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再次接到來自隊員的信息是住進迪莉雅家的一周後。彼時他已經可以下床走動, 正穿著圍裙做早飯。提示音響起的時候,他單手用平底鍋把剪好的雞蛋和香腸在空中翻出了一個漂亮的回旋,攤開的煎蛋穩穩落回鍋底, 像是一朵盛開的太陽花。
青年在把早餐盛入盤子的空隙裡看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終端:
“來自‘和你們這群蟲豸一起怎麼能拯救世界’組群—發信人:李。”
竟然不是洛克?
他這才想起來,因為某人這些天太過聒噪,一直在問東問西,已經被自己拉黑了。
把盛好的餐盤躲到桌子上,卡洛斯用圍裙擦了擦手,剛拿起終端準備看,就聽到了踢踢踏踏地腳步聲從二樓傳來。他循聲望去,就見迪莉雅睡眼惺忪地沿著樓梯往下走。因為在家的緣故, 她穿著一條淡黃色的寬鬆連衣裙, 腳上的鬆軟拖鞋打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今天早上吃什麼?”迪莉雅在自己的常規位置上坐下,雙手巴著桌沿, 仰著臉問他。
這實在有點可愛, 卡洛斯下顎繃緊,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推餐盤這個動作上才克製住親上去的欲望。
房客。
他現在還是隻是個房客。
從小受到的良好禮儀教育在此刻發揮了堅不可摧的巨大效力,讓他依舊彬彬有禮地站在原地。
迪莉雅看起來並不知道面前的男人腦子裡的天人交戰, 成功獲得了煎蛋和烤腸的她隻是一味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主廚, 後者在深吸一口氣後走回廚房,拉開了烤箱大門, 露出了裡面烤到燦金的鬆軟面包。
“好厲害!”女孩發自內心的感歎道,“科羅多托福大學難道還教烹飪嗎?”
卡洛斯用木夾把新鮮出爐的面包挨個夾到了佐餐籃裡, 回答了這個有點幼稚的問題:“我母親很少在家, 父親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從小都是小姨和家裡的傭人在照顧我。小姨是個溫柔嫻靜的人,和我那個喜歡使喚人的母親不同, 她什麼都喜歡親力親為,不光會親自下廚,還在花園裡開了一片菜園,我小時候老粘著她,多少也看會了些。”
“隻是看才做不到這種程度。”迪莉雅指著堪稱完美的太陽蛋反駁道,“我至今都做不了這麼好,溫克太太還特意教過我呢!”
卡洛斯把佐餐籃推到了餐桌中間,聞言笑了笑:“好吧,在科羅多托福大學求學期間,我確實是自己做飯的。順帶一提,早餐要趁熱才好吃,你再不吃就涼了。”
得到了許可的迪莉雅歡呼了一聲,拿起勺子舀起漂亮的太陽蛋,一口下去,蜜金色的蛋液在唇齒間四溢,有些流到了嘴角,又被舌頭一一舔了回去。
卡洛斯強迫自己去觀察天花板的紋理走向。
“……迪莉雅小姐做得也很好吃,阿列克謝他們都讚不絕口。”他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試圖通過閒聊分散注意力,“原來是有溫克太太這樣厲害的老師。”
“正確來說,並不是老師,按照明克蘭以外的叫法,應該是叫養母吧?”迪莉雅咽下了嘴裡的煎蛋,舔了舔帶著點點殘渣的嘴角,“我出生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因為再也沒有彆的親人,由誰來撫養就成了一個大問題。明克蘭自治委員會的幾位委員似乎是我父母生前的友人,決定輪流撫養過於年幼的我,溫克太太就是其中之一。”
“之一?”聽到這個表述,卡洛斯略有些驚訝。
“是啊,委員們一共六個人,每個人養我兩個月,這樣就是一年,預計輪六年。”迪莉雅說道,“不過幾個實在不會帶孩子,怕把我養死了,最後就變成了洛麗絲太太和溫克太太各養半年。”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自若,半點也找不出對身世的傷懷,顯然並不把它視為一件大事。
“六個?”卡洛斯這回是真吃驚了。
