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明月(一)(1 / 1)

面對面跟官兵真刀真槍乾是不可能乾的,等同造反,也就是現在氣急了,恨極了,私底下放點狠話解氣。

可私下裡威脅欽差……古往今來,多有欽差死在查案的路上,並不罕見。

“不要做傻事。”屋主皺眉道。

若欽差真在外頭出了事,本地父母官先就難逃乾係,若當官的活不成了,都不用苗瑞動手,先拖了他們墊背!

“李仲,”姓劉的嗤笑道:“你也彆整天跟我人五人六,誰不知道誰似的,老子還輪不到你教訓……”

若非王老板打圓場,隻怕又要吵起來。

三人努力商議一回,最終也沒拿定主意,隻說等欽差到後,看看他們到底什麼態度,根據動向再行決斷。

萬一皇帝對盧閣老心軟,特意派了欽差來約束那苗瑞呢?

夜深了,李仲親自送二人出去,三人各懷鬼胎,均是心事重重。

迎面瞧見李仲的長隨從外面回來,步履匆匆。他第一眼先看見了自家主子,才要開口,卻又瞧見王劉二人,忙收住話頭,躬身行禮避讓。

王老板到底表面功夫做得好些,一看那邊有話要說,“時候不早了,李老板也留步吧。”

李仲到底又堅持送了兩步,這才請管家代送,目送他二人離去。

“老爺,”等王劉二人走遠,心腹才湊上前來,“咱們的人才聽見消息,說是那苗瑞有意重分林場。”

“重分林場?!”李仲腳步一頓,“消息可靠嗎?”

“可靠,是那曹萍親口所言,據說最遲後日文書就要張貼出來了……”

曹萍說的,那就不會有假了,李仲的心臟忽然狂跳起來。

這可不是小事,單純苗瑞一人,他有這樣的權利嗎?哦,不對,聖旨到了,是了,如今他確實有這樣獨斷專行的權力了。

“老爺,”那長隨緊跟在他身後約半步處,微微弓著腰,恭敬中帶著幾分狂熱,“咱家的林場也數年不曾擴張了,且有幾處位置也不好,不如就趁這回……”

“你沒看出這是個圈套嗎?”李仲皺眉。

船廠出了問題,跟重新劃分林場有何關聯?且那苗瑞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到了此時再說,分明就是想叫他們起內訌。

“可是老爺,您就不心動?富貴險中求啊!”那長隨小聲道。

如今是一份銀子三家分,若都彙總到一家,豈不美哉?

李仲沒有回答。

心動嗎?那還用說。

能夠光明正大掠奪地盤的機會,恐怕隻此一遭。

擺明了就是陽謀,就好比那漁夫光明正大地說我投餌了,咬還是不咬,你自己看著辦吧。

怕隻怕那二人也是這麼想的!

林場統共就那麼多,既然要重分,肯定有縮有擴……

若自己此刻投誠,那便是背叛了小閣老,他爹可還沒倒呢。弄不了苗瑞,還弄不死自己嗎?

且即便倒戈,苗瑞就真會偏向自己嗎?

可萬一呢?

李仲腔子裡那顆屬於商人的冒險的心,劇烈狂跳起來。

其實好木頭越來越少,三家,委實有些多了。

“消息必然要傳開,”那王劉二人此時必然也在籌謀,他轉身吩咐道:這幾日你先上下盯著些,不要人心浮動。?[(”

到底該怎麼做,還需從長計議。

雖然是對手,但李仲也不得不承認苗瑞此人素來言而有信,既然他說要重分,那就十有八、九真會重分。

天上不會掉餡餅,若想獲得苗瑞的支持,勢必要繳納投名狀。可兄長雖死,當初的事自己也沒少參與,若隻推說一概不知,恐怕瞞不過去。

萬一苗瑞非要徹查,自己投誠,豈不就是主動送上門去找死?

可若不配合,來日自己的林場真沒了……

配合,可能面臨小閣老一黨的報複;

不配合,苗瑞的打壓近在咫尺。

兩難啊!

李仲心中不斷天人交戰,那長隨也不敢隨意打擾,隻眼睜睜看著主人沉默著兜圈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李仲吩咐道:“去準備十萬金珠。”

那長隨愣了下,“可是老爺,之前朱老板他們不是送過嗎?那苗瑞不收啊,要不要再加些?”

十萬被打回來一次,再送十萬,不是討打嗎?

