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罪人。(1 / 1)

送進臥室的不僅有新買的睡衣, 還有熱騰騰的飯菜。

阿列克謝和洛克看著迪莉雅端著肉粥和水果走進了隊長的房間,又看著她端著空碗走了出來,頓時覺得自己十分多餘。二人本想趕緊走人, 卻在聞到廚房裡飄出來的誘人香氣時沉重地抬不起腳——整個小隊隻有兩個人會做飯,一個正躺在屋裡當病號, 另一個……李做出來的東西大概隻能叫生命體征維持餐。

於是他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厚著臉皮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硬是憑借本事蹭了一頓午飯。由於迪莉雅的手藝相當不錯, 一頓飯吃得主賓儘歡,隻要忽視洛克時不時震驚的表情就行。

“真的隻有我覺得味道不太對嗎?”走出25號的大門後,看著副隊長明顯意猶未儘的神情,暴食教會前副主祭懷疑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難道他的胃已經變異到會影響味覺了?

而在廚房裡, 迪莉雅看著滿水池的盤子和碗, 一縷縷怨氣正從她身上源源不絕地散發出來。

就算是資深邪神, 也不想要在聚餐後獨自刷碗。

話說明明自信仰戰爭後過了這麼多年,人類文明竟然沒有太大的進展。不過就是發明個洗碗機而已,到底還要花多少年才行, 穆拉赫特果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嗎?

你倒是下場傳授知識啊?還是說其實你也不會?

又找借口抱怨了一遍萬火之祖的無能, 迪莉雅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次臥的門,隨手抽出餐桌上的桌布,往滿滿當當的水池上一罩,嘴裡念念有詞:“你們已經是成熟的餐具了,應該自己會洗澡了,要記得抹沐浴露再衝乾淨哦。”

就在她要重新將桌布掀開的時候,手腕突然一頓,扭頭看向了窗外。

在一樓的窗台外,原本已經走掉的報童正站在那裡, 直勾勾地看著她。

迪莉雅鬆開了手中的桌布,施施然走到窗台前,自下向上拉開了窗戶,微笑著說道:“你不能向我禱告。”

此言一出,小傑克渾身一震,隨著“劈裡啪啦”的炸響,陶瓷般的肌膚上出現了片片裂痕,露出了裡面的螺絲和旋鈕——這竟然是一具裝得極像人的木偶!

水晶眼珠從烤瓷眼眶裡掉落,用木頭雕刻成的四肢自連接處一塊接一塊脫落,用來掩飾手工痕跡的衣物從失去基本人形的木偶身上滑落,可即便重新變為了一攤四分五裂的零件,僅剩下頭顱的木偶依舊在試圖離開。隻見它將脫離主體的零件全部重新吸了回來,四肢倒著嵌入了身體,頭部勉強掛在了肚子上,以一直極為扭曲的姿勢迅速向著遠處爬行,毫不掩飾自己在落荒而逃的事實。

迪莉雅也不去管它,反手關上了窗戶,重新回到了水池邊揭開桌布,露出了一池亮潔如新的餐具。

而在明克蘭下城區旅館街,穿著郵差服的男童瑟縮在昏暗的房間裡抖個不停。黑亮的眼睛睜得極大,混雜著血絲的眼淚從眼眶不斷滴落,為了防止自己啜泣出聲,他甚至把拳頭塞進了嘴裡,卻因為顫抖得太過厲害而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道齒痕。

接線員小姐……

他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背,用力到甚至咬出了血。

偏偏在這時,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男孩猛得抬頭,看著房門把手被轉動得時候,不由地瑟縮了一下。

“傑克?”門外傳來了一個女聲,“你醒著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小傑克一下子鬆了口氣、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冷汗已經浸透了後背。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他顧不上換下粘膩的上衣,從地上爬起來,小跑著去開門。

敲門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她有著一頭羊毛小卷,穿著眼下旅館街正流行的鬥篷裙,踩著一雙細帶一直綁到小腿肚的鞋子,塗成紅色的嘴唇叼著一塊薄脆餅乾,在看到小傑克掩蓋不住的狼狽後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你身體不舒服?”她問道,“要看醫生嗎?”

