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暉什麼意思呢?
其實也沒彆的意思,權衡利弊而已。
他與秦放鶴的關係,非常複雜,單純一個亦敵亦友尚不足以形容。
公理公道的說,秦放鶴秦子歸,是金暉所認識的同輩之中,唯一一個真正做到“知人善用”的:
隻要有能力,無論立場、派係,秦放鶴都能近乎刁鑽地找到對方的用武之地。
他不貪功,不吃獨食,雖說真下手了比誰都狠,但必要的時刻,也比任何人都能容人。
他甚至一點兒都不介意對手立功!
人活一世,無非“功利”二字,隻這一條,就能蓋過所有不愉快。
自金魚港歸來後,金暉深知自己背負了“叛徒”的名聲,世人無不唾棄,這是他永遠的汙點,也可能是政敵抓住的致命把柄。
唯有來日秦放鶴上位,金家方能有一息尚存。
這樣的人上位,總比忍受其他蠢貨作威作福強。
如今天女散花仍在研發階段,他也是出了一份力的,若仍叫秦放鶴管著,來日參與的眾人都能跟著分一杯羹;可若換到旁人手裡,嗬,隻怕連口湯都撈不著!
金暉一番話說完,眾人便都明白了他的打算:
既然升官不合適,也彆扯什麼右侍郎了,乾脆封爵唄!
蘇伯陵心裡打了個咯噔,再以餘光窺探天元帝,見皇帝神色和緩,不禁暗歎大勢已去。
右侍郎啊,竟也不滿足麼?
陛下未免對其太過寵信。
陛下年少登基,至今已逾四十載,可封出去的爵位,不過一掌之數,可見珍貴。
升官,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有很多職位,隻要家世門第夠高、資曆夠深,爬也爬上去了。
可爵位,是真真正正隻有立過大功,深得皇帝信任和喜愛的,才能有此殊榮。
爵位可傳世!
子孫後代均可享蔭庇!
看隋青竹就知道了,雖隻是個子爵,可瞬間就從“清貧”一躍成為“清貴”,真正從普通官宦人家,跨越為貨真價實的貴族。
“不錯,是該賞罰分明。”天元帝第一次公然肯定了金暉,此子倒是頗得其父真傳。又問眾臣,“你們以為如何?”
通常來講,皇帝但凡問了這句話,就證明他心中已有決斷。
所以眾朝臣不管同意還是不同意,都在此刻表現出默契,無限順從地說:“陛下聖明。”
木已成舟,隻缺一個合適的台階,如今台階也有了,誰會想不開主動跳出來觸黴頭呢?
天元帝滿意了,“既然眾愛卿都執意如此,朕也不好違拗。”
正好胡霖剛從太醫署歸來,就聽天元帝道:“擬旨,工部左侍郎秦放鶴儘忠職守,功勳卓著,朕心甚慰,封忠義伯。農研學士周幼青,官升一級,餘者各按品級賞賜。”
胡霖最會體察聖意,當即笑道:“這可是大喜事,奴婢親自去
,一定把這事兒辦得體面、漂亮!”
封爵不隻是一句話那麼簡單,相應品級的侍衛、下人,乃至伯爵夫婦的儀仗、逢年過節入宮面聖的袍冠、玉帶、瓔珞等,還有鐫刻的匾額、印章、府邸,伯爵所能享受的田莊也要選地劃分,如此種種,都要預備著。
這些都不是頃刻之間能做好的,所以當天傳旨,真的就隻是傳旨。
奴婢討賞來啦!陛下有言在先,伯爺抱病,不必起身。?_[(”宣讀完旨意,胡霖笑著朝秦放鶴說俏皮話,又行了個禮,“恭喜恭喜,來日喬遷之時,可得請奴婢吃杯喜酒啊!”
這會兒秦放鶴是真的在發燒,隻是遠不到告病假的地步,所以方才還是行了大禮接旨,見狀便要起身虛扶。
“伯爺不必見外!”如今胡霖哪兒敢讓他帶病起身呐,忙推辭一回,又親自扶著回炕上躺著,自己找座位坐了,“說來討賞沾喜氣是真,另外,奴婢也是真心敬服伯爺。”
他百感交集地歎了口氣,“這玉米啊……”
胡霖沒說下去,又或者,是沒能說下去。
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但凡家裡能有條活路,誰肯進宮當這麼個廢人呢?
宮女好歹還能熬到歲數出宮,有個盼頭,可太監,死也得死在宮裡。
若主子疼人,有點死後體面,若主子不待見了,便是收的那些乾兒子乾孫子,也未必不會忘恩負義……
玉米好啊,高產,要是早來個幾十年,沒準兒啊,他如今也兒孫繞膝嘍!
“嗨,伯爺大喜的日子……”胡霖胡亂抹了下眼角,迅速壓下百般愁緒,見阿芙身邊的阿姚眨巴著眼睛看自己,笑道,“呦,老些日子不見,世子越發出挑了。”
阿姚茫然,啥柿子?
