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平地起波瀾 二更!(1 / 1)

細細論起來, 府試當真是最舒服的,不冷不熱四月天,雨水也不多, 襯得人都精神煥發了。

本次監考官是知府方雲笙方大人, 秦放鶴對他了解不多,但從過去幾年的府試、院試選本來看,此人雖也還算務實, 卻難免多些高官毛病,更偏好華麗辭藻的富貴文章。

套話嘛,簡單得很,講究的就是一個看似說了很多,回頭看時, 其實什麼都沒說。

秦放鶴自己早就演練過, 倒不擔心, 隻督促齊振業也往這上頭靠攏。

齊振業哪兒弄過這個?練了幾回, 終究不得其法,便有些氣餒。

秦放鶴靈機一動,“你隻當求你爹辦事,對你爹什麼態度,便對文章什麼態度。”

做不來華麗, 還做不了恭敬麼?先把閱卷官哄舒服了再說。

齊振業:“……”

他憤憤道:“他能跟餓達比?”

餓達養活全家, 那什麼勞什子方大人一個大子兒都沒給過餓!

“孝子啊, ”秦放鶴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嗬嗬幾聲,“他固然比不得伯父,可若惹惱了,一句話便可讓伯父焦頭爛額。”

齊振業:“……”

懂了。

被按頭寫了四五天, 終於獲得秦放鶴認可,齊振業瞬間就像被抽了脊梁杆似的,向後癱在大圈椅裡倒喘氣,又斜著眼睛瞅他,“你這腦瓜子咋長得嘛!考試就考試,就你精怪,還琢磨起考官來!”

阿發進來奉茶,笑嘻嘻為二人打扇,“小秦相公這叫對症下藥咧。”

齊振業抬腿往他屁股上輕輕踢了一腳,笑罵道:“反了天了,當著少爺餓的面兒誇彆人!”

阿發誇張地哎呦一聲,又奉承齊振業,又奉承秦放鶴,“天地良心,餓這是替少爺誇的,餓要不說,還得勞累少爺……”

秦放鶴便跟齊振業笑起來。

府試流程和考試內容與縣試並無太大不同,隻論政的部分增加了。上輩子便過勞死在從政路上的秦放鶴優勢進一步擴大,揣度知府方大人喜好,細細寫了幾篇文章,果然又是本縣第一。

齊振業也足足進步了……一名,從第十七名上升到第十六,喜得手舞足蹈。

阿發阿財現在恨不得將秦放鶴供起來,看他直如再生父母。

乖乖,十六名哎,這回穩了。

縣試一共八十多人合格,一場府試下來,直接刷掉一多半,隻剩四十人。

因六月院試方知府也要監考,為保證公平,府試結束後他並未出席宴會,也不曾召見任何一名考生。

秦放鶴親自去抄了榜單回來,發現前三名非常穩固,依舊是他、郭騰和徐興祖,但第四名往後波動劇烈。

有人從剛及格邊緣豬突猛進,竟直接殺入前十,還有的則一口氣掉了十幾名,都跌出前二十了,秀才資格岌岌可危。

齊振業以前基本縣試就被刷下來了,從不關心這個,如今見秦放鶴關注,便也湊過來看。

“哦,這個人餓知道,”他點著第九名,很有些不屑道,“就是個草包,隻會溜須拍馬歌功頌德,哼哼,可算碰上識貨的嘍!”

秦放鶴反手給了他一拳,嚴肅道:“慎言,隔牆有耳。”

齊振業撇撇嘴,顯然還是不服,但終究沒再說什麼。

秦放鶴看著這份名單,對方知府的了解更深一層。

科舉不像數學考試,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主觀因素影響太大了。

能做到知府,方雲笙自然有才乾有學識,也識貨,所以基本不會動有絕對優勢的前幾名。

平心而論,第五名到第二十名之間綜合實力差距並不大,主考官按照個人喜好排名也無可厚非……

科舉考試中,實力、運氣,以及對閱卷官的喜好掌握,缺一不可。

六月初六,清河府院試。

天剛蒙蒙亮,秦放鶴和齊振業就直奔指定集合點而去。

清河府轄下所有縣的考生都要先在此集合,然後再由各地縣令和教官帶著,分批進入考場。

早有差役劃分區域,又在高處立了紅底黑字虎頭牌,用加粗官文寫了各縣名稱。

齊振業長得高,踮著腳瞄了一圈,很快鎖定東北角一處,“秦兄,那邊!”

