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1 / 1)

明月照我 烏合之宴 5019 字 3個月前

人生能活著參加自己人生大事的機會不多,成年禮,婚禮,再開放一點,或許提前給自己辦個葬禮。

未辦的時候,都想著要辦得轟轟烈烈儘善儘美,真臨到場合,覺得大抵也就那樣,譬如薑月現在端坐在鏡子面前,儀式還沒開始,聽著外面鼓樂聲,以及賓客的交談聲,就已經心如死灰了。

她昨夜太激動,過了子時還沒有睡意,現下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被挖出來沐浴更衣,換了一身黑底紅邊的童子服,想到一會兒的三拜三加,心情更為沉重。

不多幾時,鼓樂響過一回,賓客皆已入座,聶照作為主人,宣布笄禮開始,薑月坐在東間,實則聽不清他說什麼,侍女向她示意後,她便起身,緩緩走出拜見賓客,然後跪於加笄席上。

請柬她送去給劉氏了一份,今日卻見座位依舊是空著的,連帶和沈憐青的位置,薑月想起那日對方意味深長的笑容,便也知道了,劉氏是不想讓薑家再同她扯上什麼乾係。

高台之上,聶照雖名義上是她唯一的親人,作為主人,但實則他與第五扶引並坐,落座的背後奉著兩方牌位,以布巾遮蓋,賓客理所當然猜想應當是薑月那早亡父母的牌位,至於第五扶引,他身份貴重,當坐主位。

薑月的讚者是李寶音,她盥手後跪坐於薑月身後,幫她挽發,薑月的頭發實則已經梳得差不多了,李寶音隻是象征性的幫她把頭發梳起來。

正賓是薛夫人,聶照陪同她下東階盥手,而後落座,待薑月向東跪後,薛夫人才起身,為她初加。

她的嗓音溫柔而低沉,伴隨著古老的禮樂緩緩高唱祝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然後跪坐為薑月梳發加笄。

待到李寶音為薑月正笄,薛夫人落座後,薑月再拜諸位賓客,起身去東間換衣。

大抵是今日的陽光太烈,即便搭了棚子,聶照竟也覺得這光如此的刺眼,落在薑月身上,她亭亭玉立的,神色莊重而淡然,一時間令人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那個隻到他腰際的臟兮兮的女孩似乎和此刻的薑月重合,跳躍在他眼前,抓著他的衣擺,結結巴巴說:“求求你,留下我。”

沒有比這時候,更令他覺得星光鬥轉,歲月流淌是這樣無情而寬容的東西,它足夠一條歡快的溪流乾涸,一塊富有棱角的石圓潤,一個垂垂老者埋入黃土,也足夠一個孱弱的孩子長大。

薑月那時候可憐巴巴的像個被丟棄貓兒狗兒,誰都能踹上一腳,渾身都沾著被世俗惡意打磨出的傷痕,她彼時活著都費力,誰會想到她能茁長倔強地成長到現在的模樣。

在薑月去東間更衣的空檔,第五扶引碰了碰聶照,給他遞了張帕子,溫聲軟語:“沒想到你比想象的更出乎預料。”

他在嘲笑聶照面皮軟眼眶子淺,聶照瞥他一眼,見他眼眶也充盈著一抹薔薇色的粉,接過帕子:“你卻在我的意料之中,”頓了頓,聶照又真誠歉意道,“不好意思,真不該當著你父母的面兒

這麼說你,抱歉。”

第五扶引不再理他,也就當著父母的牌位,聶照才對他如此禮遇,客氣非凡,但他總不能見天兒地抱著爹娘牌位跟他說話。

薑月已經換了衣裳出來向牌位拜父母高堂,薛夫人為她二加,唱道:“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待三加過後,已經日上中天,薑月華服已著,以紅黑為底色的華服隆重且厚重,與發上冠笄相得益彰,此刻真正成了一個大人模樣,動作被華服束縛著,也變得緩慢而莊重,有司唱:“醮子。”

薛夫人唱過祝詞,二人互拜,薑月接過酒盞,敬拜皇天後土,再象征性地持酒沾唇,權作飲過,李寶音為她奉上飯食,她象征性吃一口,以示禮成,再與薛夫人互拜還禮,面南而站。

薑月一早隻吃了兩個哥哥做的長壽面,按照她的飯量來講,此刻不餓很難,她悄悄握了握自己的手,讓自己忍住,聆訓的環節被刪除,很快便能回去休息了。

聶照取了件東西,走下來,為她加字:“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化吉甫。”

他將手中捧著的銅牌送給薑月,薑月雖然疑惑排練的時候並沒有這個東西,卻還是雙手接過,銅牌上的古樸,因聶照握過,所以帶著他掌心的溫熱。

薑月斂眸瞥見一眼,一時忘了回應。

隻見上書幾個大字“逐城守備千戶薑月令”

