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1 / 1)

明月照我 烏合之宴 5230 字 3個月前

得到她的承諾,第五扶引心中寬慰,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哥也相信你。”

他似乎還要發表什麼感人肺腑的演講,才講兩句,有滔滔不絕的勢頭,聶照輕咳一聲,打斷他的蓄勢待發:“今晚不是約定了要學算學?”

第五扶引想起還有正事,連忙刹住,點頭稱是,把話題拉回正軌。

聶照把準備好的題冊書本安置在桌上,他和第五扶引一左一右坐下,將她夾在中間。

薑月這些年的算學水平,雖然不說多出神入化,但應付日常生活還是夠的,至少雞兔同籠再也沒有錯的,聶照回望她學習的來路,上面不僅充滿了她的血淚,還有自己的頭發。

他將題冊攤開,先幫她複習原本的舊知識,薑月記憶力向來不錯,但凡學過的東西很少會遺忘。

第五扶引看她的眼神裡帶著欣慰,誇獎她:“我們小瑾果然聰慧,這麼難的題都會,可比哥哥當年聰明多了,爹娘若是知道了,定然十分高興。”

聶照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是出於真心,還是說,薑月已經算是他們兄妹兩個裡面天賦較好的一個。

薑月被他誇得心虛,他建議休息一會兒,她也連忙駁回了:“還是趁熱打鐵,一口氣學完今晚的知識好了!”

第五扶引滿心的感動都要溢出來了:“小瑾不僅聰明,還這麼勤奮,哥哥很欣慰。”他於是連忙招呼人去給薑月做些糖水來好好補補。

聶照指尖在本子上點了點,喚回薑月的注意力,叫她看題。

隻見上書著“某製船商每年需要采購桐油八千桶,每天使用的桐油桶數相同,桐油每年分甲次進貨,每次購買的桶數為乙,購一次所需打點費用五百文,已購入而未使用的桐油需要封存,假設每次庫存為乙的一分之一時,封存費為兩文錢一桶每年,請計算一年進貨幾次最劃算。”

薑月握著筆的手不由得收緊,指甲一下一下摳在肉上,頭都大了,她難不成要一遍一遍算過去?

但是這個題對她來說非常實用,從商免不得面對這樣的問題,她就算不用親自經營,查賬的時候也總得心裡有數,不能讓人蒙騙了。

她手指上的皮都快被自己摳破了,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於是用求助的目光掃向他們一人,聶照碰一下第五扶引:“你來講。”

第五扶引非常樂觀,緩緩為她解題,原理寫滿了兩頁紙,他最後抬頭,見到了薑月比剛才更茫然的眼神,她雙手的食指攪在一起:“我,沒聽懂……”

為什麼會這麼複雜!她覺得世界上最複雜的問題就是雞兔同籠了,沒想到學無止境,她原本隻是頭大,現在腦子都快炸了,果然當一個什麼都不學的廢物是一件最輕鬆快樂的事情,但薑月當了十一年的廢物,她覺得無知無覺雖然不會焦慮,但這種快樂太過低廉,類比起來,坐井觀天的蛙的快樂大概如此。

第五扶引沉默片刻,看了看紙上的步驟,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裡講得不夠詳細,應該再細化一

些。

“哥,你要不緩緩?”薑月把紙推向聶照,“三哥,你再給我講一遍。”

聶照早就習慣了,這道題翻來覆去,沒個五遍她是聽不懂的,用溫水潤了潤唇,道:“既然分甲次進貨,那八千除以甲就是進貨的數量乙,同樣,八千除以乙就是甲,也就是進貨的次數,這裡能聽懂對吧……”

薑月飛快點頭,但是下一步,到一乘以一分之一的乙,加上五百乘以八千除以乙,等於八千除以甲加上五百乘以甲的時候,她的腦袋又嗡一聲卡住了。

在聶照給她解釋了兩遍為什麼相等她依舊一知半解的時候,旁觀的第五扶引已經從著急上火變成了麻木,薑月問了八個為什麼,險些把他繞進去。

現在他覺得腦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有些虛弱地扶著桌子起身,道:“糖水應該好了,我去幫你們取糖水來。”

聶照望著他略顯踉蹌的背影,心緒更平靜了,第三遍為她講為什麼。

第五扶引出了門,扶著門框深吸一口冬日的涼氣,才感覺大腦清醒,自己活過來了。

燭龍原本跟著他們在暖閣裡,題講到一半就聽不下去出來了,他理解薑月,他甚至連題目都沒聽懂,見第五扶引臉色不好,上前真心安慰:“你要理解一下,那個題我覺得真挺難的,而且你妹妹有十一年都沒上過學,學起來當然困難。

