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警長是在快到傍晚時才回到警局的, 帶著一身的汗味與腥臭,粗暴地打開了警局檔案室的大門。這間房間在警局最不起眼的角落,因堆積了太多雜物和文檔而空間狹窄, 也因此他猛地一瞧時並沒有找到人, 轉了一圈才看到卡洛斯坐在地上,後背靠在書架上, 一條腿曲起,撐著一本厚皮書在讀。
“愛麗說那位小姐做筆錄時不肯讓外人旁聽。”他神情複雜, “她和你說了什麼?”
“說你又老又醜,配不上高貴優雅的她, 請你放棄糾纏,不然她就報警了。”卡洛斯把手中的《佐倫堡通史》翻過了一頁,頭也沒抬,“我都記下來了,難道您沒看嗎?”
馬克警長一拳砸到了桌子上,厲聲道:“菲利克斯!執政官被人殺了, 那位夫人是重要的證人, 我去找她也是為了案件展開!注意你的態度!”
“這麼說,您是承認了私下去拜訪那位小姐了。”
卡洛斯把手中的書一合, 在男人的怒瞪下站起身,漫不經心地將手中的書放回了架子上,然後又抽出了新的一本,“警長先生在批評我的態度之前,不如先解釋一下,為什麼要殺掉執政官吧。”
馬克警長一愣。
“您才出去不到一個小時,那位小姐就已經知道了執政官的死訊,就算是立馬派人去認屍並回稟, 這點時間也不夠用。”卡洛斯衝他嘲諷地笑了笑,“她是怎麼知道的?肯定是有人告訴,那我就不得不想到在案發現場隻看了一眼就認定死者身份的您了。”
馬克警長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卡洛斯翻著剛拿出來的書籍,繼續說道:“您不是想知道那位小姐跟我說了什麼嗎?她告訴我,有個人會特意繞過執政官,在每天下午2點到3點間去拜訪她。”
“所以……”他看向了面色鐵青的馬克警長,“是您在某個下午告訴了她,您會在今天殺掉她未來的丈夫,不是嗎?”
話說到這裡,馬克警長反而變得平靜了。他看向卡洛斯的目光極為複雜,語氣也變得克製:“停下吧,菲利克斯。停在這裡還有回頭路走,這是我的勸告。”
“對我來說,回頭也沒有路。”卡洛斯衝他笑了一下。
他難得說了句實話,可惜對方並不領情,反而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就聽男人說道:“你隻是個正義過剩、自以為是的毛頭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將會面對什麼。”
“沒錯,執政官是我殺的。當年我們一起競爭治安官的位子,他說他要為這片土地付出一切,可他在獲得了地位後,對貴族們唯命是從,頒布和推行了許多竭澤而漁的政策,讓佐倫堡由繁榮轉變為了荒涼!市民們有能力的外逃,沒能力的忍受,這個城邦正在慢慢死去!而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是換掉這個自私自利的魔鬼!”說到這裡,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我是殺了他,但我問心無愧!”
“城邦需要真正的管理者!居民們需要真正的守護神!我們需要一個真正的領袖來對抗貴族議會!”
“這個人不一定非要是我,菲利克斯。”馬克警長懇切道,“想要與貴族議會對抗,那位小姐的支持必不可少,她既然願意來找你,就說明我們兩個才應該聯手來拯救佐倫堡!”
“是是是,”卡洛斯敷衍道,“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們在佐倫堡搞了個大型教團,也不知道你們在秘密崇拜永恒寂靜薩爾瓦多,更不知道你們每過幾年就會舉行一次活人祭祀。”
馬克警長看他的眼神像是見了鬼。
“彆震驚,專業素養而已。”卡洛斯將手中的書翻到特定的一頁,展示在了男人的眼前,“我查了一下,在大約三十年前,佐倫堡還是一個正常的城市,但從公曆2134年開始,大量商人出走,經濟極速下滑,並且同年開始,失蹤案件數量激增。”
“這能說明什麼?”馬克警長掃了一眼書頁,冷哼了一聲,“經濟差本來就會導致社會動亂。”
“你說得很有道理。”卡洛斯聳了聳肩,“假如我不知道金光之王和永恒寂靜的死德行的話,真的會信。還有,建議你閉上嘴,不然看上去真的很像傻子。”
馬克警長閉上了嘴。
他努力試圖挽回自己的形象:“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卡洛斯瞥了他一眼,“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知道這些並不是因為彆人告訴,而是因為我不是個傻子?”