秦放鶴同他一道擠過去,沿途看見無數朝氣蓬勃、眼神堅定的考生,也看到了許多正值壯年、忐忑不安的學子,更有已垂垂老矣、須發皆白,卻仍不肯放棄,堅持做著青雲夢的老前輩……

非常奇妙的感覺,穿越過去的短短幾次呼吸間,秦放鶴就仿佛走過了一整條歲月長河。

這個時代的無數人,就是這樣將自己的一生都消磨在考場上。

老遠便瞧見眾星拱月的徐興祖,一人同時與數名學子說笑仍遊刃有餘。說話的間隙,他甚至還能四處觀望,秦放鶴和齊振業尚未靠近,他便雙眼一亮,主動分開眾人迎上去。

“秦兄,齊兄!”

伴著這一嗓子,章縣所有考生都齊刷刷望過來,連帶著周遭兩個縣的學子也好奇張望,叫他倆想裝聽不見都難。

反正所有人都不喜歡齊振業,齊振業也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當場拉臉,就差往腦門兒上貼個“老子跟你們不熟”。

秦放鶴偷偷拽了他一下,意思是彆叫外縣的人看了笑話。

齊振業嗯了聲,朝徐興祖那邊抬抬下巴,讓秦放鶴去交際,自己乾脆利落找角落待著去了。

秦放鶴也不勉強,理了理衣裳,轉身瞬間進入營業模式,“哎呀,這不是徐兄!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哇!”

徐興祖:“……啊?”

什麼情況?

已經做好被甩冷臉準備的徐興祖被突如其來的熱情打了個措手不及,提前想好的措辭全部作廢,整個人都僵硬了一瞬。

然他不愧是章縣交際花,迅速回過神,熱情洋溢地上前還禮,如此這般寒暄起來。

其餘章縣學子面面相覷:此二人何時變得這般熟稔?

秦放鶴熟練地跟徐興祖說著廢話,餘光從周圍一乾目瞪口呆的同科們臉上劃過,最後落在角落裡陰沉的郭騰身上,然後,衝他禮貌微笑。

郭騰:“……”

豎子敢爾!

就在眾章縣考生被秦放鶴蒙蔽,懷疑是不是之前誤會了他,躍躍欲試想加入進來時,周縣令帶著一乾作保的廩生到了。

孔少爺今天依舊閃閃發亮,秦放鶴一眼就看見他,立刻甩開徐興祖等人,轉頭迎上去,“哎呀,這不是孔兄?!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哇!”

被虛晃一槍的徐興祖:“……”

撲了個空的其餘同科:“……”

好生熟悉的言辭!

孔姿清:“……”

少爺皺眉,嫌棄臉後仰,看向秦放鶴的眼神中明晃晃透著:爾有恙乎?

終究孔姿清聲名在外,瞬間掐死無數想要交際的心。

徐興祖倒是格外興奮,想著若是能借秦放鶴攀上孔家少爺……然後就被孔姿清丟過來的冰冷眼神澆了個透心涼:

不熟,勿擾。

東邊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眼見時辰將至,周縣令親自帶人清點人數、確認文書,之後又等了約莫兩刻鐘,考場那邊就放了號炮,可以排隊過去了。

走在最前列的是各地縣令和教官,緊隨其後的是考生及其廩保,秦放鶴與孔姿清並排在眾考生之首。

附近幾條街兩日前便被戒嚴,左右居民、商戶皆不得隨意開窗窺探傳遞,一時間,除了眾人的腳步聲、衣袂摩擦聲,什麼都聽不見。

十年寒窗成與不成,便在今日一戰,幾乎所有考生都緊張起來,連最活躍的徐興祖也覺口乾舌燥,心如擂鼓,罕見的沉默。

就在這一片沉默之中,孔姿清忽丟了一句話過來:“聽說你宿在商戶家中。”

秦放鶴:“……”

怎麼聽著怪怪的?

