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莉雅並沒有待多久。大概是察覺到談話已結束, 瘦長的黑衣男人很快便帶著愛麗回到了警局,服侍著自己的主人站起身, 陪同她回到了警局的入口。在昏暗而不明晰的光線下,女子回眸,隻留給了卡洛斯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她和你說了什麼?”愛麗一把合上了警局的大門,回頭問道。
“沒說什麼,”卡洛斯低頭飛快地補充著筆錄,“隻是一些關於執政官作息的信息而已。”
“不可能!”愛麗想也沒想就否決了這個答案。她快步走近,雙手撐到了卡洛斯辦公桌的桌面上,語速飛快, “全城人都知道,就算執政官愛她愛到發瘋,那位小姐也根本不允許執政官進入她的住所!那她怎麼會知道執政官的作息?”
說完, 她自顧自地得出了結論:“她一定告訴了你彆的。”
卡洛斯抬頭瞥了一眼這位“新鮮出爐”的同僚。她留著一頭齊耳短發,五官算不上漂亮,但就是透露出了一股倔強與執拗, 如果不是在這樣一個書中世界,應該是會深受居民信賴的警員類型。畢竟在一個如此瘋狂的世界裡,警員這種高危行業最需要的不是穩重或者敏銳,而是近乎偏執的神經質, 唯有這一特質,才能確保他們面對各類詭譎的案件卻不臨陣脫逃。
此時,這一特質就在愛麗身上發揮了出來。
“她到底告訴了你什麼?”她的語氣近乎質問,“作為你的同僚,我有權知道所有的內容!”
菲利克斯會怎麼回答?
沒錯,他熱心、真誠還富有正義感,但另一方面, 他一畢業就成為警探,被警長大力培養,心高氣傲的同時還真的對執政官的未婚妻有彆樣的心思。
面對低於自己的警員發出的粗暴質問,他會逆反、會羞惱,甚至還會展現出攻擊性。
卡洛斯握筆的手攢成了拳頭,努力控製著語氣:“我不明白,愛麗,你在懷疑什麼?”
可惜女警並沒有退讓的意思,她直截了當地給出了答案:“我在懷疑你。”
話音剛落,青年臉上的表情就凝固了,然後就像是面具破碎一般,夾雜著心虛的憤怒從縫隙中迸發了出來。
他抓起手中的記錄本,一下子站了起來,從後槽牙擠出了兩個字:“閃開。”
女警像是沒聽懂一般,紋絲不動。
這下他徹底惱了:“你到底要乾什麼?!”
“我想要知道執政官的未婚妻跟你說了什麼。”愛麗一字一頓地說道。
聽到她冥頑不靈的回答,一股無名火瞬間襲上了青年的大腦,迫使他控製不住地將手中的記錄本摔到了地上。隨著“嘭”的一聲巨響,在怒火一泄而空的同時,一絲恐慌也纏上了他的心頭。
用力吸了一口氣,名為“菲利克斯”的青年跌坐了回去。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充滿了無措。
“我見過執政官的屍體,愛麗。”他茫然地問道,“就算是成年男性,想做到那個程度都非常困難,那位小姐不可能是凶手。”
大概是被他誠摯的神情所觸動,愛麗固執的神情鬆動了那麼一瞬,不過很快她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沉默了許久,她艱難開口道:“你知道執政官是如何輪替的嗎?”
青年搖了搖頭,神情更加茫然了起來,“……不是由議會推舉嗎?”
“那都是騙人的。”愛麗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恨意,“執政官的輪替,隻能靠殺戮。”
“先由警探升警長,再由警長升任治安官,最後在治安官的位置上眼巴巴地等著上一任退位……多慢啊?他們怎麼能等得急?”
“殺掉上一任再上位就快多了。”愛麗的眼眶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紅色,“彆說他們,菲利克斯,當你見到那位小姐的瞬間,難道就沒有閃過這個念頭嗎?”
“閃過。”青年乾脆地答道。
他的誠實令女警有那麼一瞬間面露錯愕,等到錯愕退去,她的眉眼終於有了一絲軟化。
“你不應該回來的。”她的眼中有著惋惜,像是在透過他在看其他什麼人,“你會被這座城邦毀掉。”
“就像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也是死去的執政官之一?”
被青年突如其來的敏銳嚇了一跳,愛麗搖了搖頭,答道:“說實話,我不知道,因為他失蹤了。”
“在我六歲時,父親在某個夜裡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母親養育不了兩個孩子,嫁給了路過的行商,卻在遷出戶籍時遇到了阻礙。”
她露出了一個像哭一樣的笑容:“因為我哥哥是男孩,他們不願意放他走,所以母親無奈之下,隻能選擇帶我走。”
“哥哥一個人留在這裡,我們隻能通過書信往來,我知道他憑努力上了好學校,也知道他成了警探,但在兩年前,他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了。”
“所以你也成為了警員,就是為了回來找他?”
