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大婚(一)(1 / 1)

聞喜宴尚未結束,許多消息便提前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稍後柳文韜回府,便有門房迎上來報,“才剛傅大人來了……如今正在二書房候著呢。”

不用問,柳文韜都能猜出傅芝的來意,故而隻是嗯了聲,不緊不慢往那邊去了。

才進門,便聞到濃濃的龍井味兒,格外衝。

柳文韜順勢往傅芝手邊的茶杯裡看了眼,那茶湯濃得都快泛黑了。

“天都要擦黑了,也不甚熱,吃這樣濃的茶做什麼?”

傅芝上前行禮,聞言忍不住抱怨道:“弟子為何吃茶,您難不成不明白?那汪扶風都因弟子之故加官晉爵,您前前後後忙了這幾l個月,陛下竟無一絲半點表示嗎?”

要說柳文韜心裡沒疙瘩,那鬼都不信。

但……

“你也二四十歲的人了,還這麼毛毛躁躁的,坐下。”柳文韜的聲音中透出疲憊。

傅芝也知道師父現在情緒不好,不再糾纏,老老實實去他旁邊坐下,一口氣灌下去大半杯熱茶。

太濃了,苦得很,正好平肝火。

柳文韜微微閉了閉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賞罰分明,心中自有成算,豈是你我能夠置喙的。”

傅芝皺眉,“這裡又沒有旁人,師父何必跟我說這些敷衍人的套話!”

柳文韜沉默半晌,極輕極緩地歎了口氣,“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套話?我本領禮部尚書一職,督查監考原是本分,不過職責所在罷了,做得好乃理所應當……”

難道你會因為一個十歲孩子會自己吃飯而對他大加褒獎嗎?

不會。

因為這是應當應分的。

辦不好才該罰。

若哪位官員因為老老實實完成了本職工作就領了賞,那日後果然真有人立了功,賞無可賞,又當如何?

真要這麼算起來,汪扶風四五年前就該升了!要抱怨叫屈也是他先叫。

傅芝聽了,半晌沒言語。

他也知道柳文韜說得對。

但當日殿試經過已悉數傳到他的耳中,師父為了成全陛下心意,著實辛苦良多,對董春,對秦放鶴,對整個董門,也夠意思了……如今眼見著外人沾光,自家卻連根毛也沒撈著,心中難免忿忿。

“你為師抱不平,為師心領了,”柳文韜頗有些欣慰的看著弟子,“汪扶風升官本在我意料之中,倒也不算過分。”

天元帝在掌握局勢平衡方面做得爐火純青。

這些年董春風頭正勁,屢屢升官,他的幾l個弟子基本上都在原地踏步,正是為了平衡朝中勢力。

便如那汪扶風,當年起點頗高,這些年辦差也十分得力,可不還是在那從四品的諫議大夫上一待六七年嘛。

不是皇帝不器重他,而是一門之中當師父的風頭已經太盛了,做徒弟的少不得要壓一壓。

而此番動,一來董春拿下高閣老,立了功,奈何他本人已

升無可升,隻好算在弟子身上。然而為保持平衡,兩二年了,汪扶風和莊隱,乃至遠在地方的另一個董門弟子都沒動。

如此種種,天元帝心中多少有點虧欠。

二來汪扶風在諫議大夫的位置上待了太久太久,公裡公道的說,著實屈才,如今正好借著“教導有方”“天降六元祥瑞”的由頭往上搬一搬,也是為朝廷計,實屬尋常。

這就是師門的力量,也是師門的局限,既有可能因一方太過優秀而另一方慘遭打壓,也有可能因另一方的異軍突起而帶動其餘眾人。

內中道理,傅芝如何不懂?

隻是覺得自家師父在此事也算儘心儘力了,難得做得上下周全,既成全陛下,又摒棄前嫌相助董門……

可到頭來,得了什麼呢?

回想這些年種種,傅芝那張精致的臉上竟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灰敗來。

他向後往椅背中一靠,自嘲道:“陛下,果然是陛下,冷眼瞧著咱們爭來鬥去……若果然有朝一日咱們不爭了,不搶了,他反倒要不放心……”

成與不成,好與不好,皆在他一句話,可上天,可入地。

柳文韜一聽,陡然色變,將茶盞重重落在桌上,低聲喝道:“大膽!”