馬克警長選擇了重新閉嘴。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金光之王與永恒寂靜很不對付,當一個城邦選擇了永恒寂靜做主要信仰時,它就會被金光之王舍棄,從外人來看,就是城邦逐漸沒落。”卡洛斯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所以薩爾瓦多的信徒幾乎不會集聚,因為聚集也意味著會面臨來自城邦上層的清剿。”
他用力將面前的架子推向了馬克警長,在對方為了借住架子不得不狼狽後退的時候,吐出了最後一句:“佐倫堡的根結不在執政官也不在貴族,換一百個也不會起效果,你們壓錯碼了,蠢貨。”
馬克警長用雙手撐住滑過來的文件架,面色狼狽地看向卡洛斯,強自爭辯道:“你說的這些都是猜測,並不代表著真相……”
“所以說——”卡洛斯打斷了他,“你蠢。”
馬克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瘋了,被接二連三的評價為“蠢”,但他第一反應已經不是生氣,而是發自心底的恐慌。他好像回到了求學時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光,每當答不上來時,就會有一種手足無措的窘困。
“永恒寂靜的教義強調守秘,原教旨主義的教派甚至會要求信眾將嘴巴縫上以示決心。”說到這時,卡洛斯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厭惡,“也因此,薩爾瓦多幾乎變成了陰謀詭計的見證者,被無數心懷鬼胎的人信奉。”
“祂的信徒之所以會在佐倫堡蔓延,也是因為貴族議會那群家夥想要實質上搶奪屬於那位小姐的資產,卻互相信不過吧。”
“想要成為薩爾瓦多的信徒,首先要共同保守一個秘密。”青年依靠在架子上,神情似笑非笑,“明明隻是保密一件糗事或者八卦就能完成的簡單儀式偏偏被一群心懷鬼胎的家夥變成了作奸犯科的借口。貴族們都害怕其他人不去遵守不與那位小姐聯姻的約定,勢必要讓所有人都成為共犯。”
“比如說,一起殺個人。”
最後一句出來時,馬克警長身體一僵。
“當然,隻殺一個人肯定不夠。”卡洛斯繼續說道,“他們會不斷地拉人下水,這才導致了佐倫堡的永恒寂靜信徒達到了無法處理的數量!”
“……二十年前,他們殺了一個深夜出門的平民。”像是無法忍受一般,男人的雙手握成了拳頭,“一人一刀,一共六刀,最後將他的右手砍了下來,作為見證。”
“後來,他們如法炮製,將城中半數以上的官員都變成了自己的同夥。”
“也包括你?”卡洛斯挑眉。
“……是包括了整個警局。”馬克警長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不想加入的,但如果不加入,我隻會和菲利普一樣,成為躺在菜板上的肉。”
“菲利普?”卡洛斯雙手抱胸。
馬克警長沉浸於自己的情緒,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隻聽他說道:“第一刀下去的時候他很疼,第二刀就順了很多,第三第四刀是連著刺的,下第五刀的是漢娜,因為菲利普叫得太慘了,所以怎麼也刺不好,最後一刀是執政官,他是菲利普最好的朋友,他刺得那麼狠那麼快……”
“他殺了菲利普?”卡洛斯循循善誘。
“他割斷了菲利普的脖子。”馬克警長眼神發直,“所以他是執政官。”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房間裡沒有人說話。
“你不應該參與。”卡洛斯打破了沉默,“你還有彆的選擇。”
“整座城都是他們的人!”馬克警長激動道,“我能有什麼彆的選擇?!”
“你當然有!你想想,那位小姐明明從不讓執政官進門,卻能知道他每天下午幾點定時出門,平日裡在哪裡做什麼,你認為是為什麼?”青年大步上前,逼得馬克警長向後退了一步。
“因為……”男人看上去十分局促,“她其實挺在乎他?”
卡洛斯聞言微微一笑,轉身就向門口走去。
“她要殺他!即便我不動手,她原本就要殺他!她和那些家夥不是一夥的!”
見青年手搭上了門把,馬克警長突然崩潰般的吼出了答案。說完這句,他像卸了力一般,頹唐地捂住了臉,緩緩說道:“……我確實是個蠢貨,但是你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
“為了讓你死個明白。”卡洛斯說道,直接拉開了大門,露出了躲在門口的女警。
愛麗雙手握著一把匕首,雙目赤紅。
什麼話都沒有,愛麗手握匕首,以孤注一擲的氣勢直接衝向了馬克警長。她幾乎是撞進了男人的懷裡,手中的匕首也捅進了後者腹部。
可惜,並不致命。
男人單手奪過了匕首的手柄,捂住了流血的傷口,另一隻手用力將女警推開,眯著眼睛死盯著砸回到了門板的愛麗看了一會兒,才恍然道:“你是……菲利普的妹妹?”