“對。”愛麗眼中帶著狠色,“我費了很多力氣去打聽哥哥的下落,才發現了警局的秘密。可惜這裡的人比我想象中還要謹慎,基本不會把關鍵事項交給我這樣的外來人做,這一點你不是也很清楚嗎?”
“可這跟那位小姐有什麼關係?”青年警探看向她,“你告訴我這些,無非是想取信於我,從而知道我們的談話,那你起碼要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愛麗聞言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開口道:“因為在我哥哥的最後一封信裡,他提到了那位小姐。”
“他說,他成功獲得了治安官的職位,很快便會跟那位小姐訂婚,可我來了以後才發現……治安官的名單裡沒有我哥哥的名字,和那位小姐訂婚的也另有其人。”
“他被抹掉了!我從哪裡都找不到他!但是如果那位小姐曾經差點和他訂婚的話,就肯定……”
“就肯定認識他,對嗎?”青年總結道,“換言之,你那個執政官靠殺戮輪換的結論其實也沒有證據。”
“這不是明擺著嗎?!”愛麗激動道,“我按照哥哥信件上的時間去查,發現和他同一批進入警局、競爭治安官的就是馬克和執政官!現在我哥哥失蹤了,他們卻繼承了他的一切,還有什麼彆的解釋嗎?!”
“你難道就不好奇嗎?為什麼佐倫堡的警局會有那麼高的破案率?因為他們自己就是凶手,當然破得快!不然他們為什麼從來不肯讓你我去接觸那些案子呢?!”
就在女警員逐漸陷入了歇斯底裡之中的時候,屋外突然傳來了悠揚的鐘聲。它低沉雄厚,讓在情緒漩渦中沉浮的愛麗逐漸冷靜了下來。
“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控了。”她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淚珠,“菲利克斯,我知道你和馬克他們不是一夥的,隻要告訴我……”
“啊……不行。”年輕的警探突然說道,“真的不行,已經到極限了。”
“菲利克斯?”
以為自己被拒絕的愛麗剛想說些什麼,就吃驚地看到青年脫掉了帶著警徽的外套,然後一把拽掉了要掉不掉的領帶。
“不好意思,裝傻時間就到這裡了。”她眼睜睜看著氣質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的“同僚”抬手調整了一下手表的指針,“除了情人上位外,我和熱情、真誠還懵懂的新手警察相性太低,再繼續裝下去就要吐了。”
“什麼……你說什麼……”她打了個磕巴,“你……”
然後她就被卡洛斯伸手打斷了。
“警員小姐,您真的很堅強,這一點相當令人佩服,但很抱歉,我這個人耐心極差,性格惡劣,既然您一定要達成目的,接下來請您完全配合我。”青年乾脆地下了通牒。
“什麼?”愛麗整個人呆住了。
“不要說什麼,而要說答案。”卡洛斯糾正道,“你哥哥的名字?”
“……菲利普。”或許是他的氣勢震懾,愛麗真的說出了答案。
“你父親失蹤的年份?”
“公曆2134年,就是二十二年前。”
“你的信仰?”
愛麗沒有說話。
“你的信仰?”卡洛斯又重複了一遍。
女警死死咬著嘴唇,還是沒有答話。
“好的,永恒寂靜。介於你母親二嫁了一個行商,我推測她後面跟隨你繼父改信了金光之王,而你和哥哥依舊保持著原始的信仰,但你們並沒有加入教團,所以你們無需縫上嘴巴。”面對女子猛地睜大的眼睛,卡洛斯語氣平淡,“專業素養。”
“你不是菲利克斯……”愛麗的聲音在發顫,“你到底……”
“我當然是菲利克斯,”卡洛斯打斷了她,“桑托克警官學院享譽大陸,它的學生擁有普通人無法接觸的知識和判斷力,是合理的。”
“……是、是嗎?”愛麗看上去有點被說服了。
“而我隻是一個新人,為了能更快融入工作環境,避免與同事發生摩擦,在工作和生活中適當藏拙也是合理的。”
“確、確實。”
“我想要成為那位小姐的情人,而你想要解開哥哥失蹤的秘密,我們擁有共同的敵人馬克警長,所以聯手也是合理的。”
“……菲利克斯,”愛麗吞了吞口水,“你的眼眶在流血。”
“包涵一下。”卡洛斯說道,“畢竟我在做人設拓展,總得有個陣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