就算是真的笨,術業有專攻,她在彆的地方有長處就行了,畢竟人無完人,你可千萬彆灰心。”

第五扶引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呼出一口氣,在寂冷的夜色中化成一團白霧:“我沒有灰心,隻是有些心疼。如果當時我並沒有高燒,是不是會警惕一些,她就不會在慌亂之中和我分散;或者我當時在蒼南再多找她幾日,就能找到她,她能跟著我一起讀書,慢慢學這些,就不必像現在這樣,要用短短幾年來補齊十幾年的所缺。

你知道嗎?她每次說聽不懂,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了一樣。”

燭龍拍拍他的肩膀:“彆想這麼多,也許她就是天生不聰明。你當初已經儘力了,頭疾不就是高燒不退又冒著嚴寒整日尋她才留下的嗎?”

“她聰明的很,怎麼不聰明?”第五扶引決不允許燭龍這麼說薑月,旋即他又輕聲,“就算不聰明,那也是分開之後,被摔的,被餓的。”

他平複了一下心情,去端了糖水回來,聶照發現他的眼神充滿了悲憫,無論薑月再怎麼學不會,他都能耐著性子,一遍一遍重新講解。

聶照就知道,他剛才出去,大概又腦補了什麼精彩故事來安慰自己。

兩個先生,輪流講這類題,從天擦黑講到亥時,薑月才揉著自己的額頭,會了個七七八八,三人都已經腰酸背痛,第五扶引含笑,露出一副終於、總算了的表情。

聶照給自己連灌了四杯溫水,嗓子才好受些。

薑月殷勤地給兩個人捏捏肩,揉揉手,兩個人好哄的很,立馬十分滿足了,說明天繼續。

時候也已經不早,第五扶引挑了燈,送一人

回去,待送到已經結冰的荷花池時,才作彆,帶著燭龍回院子。

腰間兩塊銅牌在行走之時發出輕微的撞擊聲,悶悶的,遠不如玉石清脆,薑月的思緒落到它們身上,不由得摸了摸,冰涼的,粗糙的,沉甸甸的,帶著某種榮譽和象征。

她覺得無論是逐城千戶令,還是第五扶引的紫銅令,對自己來說都過於貴重了,薑月摩挲著兩枚令牌,即便將它們收下了,還是有些不敢置信,猶豫著開口:“其實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收到這種禮物,它們不僅代表了身份,還是能力和責任的象征,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這樣的能力……”

聶照聽到她冷不丁出聲,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令牌上,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回問:“你還記得到逐城之後,一共殺了多少個勒然人,又救了多少傷員,嗎?”

薑月啞然,搖頭:“記不住了。”她從來沒有統計過這些,每次清點完人頭,轉幾天便拋之腦後了。

聶照卻清清楚楚記在心裡,他一字一句說:“共殺一百一十一人,另有勒然千戶一名,可抵人頭三百;救治傷員六百零一人;另救薛夫人一次,當記上等功。你還補過城牆,巡過夜,保護過眷所的女眷。按照軍功統計,千戶的位置是你應得的。

你之所以記不住,從來沒有認真統計過,是因為你從來沒覺得自己能和軍中其他人一樣獲得軍功,一步步高升。為什麼呢?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和他們是平等的嗎?”

薑月一怔,下意識想反駁,卻無從辯駁,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她坦誠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內心,說:“軍中女眷並無有功勳爵位者,所以我下意識覺得我不能獲得晉升,也就從來沒想過此事。

你給我令牌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震驚和慌亂,好像這是你利用之權之便贈與我的,可你細數起我的軍功,我才曉得,這是我應得的。”

她垂眸,心情一時間不知何解,總之不大妙,她覺得自己竟然潛意識裡把自己看輕了。這些年,她或許已經摒棄離了夫家離了丈夫不如去死的思想,但還是沒有逃脫出舊有思維的樊籠,此刻豁然開朗,忽然覺得面前的路更寬廣了。

聶照彈指在她額間敲了一下:“這麼多年了,膽子還是小,凡事第一時間總問自己配不配,要問自己想不想要,隻要你想要,那就配得上。

等旁人大發慈悲想著你,那可太考驗人性了,可不是誰都和我一樣時時刻刻記掛著你,把你的功勞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想著跟我開商路,拚命學算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有自立資本,可你所擅長並不在商,耗費時間在不擅長也不感興趣的事情上,無疑是浪費生命。”

薑月知道他說得沒錯,心中一時有了衡量,堅定說:“算學我還是要學,但我明日就去巡營,去操練人馬。”

聶照揉揉她的頭:“對嘛,每天三斤飯吃下去,你得讓它發揮作用。你的人已經調動駐紮在撫西和塗江的沿線,離府上不遠,操練彆忘了,下個月也彆忘領例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