“凶手!”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努力爬起來,衝他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馬克警長的目光複雜了起來:“我聽菲利普說過他有個妹妹,但我實在沒想到他這個妹妹竟然在我的手下藏了兩年。”
“彆說這些惡心的話!”愛麗咬牙道,“你也一直在防著我,不是嗎?!”
男人搖了搖頭,說道:“在菲利克斯來之前,你是唯一一個不知道真相的人。假如我取代了執政官,你隻會覺得光明戰勝了黑暗,而不會知道這背後的齷齪。”
“這麼說還是我的錯了?”愛麗反駁道,“因為沒能裝瘋賣傻,讓你當個光輝偉岸的英雄?”
“你應該加入我!”馬克警長提高了聲調,“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想要拯救佐倫堡,就不能局限於正常的手段!”
“哦?”卡洛斯走到第二排文檔的中央,抽出了一冊扔到了男人的臉上,“所謂的非常手段,是包括功績造假嗎?”
譏諷的話題隨著砸洛的冊子將馬克警長的悲憤和激動定格在了臉上。
“我在巡邏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明明佐倫堡的破案率如此之高,為什麼居民對於警察會表現出明顯的懼怕和避讓?後來我的疑問就變成了,舉行儀式需要如此之多的犧牲品,你們到底是怎麼掩蓋的?”卡洛斯漫不經心地將其他文檔撥弄出來,扔到了男人的腳邊,“出於以上原因,我順手看了您的功績,警官先生。”
他彎腰撿起了其中一冊,指著上面的內容對男人說道:“一起、兩起、三起、四起、五起……全是——謀殺。”
“自你擔任警長以來,一年之內,就破獲了近二十起謀殺,每個案件的破案周期從未超過兩周。我們姑且算一年有52個周,那麼每2.6個周就會死掉一個無辜的民眾,每兩周就會絞死一個凶手,一個月就會死掉四個人,兩年就是九十六人。這哪裡是城邦?完全就是屠宰場。”
“我真的很好奇,午夜時分,踩著這些屍骨向上爬的您真的不會夢到他們嗎,警長先生?”
卡洛斯拿著手中的文冊,一步一步走到了馬克警長的身前,然後整本扣到了他的臉上後,屈膝對準男人的肚子用力來了一下!
馬克警長發出了一聲痛呼,本能地想要還擊,卻被一腳踹到地上,然後肚子就被人狠狠踏在了腳下。
匕首徹底捅進了他的身體,傷口血流如注。
“不疼,不疼啊。”
他聽到菲利克斯用哄小孩般的語調說道。男人本能地想要發出痛呼,就被一隻鞋踩在了臉上,死死地碾在了嘴上。
馬克警長想要扭動身體,迎來的卻是肚子上更加猛烈的踩踏。他激烈地擺著頭,想要掙脫束縛,甚至用力到讓下顎直接錯了位,嘴巴張成了一個黑洞般的圓,喉嚨深處隱隱能看到某些類似海葵般的寄生物。
“果然。”
卡洛斯一點也不驚訝地彎下腰,從男人的腰間摸出了配槍,打開保險,將槍口塞進了馬克警長蠢蠢欲動的喉嚨,手指搭在了扳機上。
“……菲利……克斯……”男人發出了含糊的聲音,“你……不能……我們……可以……協力……”
“不行。”卡洛斯用懶洋洋地強調回答,“我這個人小心眼,輕易不讓競聘對手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砰!”
汙血從男人後腦的開口泊泊流出,卡洛斯把槍卡在他的口腔中,向後退了幾步,眼前浮現了新的提示:
“拒絕了馬克警官的招攬,完成曆史的抉擇——義憤,真相探究進度60%。”
卡洛斯對一旁脫力的愛麗說道:“叫吧。”
還沒從大仇得報的衝擊中緩過神的女警呆愣地問道:“……叫什麼?”
“衝出去,告訴所有人我殺了警長。”卡洛斯抬手擦掉了從眼眶和鼻孔淌下的鮮血。
“你會死的!”愛麗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不。”卡洛斯虹膜上浮現了密密麻麻的字跡,“我不會。”
“你做出了與人物相反的決定,已偏離角色軌跡,偏離度100%。”
果然。
他和菲利克斯,就是完全合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