傅芝驟然回神,也有些後怕,不過仍隻是強著不肯認錯。

他攥了攥拳,哼了聲,不說話。

與此同時,秦放鶴才回汪府,進門就看到尚未撤去的香案,又有人喜氣洋洋道:“二爺,咱們老爺升官啦!”

秦放鶴笑著點頭,“是呢,師父師娘在哪裡,我去同他們賀喜,順道討個賞錢。”

眾人便都笑起來,“在裡頭觀魚花廳呢。二爺快去,一準兒得個大的!”

近來家裡喜事不斷,闔府上下俱都歡喜,說話也輕快。

秦放鶴也不換衣裳,仍穿著聞喜宴的禮服去了觀魚花廳,汪扶風和薑夫人見了,果然高興,又叫他在屋子裡前前後後走了幾l回看,這才叫人拿了家常衣裳來與他換過。

一日應酬遊走,秦放鶴也著實累狠了,窩在軟榻上同師父師娘閒話家常,又吃衝得淡淡香香的荔枝膏子,順便重現聞喜宴的細節。

他的記憶力出色,短時記憶尤其好,又頗擅察言觀色,這會兒不光將現場諸位重要人物的座次排序原封不動說出來,甚至連他們誰先誰後說了什麼,說話時表情如何,也都一一複刻了。

薑夫人聽了便對汪扶風笑道:“如今,你也算沾了徒弟的光了。”

汪扶風也笑著點頭,“是這個理兒。”

如今高閣老倒了,自家老師地位穩固,朝廷也需要用人,陛下早晚會把自己升上去。

但到底少個正經由頭。

若無子歸突然大放異彩,最快也得年底了。

早這大半年,就能乾很多事。

秦放鶴笑嘻嘻湊上前去,“那師父賞我什麼才好?”

汪扶風順手從桌上拿了黃暈暈的枇杷丟過來,笑道:“吃你

的吧。”

這會兒還是二月底,未到枇杷大量上市的時節,但仍有零星幾l株乃是早熟。這些便是南邊老家來人,趁著枇杷將熟未熟之際,直接將枇杷樹連根挖起,滿滿培了土,仍像還在地裡的時候那樣精心照顧著,沿京杭大運河一路北上,日夜兼程,早起才送過來的。

汪扶風挑了最好的,由董春進獻給天元帝,剩下次一等的才是他們師徒的。

本就不多,到汪扶風這裡,也隻這麼一大盤子。

夫妻倆沒舍得全吃完,留了好些給這小子回來醒酒。

秦放鶴哎呦一下抱住了,果然坐下剝枇杷吃。

皮薄肉厚核小,有點酸。

他不大擅長吃酸。

見他一張臉都皺巴起來,汪扶風和薑夫人都笑了。

“五月裡,你要成親了,原本我同你師父想著,把城西那套院子與你做婚房……”薑夫人緩緩道。

這事兒當初兩家定親後就預備起來,屋子重新布置,又按著尺寸打了新家具,隻待新人入住。可沒成想,天元帝這樣喜愛秦放鶴,竟當眾賜下宅院!

陛下給的,無論如何都是最好的,自然要去住。

秦放鶴吃完了枇杷,嘶溜著口水去一邊洗手上沾的果汁,聞言便道:“師父師娘給的夠多了,如今正好我用不上,給師兄留著吧。”

汪淙去歲鄉試順利中舉,已在回來的路上了,約麼四月上旬能到,正好來參加自己的婚禮。

然而薑夫人卻搖了搖頭。

“你是個好孩子,你是這家裡的二爺,便永遠是二爺。我們也不糊弄你,我與你師父雖不敢說跟待親生兒子是一模一樣的,但手心手背都是肉,總不能什麼好東西都隻給了他一個。

皇上賜你宅子,原是看中你本身,是你自己有本事掙的,與我們不相乾,與你師兄也不相乾。”

難道因為一個孩子太能乾,反而不關心他了嗎?

