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明月照我 烏合之宴 6723 字 3個月前

第21章

薑月對自己這次考試還是相當滿意的,她的算數總不能還是丙,對吧。

她回家的時候,廚房裡熱氣騰騰,聶照不知道在鍋裡燉了什麼,一股奇異的肉香縈繞在院子裡,聶照則坐在廳堂裡數錢。

這五百文是薑月明年上半年的束脩,三百文做家用,那剩下就沒剩多少了,臨近年關,還是要多湊一點錢出來,年關要給她做新衣服。

“三哥!三哥鍋裡燉了什麼?好香呀!”薑月書袋還沒放好,就跑過來繞著他打轉兒。

聶照皺眉躲開,對著光重新計劃用度:“燉了什麼自己去看,走開走開。”

就算能留下一點也不夠,薑月十五了,總得給她攢點嫁妝。

薑月噔噔蹬跑去廚房掀開鍋蓋看,鍋裡沉著白花花的東西,她認不出來,但還是挺香的,就又噔噔蹬跑回去,問聶照是什麼,聶照還捏著銅錢,心中想著薑月的嫁妝,沒答話,反而問她:“你想什麼時候結婚?”

薑月一聽,小臉就垮下來了,蹲在他旁邊,像隻小狗似的耷拉尾巴,眼睛垂下去,軟聲問:“三哥,你不要我了?你彆不要我,我不想離開你,三哥你隻要不趕我走,我一輩子都跟著你。”

她再也找不到像三哥這樣對她好的人了,她最近是不是不聽話,讓三哥生氣了,所以他才想快點把自己嫁出去啊?

聶照鬆了口氣,她既然不著急結婚,那還早,嫁妝還有得攢:“沒要趕你走,少想這些有的沒的!吃飯!”

他一彈薑月腦門,把錢都收起來,起身去給她盛飯。

薑月蹲在地上,看他離開的背影,袖子和衣擺明顯短了一截,還是前年的衣裳,不由得抱著肩有些落寞。

其實三哥要是想早點把她嫁出去,她也理解,養她真的很費錢,她吃得很多,還要上學,學又上不好,也不給他爭臉,三哥為了養她,連新衣服都沒做,她要是早點嫁出去,就不用上學了,還能出去做工,三哥會輕鬆很多。

但是嫁出去之後,還能跟三哥住在一起嗎?她真的不想離開三哥。

聶照向來不吃自己做的飯,他給薑月盛了一盆豬腦花,一盆紅豆米飯,一碟乾料,讓她自己慢慢吃。

薑月很少有什麼東西是吃不下的,但是這個白花花的不明羹湯,她看了確實覺得滲人,但是怕聶照失望,還是閉眼捏著鼻子全吃下去了,然後連忙用米飯噎住,生怕吐出來。

“一盆豬腦花都吃了?”聶照訝然。

薑月聽到是豬腦,臉青一陣白一陣,終於忍耐不了,衝出去吐了。

她來逐城的路上,見到衣衫襤褸者死於道旁,頭顱被鷲鳥啄開,流出白花花的腦子,薑月心裡留下陰影,見不得這種東西,也吃不得。

聶照沒想到世上還有她吃不下的東西,有這麼難吃嗎?

他進廚房,自己嘗了一口剩下的,煮的時候豬腦上的一層血膜沒摘,格外腥臭,聶照不由得乾嘔了幾聲,選擇把它們倒掉。

確實,

做飯不能沾沾自喜故步自封,他以前不吃,所以不確定飯到底多難吃,但現如今,是該買幾本菜譜,好好精進些廚藝了。

書院的成績單下來的很快,第二日就出了。

薑月一向禮樂書還不錯,都是甲等,射禦乙等,唯獨那個數,這次倒是沒考丙,出人意料地考了個丁,比丙還差……

整個青雲書院,攏共兩個算數考丁的,一個是她,一個就是她同座的李寶音。

兩人同病相憐,一起纏纏綿綿在青苗乙班當了兩年的同桌,開始薑月還是倒數第一,把李寶音墊到了倒數第二,李寶音隻有射禦是甲等,禮樂書都是乙,算學是丁,後來薑月成績好了些,她就重回倒數第一。

一般先生在點名批評薑月的時候,肯定會帶上李寶音;批評李寶音的時候,也會帶上薑月,兩人倒是生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散學後,兩個人捏著成績單都不敢回家,在學校最偏僻處的小花園裡蹲著。

薑月的圓頭圓腦快垂到地上了,一聲不吭,李寶音也在沉默,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彈彈成績單,沉聲說:“你說我把這個丁,用朱筆改成乙怎麼樣?”

“這不是騙人嘛。”薑月埋著頭,甕聲甕氣。

“算了,跟你這種人說沒意思……你哭什麼?”李寶音被她嚇了一跳,有些慌不擇言,“我還沒哭,你怎麼哭了?我家往前數四代都是二甲進士,我考丁等這是愧對祖宗,回家時要屁股開花的,你三哥又不打你,你哭什麼哭?”

