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心火。(1 / 1)

愛麗不明所以, 可她還是照做了。在她奪門而逃的姿態和賣力的叫嚷下,警員們很快便將檔案室圍了個水泄不通,並將雙手插兜站在原地的卡洛斯關到了審訊室裡。

但除此之外, 他們什麼都沒乾。

警局的隔音並不怎麼樣,卡洛斯能聽到一牆之外愛麗在向其他警員敘述經過, 偏偏坐在審訊位上的警員始終保持著沉默, 仿佛隻是三尊雕像。

好吧, 這很永恒寂靜。

就在卡洛斯開始考慮是不是直接出逃節約時間時,屋外突然傳來了數聲重物落地的悶響,隨後是清脆的腳步聲, 一直到審訊室門口才停下。在屋內的警員的如臨大敵裡, 審訊室的大門被從外面打開, 一個瘦高的男人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男人穿著收斂的黑色西裝與同色馬甲, 從衣袖裡不緊不慢地掏出了一枚金幣, 拋向了空中。金幣高高彈起,等它重新落在男人手背時, 屋內的三名警員已經倒在了地上。

男人像拎小雞一樣把警員們拎到了一邊,又將椅子擺在了卡洛斯面前不遠處,才對著門口行了一個“請”的手勢。

噠、噠、噠。

伴隨著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迪莉雅出現在了審訊室裡。她依舊是先前的裝扮, 黑色的高領長裙在腰部收緊, 勾勒出了漂亮的臀線,鈴蘭花般的收口裙擺下露出了藏在高跟靴下的纖細腳踝。

外面似乎又下了雨, 在她頭上的黑紗上留下了幾滴水珠, 形成了水霧般的朦朧面紗。她依舊美麗,也依舊哀愁。

女子將陽傘交到瘦高男子的手上,走到卡洛斯面前坐下。

“你給了我一個驚喜, 警官先生。”她柔聲說道,“以至於我不得不打破矜持,不請自來。”

卡洛斯喉結動了動:“能被您注視,是我的榮幸。”

迪莉雅笑了,向青年伸出了手,懇切道:“我想離你近點。”

明明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卡洛斯卻在這一刻感到了恐懼。

“不願意嗎?”女子笑著歎了口氣,“靈感太高也是問題啊。”

“靈感?”他問道。

“是的,像你這樣的人,天生就更容易與我們建立連接,這就是靈感。”迪莉雅耐心解釋道,“這種天賦能大幅縮減你我溝通上的困難,所以你也更容易被我吸引,不是嗎?”

這麼說著,她伸手搭在了卡洛斯的手臂上,微涼的觸感令他生出一小片雞皮疙瘩。

卡洛斯知道自己此刻知道了某種駭人的秘密,可他的大腦卻運轉得極為緩慢,哪怕是生成一個念頭都十分困難。

“彆想。”迪莉雅貼近了他,“會死的。”

然後他就徹底陷入了停滯。

“過來看,巴沙克。”迪莉雅扭頭衝身後的黑衣男子說道,“一名時間旅行者。”

“您明明早就發現了,不用特意來通知我一下。”名為“巴沙克”的瘦長男人用略顯無奈的語氣說道。

“大部分的人類女性在發現驚奇事件的時候會跟身邊人分享,”迪莉雅擺了擺手,“我也隻是其中之一呀。”

“您既不是人類,也不一定是女性,況且我也不再是人類了。”巴沙克收起了手中的金幣,“唯一的人類也聽不到您說話。”

迪莉雅歎了口氣:“沒有幽默感的男人不會受歡迎的。”

“我隻是為了配合您才用的這幅樣貌。”巴沙克糾正道,“其實我更喜歡以前那個一頭羊毛小卷的胖夫人形象。”

“你的品味真差勁兒。”迪莉雅點評道。

“多謝讚賞。”他優雅地鞠了個躬。

“來看看我們的‘菲利克斯’,”迪莉雅把垂落的碎發彆到了耳後,抬眼看向雙目空茫的青年,“他真好看,不是嗎?”

“您是說他現在用的這張臉嗎?”巴沙克毫不客氣地拆台。

迪莉雅聞言笑了起來,笑得十分燦爛。

“我想養他。”她笑吟吟地說道。

面對如此任性的要求,巴沙克誇張地歎了口氣:“您保證過隻是來看熱鬨的。”

“現在也沒有變啊。”迪莉雅微笑道,“菲利克斯是菲利克斯,我的小貓是我的小貓,有什麼衝突?”