李仲搖頭,“不必,先照這些安排著。”

苗瑞不收,自有彆人收。

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正是殺人越貨、登門行賄的好時節。

原本是十五的每月中旬大朝會,但因為八月有中秋,所以就提前到十四,然後十五、十六、十七連放三天。

八月十四早上出門前,秦放鶴就托阿芙準備各項食材,傍晚回家,親自動手斬棗泥、煮豆沙、炒蓮蓉、剝蛋黃,準備做月餅。

如今他也忙起來,自然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可送給親友的節禮還是儘量親手做,畢竟心意難得。

阿芙母女也來參與,十分興致勃勃。

秦放鶴非常清楚她們兩個這些活兒都稀爛,但也沒有阻止,親子活動嘛,有利於增進感情。

娘兒倆手忙腳亂地做,秦放鶴一邊包一邊收拾爛攤子,中間還時不時說一嘴,“阿嫖,都是算好了的,現在不可以偷吃。”

“沒次……”小姑娘一本正經地搖頭。

阿芙:“……”

你好歹把嘴裡的咽下去再說話。

秦放鶴失笑,指了指她的嘴角。

阿嫖伸手一摸,好大一塊豆沙,就笑嘻嘻吃掉,然後用食指和拇指比出很小一點縫隙,“一點點……”

說著,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按平被她掏出來的那個坑。

兩歲多的小孩子了,吃點無添加的棗泥蓮蓉餡兒什麼的倒也不要緊,怕隻怕這會兒吃了,等下飯點脹肚子。

秦放鶴一挑眉毛,這小東西就熟練

但生硬地轉移話題,“我自己來,我自己來,給董娘姐姐!”

董娘很喜歡這個小妹妹,隔三差五就來找她玩,因為這個,阿芙也跟董芸日益熟悉,時常約了出門玩耍。

阿芙沒有阻止,“那你想包什麼餡兒呢?”

阿嫖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從腰間的小荷包裡掏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亮閃閃的眼睛裡滿是期待。

這些,這些都是阿嫖喜歡的!

阿芙:“……”

秦放鶴:“……”

點兒大的荷包裡,怎麼能塞得下這麼多東西啊?

而且這都是什麼呀,竟然還有一塊半化的牛乳糖!

因為怕小孩子噎著,所以這些糖果都做得很大,如今化得歪七扭八,看上去就特彆詭異。

次日一早,白露親自替自家夫人和姑娘去送月餅,交接時特意同董芸的丫頭說:“儘量……不要給大姑娘嘗那兩個不大周正的。”

這是夫人特意交代的。

若董芸在也就算了,偏巧她今日有事外出,留董娘自己在家練字。

聽說是阿嫖親手製作的糕點,眼睛一亮,“妹妹的手藝,快拿來與我嘗嘗。”

那丫頭想起白露的話,十分為難,又複述了一遍。

董娘渾不在意,“他們也忒小心了些,那麼點兒大的孩子做的東西自然不大好看,可又能怎麼樣呢,心意難得。”

她們這樣出身的小姐,難不成還要精通廚藝?都是站著看下人做,做好了,自己伸手端一下,這就是“親自下廚”了。

說完就親自打開食盒看,看後沉默半晌,“啊,好生彆致模樣。”

不就是露餡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們這樣的人家,吃月餅自然不為了果腹,故而每個也不過嬰孩拳頭大小,方便取食,董娘便拿了一個來吃。

“……啊,好難吃!”

晚間董芸歸來,還沒來得及問女兒白日如何,就見對方流著淚撲過來,“母親!阿嫖妹妹要毒死我!”

董芸:“……”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傍晚董芸回禮,傳話的嬤嬤委婉轉達了她的話:“咱們這樣家裡出來的女孩兒,實在不必於廚藝上多費心神……”

有些事,確實要看天分。

阿芙聽了,噗嗤笑出聲,轉頭見秦放鶴盯著明月默然不語,“想什麼呢?”

“我在想,隋青竹此刻到哪裡了,”秦放鶴幽幽說,“他此番可是要受罪了……”

天涯明月共此時,大家雖天各一方,卻同賞一輪明月,說來,也十分浪漫。

玉輪如盤,皎潔月色似水,溫柔而靜謐地灑落,將黑夜都點亮了。

那些荒野中的樹叢、灌木,俱都籠了一層銀紗,晚風掠過,簌簌作響,海浪般向著無儘荒野蔓延開去。

而隋青竹,此刻就立在那荒野之中,仰頭望月。

數日長途奔襲使他極速消瘦,原本合身的官袍被風壓在軀殼上,細長長一條。

竟真似月色下一枝青竹。

隨行護送的兩名侍衛也跟著看了會兒,交換下眼神,上前問道:“大人,前頭驛站就歇息吧,您也跑了一日了,該歇歇了。”

還有句話他藏著沒好意思說,就算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啊,再這麼跑一宿,那座駕都要吐白沫了。

隋青竹收回視線,衝他們拱拱手,“這一趟辛苦兩位了,中秋佳節也不能與家人團圓。”

“哎,大人說的哪裡話,”此言一出,那兩名侍衛不禁有些赧然,慌忙避讓還禮,“最辛苦的還是您……”

幾天下來,如今他們對這位翰林那叫一個心服口服。

經常騎馬的人都知道,連續長時間奔襲是真遭罪,如今天還不算太冷,衣衫單薄,一日下來,那大腿裡子都磨腫破皮了。

連他們這些習武之人都有些受不了,可這位文縐縐的欽差大人,愣是沒喊一聲苦,隻每日出發前用布片纏緊了傷處,晚間歇息時已然磨爛,次日再換,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