阿芙忙道:“公公說笑了,毛頭小子罷了,哪裡就是世子了。”
縱然是皇親國戚,想要成為名正言順的世子也得先向陛下請封,恩準了才算數的。
胡霖就笑,又頷首,“夫人時刻不忘謹慎,甚是難得。”
莫說伯爵,多少人稍微見了點好就得意忘形呢。
其實以如今秦放鶴在天元帝那邊的印象,隻要請封,斷沒有不準的道理。
“對了,怎麼不見大姑娘?”胡霖又問。
秦放鶴撐著靠枕坐著,聞言就笑,“她也是野了,如今大了,哪裡耐煩在城裡住?早便帶著幾個女使去城外莊子上,整日騎馬射箭,簡直要玩瘋了。”
不過估計也快回來了,畢竟他是告病假,沒道理親爹病了,閨女還在城外遊獵,於情於理都要回家侍疾。
“女公子非俗物,陛下也是讚過的,伯爺可不要拘了她的性子才好。”胡霖道。
兩邊說笑一回,胡霖又把今日朝堂上眾人的反應說了。
蘇伯陵此舉,不算意外,聽說是金暉主動打破沉默,阿芙就愣了下,下意識看向秦放鶴。
秦放鶴對她笑道:“倒是欠了好大一個人情,趕明兒你叫下頭的人裝五十斤
玉米面送過去。”
金暉此人,妥妥的見利忘義,有此舉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想必所圖甚大,估計也沒盼著什麼立刻到來的謝禮。
不過終究是幫了自家一個忙,該謝。
若送的重了,倒像是恨不得立刻劃清界限似的,顯得冷心冷肺;
若是輕了,也不像話。
他不是想要玉米嗎?
這會兒嫩棒子早沒了,倒是玉米面不少,給他自己蒸餑餑去吧!
阿芙應了,又對胡霖說:“今年莊子上種了不少玉米,我們自家也吃,糊餅子、熬粥,和白面一並蒸餑餑,都很香。等會兒公公也帶點去,我家中老人吃著,都說受用。”
玉米算粗糧,老人多吃點確實有好處。
胡霖也不推辭,“哎呦,那奴婢可有口福啦!”
如今玉米仍算稀罕玩意兒,天元帝雖賞了些與他,但也沒多少。
“對了,”秦放鶴又說,“還有件事勞煩公公代勞。”
這麼些年,胡霖沒少接這邊的好處,兩邊也算半拉子盟友,遂不問就應下,“請講。”
發燒讓秦放鶴說不幾句話就口乾舌燥,先喝了幾口溫水潤喉,這才道:“陛下盛情,我著實感激,隻是公公也知道,我家中人口不多,如今住的宅院便很寬綽,實在不必再搬,也太過靡費了些……”
若真照伯爵規製,他現在就能住四進宅院,刷朱紅鉚釘大門,還能養二百人衛隊等等。後者倒也罷了,可他們一家上下就四個正主子,犯得著住那麼大的院子嗎?
如今住的院子還是當年禦賜的,位置忒好,還自帶泉脈水井,若要搬家,未必能有這麼好的地段。
彆到時候白風光了,反而要提前半個時辰起床趕早朝,多得不償失啊!
況且他封伯爵,已經夠顯眼了,很不必再弄個大院子招搖。
左右到了這個位子,人家敬畏也好,敵視也罷,根本不在住什麼屋子。
“伯爺忠君體國,實在令人感喟,如此,奴婢就如實上報。”胡霖點點頭,順勢起身,“時候不早了,伯爺身體不適,也該早日休息,奴婢還要回宮複命,便不多打擾,告辭。”
阿芙母子剛送出門,便見阿嫖帶著芳姐等人風風火火從外頭回來,老遠看見胡霖便滾鞍落馬,利落地行禮問好,“竟勞煩公公親自來,不多吃杯茶再走麼?”
胡霖也頗喜歡這位英姿颯爽的大姑娘,當下笑道:“已經吃過了,大姑娘是從城外來麼?一路風塵仆仆,真是孝心可嘉。”
一句話,就給阿嫖正式定了論:這是個頂頂孝順的姑娘。
阿嫖莞爾一笑,又說了兩句,陪母親和弟弟一並目送胡霖上車回宮,這才騰出空來問道:“回來的路上我就聽說父親封伯爵了,想來病情沒有大礙吧?”
阿芙幫她順了順亂糟糟的鬢發,命人關了大門才笑道:“小機靈鬼兒,隻是略有點燒,方才太醫來看過了,說是無甚大礙,隻是有些連年勞累積攢,多歇幾日調養也好。”
聽了這話,阿嫖才算徹底放下心來。
“也好,如今父親也是風口浪尖上,在家避避風頭也不錯。”
娘兒幾個正要回去看病號,卻又見門子追上來,氣喘籲籲地回報,“夫人,有好幾家聽說老爺封爵,特意打發家下人來報喜,賀禮也到了,您看……”
“我知道了,先請去吃茶。”阿芙簡單安排了,又對一雙兒女說,“先去陪陪你們父親,晚間咱們再一處用飯。”
結果是晚飯也沒吃利索。
因為各處衙門都下了,許多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僚紛紛打發了心腹來探望、賀喜,饒是有阿嫖從旁協助,阿芙也累得不行,最後索性大門一關,謝絕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