她目光慌亂地尋向聶照,見他微微點頭,才深吸一口氣,向他拜道:“化吉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

賓客一時間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如此振奮,隻當是完成了及笄禮後真正成為大人,因此而歡欣。

薑月今日向四方賓客拜了不下幾十次,腦漿幾乎都要在起落過程中搖勻了,有種迷糊感,可此刻她手中堅硬冰涼的令牌振奮了她精神,令她無比清醒。

聶照依禮寒暄過賓客後,宣布禮成,請賓客前往暖樓分男女席面赴宴,薑月換了衣裳去招待女賓。

及笄禮上女子居多,來送賀禮的使者與他們無親無故,因此並未邀請觀禮,隻在禮成後一並吃席,大多使者都不甚在意,畢竟這樣安排有理可循,他們硬要觀禮才是無理。

宴席開到一半,薑月隻聽到男賓那處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輕響,還有男人高聲的喊叫,便知道是有人在鬨事,不過聶照和第五扶引都在,她並不擔心,依舊安撫賓客情緒,大家見狀,神色也依舊。

“哈哈哈哈,早就聽說聶侯謀反,被五馬分屍,想不到你們聶家當亂臣賊子是祖傳的手藝,還未做什麼大功績,一個第五王族的厭棄舊臣,流放的雜碎,如今竟也學著諸侯模樣大宴賓客,當真可笑,”

鄭華峰是沃東陳侯部將,向來自視甚高,本就對聶照打心裡看不起,被派遣送賀禮已是大不悅,卻不想聶照竟敢將他晾在此處,又添憤怒,幾杯馬尿下肚,當場高呼起來,又拱手對第五扶引道,“依我看,您是龍子鳳孫,真正的天命

所歸,豈能與他這等鼠輩為伍?一個小小的及笄禮▼▼[]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膽敢擾動您的尊駕,真是可笑!這等人的妹妹,便是送到您府上當提鞋丫頭,都不配。”

聶照聽他貶損自己的時候,尚且帶著笑意,輕呷美酒,平靜地看他還能罵出什麼新花樣,待他罵到薑月頭上,神色才一變,透出幾分陰狠。

鄭華峰早存了背棄陳侯,投奔第五扶引的心思,此刻還不忘吹捧他。

卻沒看見第五扶引臉色如何難看,連平素的笑容都難以保持,甚至不待聶照開口,便先開口,聲音中帶著些許冷意:“亂臣賊子總比給人當狗來得強,你口中的雜碎能退敵八百裡,你卻隻會張口狗叫,也不知道在亂咬什麼,怎麼,你的主子沒喂飽你,就到我面前乞食來了?我可不收雜種狗,子元,你說呢?”

燭龍後退了半步,試圖遠離戰場。

他跟第五扶引認識快十年了,第一次聽他罵人這麼狠。也是,這人真是馬屁拍到馬痔瘡上了,緊趕著人家妹妹大日子說這種話,就算單罵聶照,第五扶引也不會容下這口氣。

如今都親昵地喚人家子元了,擺明了態度是與聶照同一戰線的。

“好好的日子聽狗叫,的確晦氣,這種亂叫的狗可不能留,得拔了舌頭打斷四肢才學得會什麼是安分守己,不過今日是斤斤的大日子,不便見血,明日再行刑。”聶照抬手,小瓦帶人上前將鄭華峰捆住,塞了嘴推出去。

“小小插曲,大家不要介意。”第五扶引含笑點頭,半個主人似地安撫客人,大家互相對視,心中已經有了計較,看來第五扶引與聶照關係甚篤,蒼南和撫西已經結盟,應該避其鋒芒才是。

想罷,紛紛舉起酒杯,向他們二人敬酒。

笄禮嘉成已經是下午,宴散後早就弦月初上,薑月一一將女賓送出府門,緊繃著的那根弦鬆開,才頭昏腦漲地回去,昨日她豪言壯語說晚上要學算學,眼下隻好咬咬牙,去暖閣你找聶照和第五扶引,正好問問令牌的事情。

二人早就在暖閣裡等著她。

第五扶引將另一枚紫銅牌送給她:“這是我的印信,拿著它可以在蒼南暢通無阻,哥哥沒有彆的禮物送給你,你現在什麼都不缺,所以隻好把這個當作及笄禮物送給你。”

薑月問:“這麼重要的東西,哥你交給我,不怕我給聶照,幫他對你不利?”

第五扶引搖頭,將紫銅牌緩緩放在她掌心:“我相信你,聶照把你教得很好,深明大義,果敢善良。假如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也認命,說明我與父親一樣,合該被至親所背棄。”

薑月下意識握緊銅牌,向他承諾:“我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