天下沒這樣的道理。

薑夫人拿起手邊的禮單,輕輕在上面點了點,“這些東西,你該拿著還是拿著,日後或用或賣或送人,皆隨你便。”

饒是秦放鶴經曆過許多,聽了這話,也頗為動容。

此情此景,說謝反倒生分了。

大約汪扶風也不耐煩聽什麼矯情的話,隻叫了他到跟前,鄭重叮囑,“宋氏女非尋常閨秀,日後你需好好待她,牢記自己當日承諾。”

當初什麼都不說也就罷了,可既然說了,大丈夫一諾千金,就必須做到。

“是。”秦放鶴認真應下,“昔日弟子所言,字字句句,皆發自真心。”

前世也是上班之後,秦放鶴才發現世上的夫妻關係竟可以如此混亂。

男人,尤其是上了班四十歲左右開始的中老年男人,內心躁動者不計其數。

許多同事私下裡作風不正,還常說老婆難伺候,但是在秦放鶴看,夫妻關係卻並無特殊,正常人也根本用不到“伺候”。姑娘家找你結婚,誰還指望你當

牛做馬嗎?不過關起門來過日子罷了,你哪兒來那麼多叫苦連天?

故而說這些話的?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大多心虛。

女孩子心思細膩,其實也很容易滿足,“尊重”二字便足矣。

說白了,你怎麼待自己那幫兄弟的,便怎麼待她,是否用心,她們自然能感覺得出來。

什麼直男,情商低,都是屁話,琢磨領導臉色的時候,一個個都是人精。

那些抱怨的,連最起碼的尊重都做不到,夫妻關係又怎麼和睦得起來?

你得把妻子當成平等的人,跟你一樣有喜怒哀樂的人。

先尊重,再談彆的。

似阿芙這般自小物質生活方面沒有虧待過的,於情感上的需求便很大,其實並不難滿足。

或許隻是雨天裡的一把傘,冬天裡的一件衣,跨馬遊街時的一朵花,就足以令她銘記一生。

想要得到回報,自然要先付出,瞧,秦放鶴付出了真心,也得到了真心。

在他看來,夫妻關係簡直是世上投入最低,產出最高,回報率也最高的經營,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明知如此,還能搞得一塌糊塗。

分明不難呀。

薑夫人又細細問他成親當日的人選。

這會兒迎親,也有類似伴郎的角色,主要是陪男方一道接新娘子,中途應付各種文武考驗。

秦放鶴便笑:“宋氏不缺才子,當日的催妝詩我一個人恐應付不來……”

成親時,男方迎接,女方自然也要派出自家兄弟長輩“迎戰”,以表鄭重。

文人們,說不得要鬥詩作詞,其中的催妝詩,便是誇讚新娘高潔品行,催促她趕快上妝出門的句子。

未必一定細守格律,但務必要求喜慶,且……速度快機變快!

宋氏上下進士舉人無數,才華橫溢如江河,秦放鶴隻要一想當日可能面臨的情景便覺頭皮發麻。

他素來於詩詞一道略遜色些,還真沒什麼必勝的把握。

所以一早便請了趙沛、孔姿清、康宏等人,本屆相熟的不熟的,隻要文采上佳,也都發出邀請。

大多數人對他印象都還不錯,之前太學交好的那一批自不必說,便是不熟的,也多看在同科的情面上,樂得摻和這檔子喜事。

況且當日還能跟著去禦賜宅院開開眼界,不去白不去!

唯獨本屆榜眼,似乎有意要做純臣,早前便對秦放鶴敬而遠之,當時便眼波一閃,借口當日有事不去。

秦放鶴也識趣,並未勉強。

聽說有探花程璧,汪扶風便有些警惕,“你可不許跟他學壞了。”

程璧此人,什麼都好,好學識,好出身,好樣貌,好交際,唯獨一個,也好風流。

他今年也才二十歲,家中便有一妻二妾,平時也常愛往青樓楚館中去,時不時就聽說哪個歌姬又得了他的新作唱起來,一時名聲大噪雲雲。

眾人皆以此為風流韻事,他本人也頗自得其樂。

秦放鶴本人是過不來這樣的日子的,之前程璧邀請他同逛青樓,秦放鶴也敬謝不敏。

但是他也無權對彆人的生活說二道四,故而日常該往來還是往來,該邀請還是邀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