這麼說著,她站起身,向著被困在鐵欄後的青年走來,鐵欄上的鎖頭無預兆地掉到了地上,出口打開,露出了足以容納一人通過的縫隙。

青年靜靜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座雕塑。

迪莉雅走到了他的近前,微微彎腰,清淺的呼吸幾乎要打到青年的臉上,就在她還要再湊近一些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

“安靜,女士。”她扭頭看向審訊室的一角,“你吵到我了。”

“大人?”巴沙克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對著空空如也的角落眉頭一皺。

“薩爾瓦多的玩具。”沒有理會仆人的疑問,迪莉雅似笑非笑地說道,“就算是你的主人,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

說完,她回過頭,伸手捏住青年的下巴,與他空茫的眼睛對視。

“我看到了,巴沙克。”她注視著卡洛斯,神情陶醉,“在未來,我會被其他家夥封印,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靠你每月打生活費才能勉強維持生計,每天隻能吃了睡睡了吃,還會有大把的時間去玩遊戲……”

如果瘦高男人聽第一句時的表情是驚愕,聽到後面就隻剩無奈了。

“不要把夢話說出來。”他的發言直指核心。

“我隻是說出了自己的日常。”迪莉雅聳了聳肩,“說不定這個在佐倫堡即將誕生的家夥就是封印我的主謀呢。”

“要乾預嗎?”巴沙克挑了一下眉,“現在去通知薩爾瓦多還不晚。”

“那樣不就沒意思了?”迪莉雅仰頭瞧他,笑得情真意切,“不過,要是小貓咪繼續鬨下去,祂可就真的沒法誕生了,為了能讓我多玩一會兒,咱們得幫他一把。”

“這個時間旅行者呢?”男人問道。

已經走到門口的迪莉雅用手指扶著門框,回眸一笑,“他已經是我的了。”

卡洛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醒來時,坐在審訊位的三名警員已經不知所蹤,隻剩下了一扇開著的大門。

他感覺到了不妙。

徑直離開了審訊室,卡洛斯的視線在同樣空空蕩蕩的警局內掃了一圈,最終定格在了一面寫著密密麻麻文字的白板上。

“菲利克斯看著眼前的男人,是那麼的悲痛和無力,高大的身軀蜷縮著,像是一道被截斷的山脈。原來警長也是個普通人——他第一次如此鮮明地認知了這個事實。

他感到了失望。就好似族群裡新長成的雄獅發現自小仰望的頭獅已經老到無法捕獵、咬不動獵物堅硬的腿肉時一樣失望,而在失望過後,則是難以抑製的竊喜。

是的,族群需要新的領袖,成年的雄獅會驅趕年老的父親,馬克警長可以殺掉昏庸的執政官,那麼他為什麼不能做同樣的事情呢?

菲利克斯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戰栗,但也僅僅是戰栗而已。

他是有資本這麼想的:

從一座偏遠城邦考上名校,在校期間成績優異,一畢業就獲得了有些人一生都夠不到的警探職位,被警長當作繼承人大力培養……菲利克斯完全有理由確信自己是優秀且出類拔萃的。

並且,比自己的同僚和上司都優秀。

當馬克警長還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時,他尚可以抑製這種想法,可當他淪落為一個平庸的中年人,以下犯上的念頭就再也彈壓不住了。

很多人都對他放棄大好前程回到佐倫堡感到惋惜,隻有他自己清楚,他從未有過他們口中的“大好前程”。

在外面的世界裡,他是優秀,但也沒有那麼優秀。而在佐倫堡,就大不一樣了。

所以他回來,隻是為了尋覓一個恰當的機會。

是的,就像他那個被無數華美外衣包裹的回鄉理由被扒光了外衣後隻剩下精打細算一樣,菲利克斯有著無法宣之於口的秘密——他渴望獲得成功。”

白板上的字隨著卡洛斯的閱讀不斷變化,將故事繼續講述了下去。

“他其實知道很多秘密。他知道馬克警長會在下午前往某位小姐的住所,也發現愛麗偶爾會用充滿恨意的眼神看著所有人,更見識過同僚偷偷處理橫在街頭的屍體。

所有人都懷抱著秘密在欺騙他,但沒關係,他也同樣在欺騙他們。

在他充滿野心的求學時代,曾經在一具邪(教徒)的屍體上看到了這樣一句話:守秘並不意味著沉默。

教官告訴菲利克斯,這是永恒寂靜信徒中的一類異端派彆,他們並不會像正統信徒那樣保持沉默,或者像狂信徒一樣縫上嘴巴,而是會通過不斷祭祀與犯罪來締結守密關係,以此滋養永恒寂靜的某種眷屬,這樣會令他們獲得異乎尋常的力量。

教官剖開了死者的喉嚨,露出了裡面神似海葵又像舌頭的怪物。同學們紛紛作嘔,唯有菲利克斯想到了自己的家鄉。

在此後的很多年,他都聽到了那條贅生的舌頭在跟自己對話:

如果他犯下了一起前所未有的壯麗罪行,那麼作為主導者的他,是不是也能獲得前所未有的力量?

馬克警長給他的任務是每日巡邏,這難道不是薩爾瓦多都在幫他嗎?

佐倫堡真的太陳舊了,它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他討厭這裡的陰雨,這裡的黴味,還有死氣沉沉的市民。”

白板上的文字褪去,雪亮的板面上倒映出卡洛斯的“臉”。

它在狂笑。

白板上浮現出最後一句話:

“他需要一場大火,以慶新生。”

卡洛斯望向窗外,隻看到了刺目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