他清清嗓子,替齊振業分辨起來,“齊兄雖是商籍,但為人率性可愛,此番名列第十六,來日大家齊聚縣學也未可知。”

人一旦有了功名,就可重新立戶,一躍成為仕人階層,正式完成階級跨越。

但仕人頗重出身,恐怕終其一生,齊振業的出身都會被視為汙點。

見秦放鶴話裡話外都是推崇,孔姿清皺了皺眉,沉默片刻, “我家在北大街亦有房產。”

秦放鶴:“……”

天下富貴者何其多,為何不加我一個?

不過他清楚孔姿清此言並非為了炫富,而是一種非常微妙且可愛的彆扭:我的朋友寧肯求助他人也不找我。

他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孔姿清,壓低聲音道:“你我情分無須多言,若是同科倒也罷了,偏不是,你這個主人不來,我自己住進去成什麼了?外人看見也不像。況且一個人住,終究無趣。”

就比如他跟齊振業“同居”,每天那班主任心都操不完……太充實了。

孔姿清緩緩眨了眨眼睛,抿抿嘴兒,神色緩和,不說話了。

秦放鶴挑了挑眉稍,嗯,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哄。

稍後又是搜身。

因院試搜身有獎勵,故而搜檢之人分外儘職,許多考生本就緊張,一看這個陣仗,整個人都慌了,也不知稍後的考試能發揮出幾成功力。

考試期間,知府方雲笙與學政傅芝雙頭並進,分彆在不同環節互為主次。

秦放鶴在考場上永遠緊張不起來,答題之餘,甚至還有餘力偷偷觀察第一次見的學政傅芝。

他大約三四十歲年紀,身量高挑、相貌清俊,竟是難得的美男子。

隻是雙唇不豐,天然三份薄情相;眼神尖銳,更添一重寡義貌,實非容易親近的樣子。

曆任學政皆是二甲進士及以上出身,之後又在翰林院曆練過,才能得到舉薦,由陛下親自委任。

學政三年一屆,不可連任,也不可去本人、妻族、師族原籍所在地,亦不可與監考地現任官員有任何利害關係。

院試期間,由學政和知府共同負責監考,閱卷則由學政帶領的幕僚完成,知府起監督作用。

而之後的最終成績排名,則由二人及其班底協商、投票決定。

按理說,傅芝與方雲笙之前並無瓜葛,稍顯生疏也在情理之中,但秦放鶴卻從二人的短暫接觸中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尋常。

等到第二場考試結束,傅芝與方雲笙分彆巡考完畢,再次交接時,秦放鶴終於確定了那點不尋常來自何處:

此二人哪裡是生疏,分明尿不到一個壺裡!

秦放鶴忽然生出一點不祥的預感。

從上次府試來看,方雲笙對自己也頗欣賞,若院試仍由他做主,小三\\元便是十拿九穩的了。

但學政傅芝明顯與他不合,那麼,他會坐視方雲笙如願麼?

直到下午交卷,排隊等候離場時,秦放鶴還有些想不通:若按照規矩,傅芝理應與方雲笙井水不犯河水才是,可為什麼兩人一見面就不對付?

“終於考完了,走走走,回家吃羊去,想啥呢?”齊振業忽然從後面竄過來,攬著秦放鶴的肩膀就往外走。

秦放鶴驟然回神,“啊,我有點事,先走一步!”

說完,他便率先衝出考場。

齊振業茫然追了幾步,扯著嗓子喊:“你上哪兒啊?帶錢了嗎?”

秦放鶴顧不上回頭,衝後面擺擺手,“帶了,沒事!”

齊振業站在原地喃喃自語,“這看著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啊……”

卻說秦放鶴衝出去沒多遠,抬眼就看見街邊停著的馬車上那熟悉的家徽,再走近兩步,另一側的桂生便挑開車簾,露出裡面孔姿清的臉。

“上來再說。”

顯然他知道了什麼。

秦放鶴三步並兩步衝過去,順勢單手往車轅上一撐,乾脆利落躍上車,還沒坐穩便聽孔姿清丟出一個壞消息,“五月底傅芝的師叔右遷未果,頂了缺的……”

秦放鶴接上,“是方雲笙方知府一派的,對不對?”

孔姿清點頭。

不僅是方雲笙一派,更確切的說,是他的一位長輩。

所以,此二人之前確實無冤無仇。

但現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