“我沒事。”小傑克避開了女子探尋的眼神。

年輕女子撥弄了一下頭發,說道:“其實有事我也管不了,剛剛教團來了調令,後天會有新人來替代我,這兩天我得處理一下私事。”

“安撫你的情人們嗎?”小傑克神情冷漠。

“彆這副神情嘛,主祭大人。”女子嬉笑道,“這世界上的正經人太多了,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人來調劑一下。”

小傑克沒有說話。

大概是覺得自己嚇到了小孩子,女子收斂了調笑的姿態,指著走廊儘頭的一間大門說道:“不開玩笑了,神使要見你。”

“神使來了嗎?”小傑克瞪大了眼睛。

“怎麼可能?”女子笑得花枝亂顫,“不過也沒差多少,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知道從女子這裡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男孩抿了抿嘴唇,認命般走向了緊閉的大門。大門後的地方他很熟悉,在下城區,春神的信徒都叫它“謁見廳”。出於某種信眾所不知道的原因,教團高層從不會在明克蘭露面,因此,遠程聯絡就成了本地信眾與上級唯一的交流方式。

小傑克來過謁見廳不少次,不過就像年輕女子說得那樣,這次多少有些不同。往常最多放台電話或者電報機的大廳裡赫然擺著一座梳妝台,從台前拉開的凳子來看,顯然是想讓訪客坐上去。

猶豫了片刻,小傑克還是決定照辦。

幾乎是他屁股挨到凳子的同時,梳妝台上豎著的鏡面亮了起來,映出了一道與他截然不同的人影。那人影五官有些模糊,有著卷曲的長發,隱約能看出胸前佩戴著奪目的珠寶。

“好久不見,傑克。”人影的聲音慵懶又有點沙啞,“最近過得怎麼樣?”

“多謝您的記掛,神使大人。”小傑克拘謹地回答,“我一切都好。”

“哦?”人影尾音挑高,“本格萊大街72號也好嗎?”

小傑克的身體緊繃了起來。

“哦,你在緊張。”人影說道,“我隻是想要關懷一下我最得力的助手,畢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裡原本是你的家,不是嗎?”

“……您說得沒錯。”小傑克用力抓住了膝蓋上的褲腿。

“所以我不理解你的欺瞞,傑克。”人影語氣輕慢,“當年你為了謁見春神大人,不惜背叛信仰,私自變賣房產,才會被逐出了明克蘭。神明感受到了你的赤誠,才會賦予了你這副不會衰老的身軀,讓你以自己兒子的身份回到了這裡,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你看著本格萊大街72號和那個女孩。可結果卻是,這麼重要的消息,竟然不是由你來告知神的?”

深吸一口氣,被囚禁在孩童軀殼的男人閉了閉眼睛,回答道:“我隻是沒來得及,閣下。”

人影語氣嘲弄地重複了一遍:“沒來得及?”

“監視本格萊大街72號是神明大人賦予我的任務,我自然不敢懈怠,可是這棟屋子外泄的力量太強了,超出了我能應付的範圍,”他咬緊牙關,努力克製顫抖的欲望,“我實在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人影聽完陷入了沉默,片刻後才說道:“彆給自己找借口。”

察覺到神使微妙的口吻變化,本該欣喜若狂的傑克卻感到了胃部夾雜著鐵塊般的疼。

又一次,他騙過了神使。

他沒有撒謊。

但也沒有說真話。

他知道邪神對策局的調查員進入了本格萊大街72號,光是這一點,就可以動搖春神教團與邪神對策局那比冰還薄的合作基礎。

但就像有人用強力膠水粘住了他的喉嚨,每當話到嘴邊就難以開口。傑克知道這不是什麼神力或詛咒,單純就是因為——他不想。

因為他是個卑劣的叛教者。

背叛了一次,就會背叛第二次。

“我離開家鄉的時候,所有人都說舊日之神已經死了。”他說道,“所以我決定去尋找真神來延續我的信仰,哪怕為此付出一切。”

大約是他說得太過真摯,人影明顯放緩了語氣,繼續問道:“72號的事先放到一邊。那個女孩呢?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

“沒有。”對於這個爛熟於心的答案,他脫口而出。

“嘖嘖嘖,這個問題每次問你,你都是一個回答,要不是自治會裡的其他四家都是同樣的反饋,我一定會認定你在敷衍我。”人影調笑道。

小傑克聞言笑了起來,就像每日發放報紙,與接線員小姐互相問候時一樣,眼睛眯成了彎月牙。

“沒有。”他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堅定得像是在闡述心中真理。

他是罪人。

他背叛了最虔誠的信徒,玷汙了祖輩的榮光,匍匐在異教之神的腳下,甘為祂的鷹犬。

但在與主教的約定之日到來之前,他會繼續待在這惡貫滿盈的異教之中,為接線員小姐提供微不足道的幫助。

如果女神能聽見的話,也會誇他是個好孩子吧?

畢竟這世間萬物鬥轉星移,唯有明克蘭永不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