬分注意的地方。蕭元青父子拜訪餘縣令這事兒根本就瞞不住,更有消息靈通者,連蕭景曜收到了餘縣令的四書手劄之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南川縣中一些大戶人家有人歡喜有人愁,蕭景曜也碰上了點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