她這麼一說,薑月哇哇哭得更大聲了,她寧願三哥打她,不然她心裡更不好受。

“聶照打你了?我早就說他不是個好人。”李寶音感歎。

“為什麼三三不得六?”薑月哭著問。

李寶音沉吟:“得六啊,怎麼不得六?是不是先生判錯了?”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試卷,目光幽深,鄭重道,“我也寫的是六,先生一定判錯了,明天我們去找他,讓他給我們改成績。”

薑月重重點頭,終於擦乾眼淚,和李寶音分道揚鑣。

她一回到家,就發現家中的氣氛格外凝重。

門大敞著,她三哥正一臉深沉地坐在正堂裡,手掌撐著額頭,看起來頭痛,十分痛苦的樣子。

薑月還未來得及慰問他,他便問:“成績出來了?”聲音也比往日虛弱。

薑月想到明日要去找先生改成績,結結巴巴說:“沒,沒有。”

“你一撒謊就會結巴,剛才先生來過了,說你算學考了丁等。”

薑月瞪大眼睛,大張嘴,不可思議,先生竟然來過家裡了?

“你跟我講講,一共甲乙丙三等成績,你是怎麼考出丁的,先生來跟我說建議你退學,不是讀書這塊料。丁等的算學,還天天嚷嚷著要去賬房當學徒?”他從身後抽出根板子,恨不得把她腦袋抽開。

薑月嚇得渾身哆嗦,眼睛往地面方向輕輕一瞥,長睫一顫,豆大的晶瑩淚珠就跟珍珠似的連串兒從白嫩的面頰上掉下來:“三哥,你真要

打我嗎?你打我吧,你打我我心裡能好受一些。”

她乖乖把手伸出來。

聶照就下不去手了,什麼氣也沒了,輕歎一聲,上前用手背給她擦眼淚,緩聲說:“不打你不打你,打你做什麼?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什麼時候真打過你?”

小時候挨了那麼多打,剛來的時候,他一抬手就以為要挨打,他說實話,當時覺得懦弱讓人心煩,現在想著還怪可憐的。

他越不生氣,薑月眼淚掉得越多,額頭抵在他胸口處,眼淚往他身上蹭:“可是我考得真的不好。”

“不好就不好吧。卷子拿出來我看看。”

薑月將她那個考了丁等試卷拿出來,放在書案上,聶照看得頭痛欲裂,怪不得先生要勸退她,共一百道題,她錯了九十八個。

般若近來心境好轉些許,不再成夜難眠,他難得早早躺在床上,把被子蓋到頭頂,像一具屍體般安詳。

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的質問:“三三得幾?”

“為什麼得六?你再說一遍三三得幾?”

他猛地睜開眼睛,表情難以言喻。

早聽說薑月算學極差,沒想到竟然差到這種地步?

不過像聶照這種自幼就是天之驕子,即便總是逃學成績門門也從未下過甲等的人,恐怕完全沒法理解薑月的痛苦,嘖。

“為什麼不是六?”薑月抓著筆杆,指尖在紙上亂劃,中氣不足,“三個又三個,不就是六嗎?”

聶照前半個時辰還覺得薑月哭得好可憐,他哪裡忍心打她。現在氣得直咳嗽,捂住心口,咬牙切齒:“誰告訴你這麼算的?我把你切成三段,每段再切成三段,你告訴我你現在被切成了幾段?”

薑月小聲:“九段。”

“所以三三得幾?”

“六!”

“幾?”

“九!”

聶照如釋重負:“你以後再算不明白,就這麼想,懂了嗎?今晚把九九歌背三遍。”

薑月點頭。

聶照修長的手指在燈下被照得宛如白玉,薑月順著他的手指向下一道題看去。

城中寂靜許久的鐘忽然重重敲了四下。

若非國喪、戰事,鐘萬不會響,城中一瞬間像是被鐘聲喚醒了似的,充斥著雞鳴狗叫聲,和人的喊聲。

聶照也下意識起身,拎劍站到門外,叫薑月去捧了裝錢的匣子,收拾她自己的衣服。

沒多一會兒,外面傳來雲板擊鳴和馬蹄聲,官役一邊擊響雲板,一邊高宣:

“皇後崩——”

“太子薨——”

不是戰事,是京畿傳來消息,城中又重新安靜下來,畢竟哪個人做皇後,誰是太子,與他們關係不大。

聶照似聽得周身轟隆隆的,宛若高山嘩然而傾,下意識扶住門框。

比起勒然入侵,皇後與太子之死,意義要更為深遠,這說明朝中皇後一黨慘敗,宦官黃賢一手遮天,無論是中央還是邊疆,必然有大的變故。

般若也從床上坐起身,心臟被拋得高高的,無法落地。

當今陛下是先帝的第五子,當年奪嫡之慘烈,除了原太子一家被囚禁後燒死於東宮,其餘四位皇子皆喪命,包括繼後所生的最有奪嫡之望的六皇子,五皇子一個一心煉丹,沉迷修道的庸碌之輩撿了大便宜登上皇位。

可惜他因服食丹藥過多,年近四十膝下隻有一子,是打漁女出身的顧氏所出,因這一子,顧氏也順利成為了皇後。

比起皇帝,顧皇後顯然有野心的多,她收斂政權,大刀闊斧謀求變革,隻可惜她家世低微,根基薄弱,在朝中擁簇者不多,又受牝雞司晨之言牽製,處處捉襟見肘。

薑月聽到外面騷動漸熄,走出來,見聶照目光中有許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緒。

“明日起,每日酉時,我會看著你在院中紮一個時辰的馬步,你今後跟著我習武。”

聶照說得嚴肅,薑月知道此事大抵很重要,乖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