“其實沒有那麼誇張,因為自治會的委員席位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比如現在就是五個,因為小傑克的父親不久後就離開明克蘭了。”迪莉雅掰著手指頭算道,“其他還在的裡面,館長叔叔腿腳不便,守墓人伯伯身體不好,弗萊叔叔脾氣不好……他們其實都隻算掛名啦。”
這麼說著,她環顧了一下四周,補充道:“等我到了七歲,洛麗絲太太說這房子是我父母生前的住所,但因為長期沒繳納貸款,後來充了公,現在被她買下了。隻要我長大後肯去市政大廳工作,就可以分給我當宿舍。我知道她就是找個理由關照我,畢竟市政大廳根本不缺應聘者。”
“小傑克的父親……離開了明克蘭?”卡洛斯用喝水掩飾自己的不自然,“我是說……這可真少見。”
“少見,但並不是沒有。”迪莉雅把目標轉移到了盤子裡的香腸上,努力揮舞著刀叉,“市政大廳裡有個檔案室,裡面有明克蘭人從出生到死亡的所有記錄,如果肯下力氣找的話,肯定還有其他人離開過,隻不過沒有他那麼出名和有地位罷了。”
就在卡洛斯記下“檔案室”三個字的時候,她話鋒突然一轉:“不過,傑克叔叔……我是說小傑克的爸爸,他們父子同名,他的檔案應該不在檔案室了。”
“為什麼?”卡洛斯脫口而出。
“因為他違反了明克蘭的法律,私下向外鄉人出售了自己的房屋。”把食指點在唇間,迪莉雅努力回憶道,“我那時候還不記事,知道得不是非常具體,隻是上班後聽人說,他因為教團末路而信仰崩塌,想要離開明克蘭尋求新的人生支柱,是故意鋌而走險的,就是想被驅逐。”
“他把房子賣給了一個外地的貴族,然後就從明克蘭消失了。那個貴族一家後來好像也搬走了,留下那棟房子沒人打理。哦對,好像就在本格萊大街的儘頭……是70號還是71號來著?”
“72號。”卡洛斯說出了答案。
“對對對,72號!”迪莉雅點頭附和,隨後驚訝地看向他,“你是怎麼知道的?”
卡洛斯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後說道:“有一天和學生調研時路過的那裡,覺得房屋外形有趣就多看了一眼。”
迪莉雅“哦”了一聲,沒有深究,繼續說道:“小傑克是在他父親離開明克蘭後的第五年出現的。因為他有著完整的出生證明,市政大廳認可了他的身份,但房子畢竟已經過戶了,他隻繼承了傑克叔叔的一小部分現金遺產,並且因為他跟隨母親信仰了春神,所以一直在下城區的旅館街生活,無法享受市政大廳提供的福利待遇。”
不,那可不是什麼“傑克叔叔的兒子”,就是傑克叔叔本人。
卡洛斯把自己的那份香腸切好,推給了吃得開心的女孩,心裡默默想著。
那個叫傑克的家夥沒有死,隻是為了回到不再歡迎他的明克蘭而故意使用了“自己的兒子”這個假身份而已——假如春神教會真的會因為“便利”而讓一個真正的小孩子當主祭,那它應該改名叫“兒童之家”。
這樣看來,他離開明克蘭後應該是投入了春神的懷抱,或者說,在更早之前,很有可能是信仰戰爭末期,他就和春神教會有些不清不楚,才有了改弦易轍的念頭。
但這終究隻是他的推測,想要落實,就像迪莉雅說得那樣,隻能去查傑克的個人檔案。
而他剛好知道這家夥檔案的取向——根據老弗萊給的案件目錄,大概率是在警察局關於本格萊大街72號的卷宗裡。
“我吃飽啦!”
充滿了心滿意足的歡呼打斷了卡洛斯的思緒,就見迪莉雅抹著滾圓的肚子,發出了惋惜的感歎:“真得太好吃了,好吃到都不舍得讓你回去了,你真的不是暴食教會派來腐蝕我意誌的嗎?”
“啊。”卡洛斯聞言,迅速捂住了胸口,小聲發出了一聲隱忍的悶哼。
“怎麼了?”迪莉雅關切道。
青年一臉的疼痛難忍,額角甚至還沁出了冷汗,艱難開口道:“突然胸口一陣刺疼,應該是傷口還沒徹底愈合,吃點止痛藥應該就好了。”
在女孩急切起身去拿藥的空隙,卡洛斯飛快地拿出了終端,打開了顯示了很久的信息:
李:“頭兒,其他人問你什麼時候回來。溫克太太的家庭餐廳暫停營業一周了,你再不回來,他們就要集體啃樹皮了。”
卡洛斯點開對話框,單手飛速打字:
“幫我問問洛麗絲太太,買下本格萊大街25號要多少鎊?當然,我來出錢買,房子是記在迪莉雅名下。”
“還有,想辦法去警察局把本格萊大街72號的卷宗弄出來,有急用。”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
“先辦第一件。”
至於隊員們要集體出去啃樹皮的事……又不是迪莉雅啃,關他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