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恩一驚，立刻將熱狗扔了出去。

真是見了鬼了！

這都是什麼東西啊！

當克萊恩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幻聽後，倫納德的聲音就從他的腦海裡消失了。他掏出手機檢查了一下，電話已經被自己掛掉有一段時間了。

那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是我的思維讓幻覺中衍生了一個倫納德嗎？

現在克萊恩回想起來，那倫納德說的話讓克萊恩感到怪異，就像是一盤的白米飯中，兀然出現了兩顆黑米，熟悉的食物中突然出現了陌生的口感。

幻覺入侵現實，思維扭曲幻象。

……真是……事情大條了……

重置自己的認知，相信自己是不需要呼吸的，之前令人抓狂的窒息感與溺水感便蕩然無存。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加強烈的惡心與眩暈感，以及那種，深不見底的違和感像潮水一般淹沒他。

感官所能認知之處，仿佛都發生了微小的改變。本來熟悉的、穩定的日常，就在今天發生了細小的反常，成為了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就像本來騎車上班的人，今天走了過來；習慣喝汽水的人，今天點了一杯茶；頓頓吃薯條的人，今天破天荒吃了一碗沙拉……

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做著克萊恩不熟悉的事情，這勾起了克萊恩內心深處的恐懼。可他越是感到不安與違和，他那躁動不安的思緒就會通過幻覺進一步乾擾他的世界，讓他的感覺更加扭曲怪誕。

所見所聽不可信，靈性占卜不可行，思維邏輯不可信。

一切都是不可信的？

地上的熱狗是真的熱狗嗎？我的手機是真的手機嗎？怎麼向自己證明，自己沒有在幻境中將熱狗當作手機塞進口袋？

……該死！

克萊恩，收斂思緒！不要陷進死循環！

你的思緒，正在嚴重影響你的幻覺！

……對！懷表！幻境羅盤！我還能相信這個！

現實與幻境交融之間，唯有幻境羅盤讓克萊恩感到一絲安穩。克萊恩發現，不管他為自己樹立了什麼邏輯，“相信幻境羅盤”反而是最最簡單而實用的【認知界釘】。

相信打開懷表時，古老的指針會真實地指示幻境的時間。

可惜的是，躁動不安的指針一直在抽搐跳動，給不出一個準確的時間。甚至在來回跳動間，指針的數字竟然越來越大。

不妙了！

克萊恩感到一絲驚恐，可隨之而來的，強行壓下來的惡心與眩暈感立刻重返而來。這一次克萊恩終於清晰而直觀地感受到了世界的扭曲，聲音、畫面、氣味、觸覺……他所感受到的一切終於維持不了“日常”的狀態，開始扭曲、崩潰、分解。

視線和聲音開始被擠壓拉伸，迅速被破壞，現實被撕開了寬大而空虛的口子，閃爍的雪花噪點來回流動，刺耳的雜音碾過克萊恩的耳朵。

……不，不能呆在這裡了！

現實快要破碎了！我要趕緊離開這裡！

克萊恩起身想要離開，可他的思維與判斷早就被粘糊的汁液浸潤成爛泥，自身的控製權被幻覺破壞成碎屑。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循著要離開的本能，邁開腳步，像一個人類一樣搖搖晃晃地向外走著。

嗚——嗚——

那是什麼？我是聽錯了嗎？

那是——蒸汽火車的聲音！

像是回應克萊恩渴望離開的急切思緒，一輛古老的蒸汽火車從遠方駛來，穿越破碎的現實與扭曲的幻境，來到克萊恩的身邊。

這是一輛技術老舊的列車，看上去像是第五紀的老式蒸汽火車。效率低下的舊時代羅塞爾蒸汽機如同消化道破爛不堪的老混蛋，明明無法消受，依舊要把大堆大堆的煤炭塞進嘴裡，仿佛吃了這頓明天就得死了一樣，最後這些死黑的渣狀物剛觸及腐敗的食道，就被糜爛的消化係統歇斯底裡地拒絕，爭先恐後地被噴出來，成為某種消化不完全的嘔吐物，成為那種夾著未消化完全煤渣的大量氣體，噴湧在克萊恩的臉上，企圖將悲哀的痛苦隨著沙礫刮傷與呼吸侵入痛灌他的軀體。

“咳咳……”

煙霧彌漫中，克萊恩的視線模糊不清，隻見那個龐大的機械造物十分眼熟，似乎在哪裡見到過。

可蒸汽火車並沒有為他而停留，即將要在霧氣繚繞中開遠了。

……不……不！

不要扔下我！

帶我走！

克萊恩追著列車奔跑起跳，幸運地抓住了末尾車廂的欄杆，他打開門就鑽了進去。

車廂裡四處無人，空蕩蕩的座位都是第五紀的樣式，這整輛火車就像是從克萊恩的回憶裡開出來的一樣。

窗外的世界徹底破碎了，現實成為某種屏幕的碎片，在怪異的光束中起起伏伏。從車廂內望出去，外面如同一片混亂的電子垃圾場，由噪點組成的瀑布無情地衝刷著所有廢棄的電子屏幕。破損變形的垃圾屏幕各式各樣，黑屏花屏什麼都有，都在抽搐地播放混亂的片段，然後又隨著噪點彙成的川流蠕動扭曲。

很多屏幕克萊恩都看不清，雪花噪點組成的瀑布從車頂傾斜而下，遮住了大半車窗玻璃。

他試圖去聚精會神看路過的一個屏幕，可周圍的所有屏幕都在此刻躁動不安起來，那些迷幻的畫面與抽動的視頻爭先恐後地要捅入他的眼睛，四面八方的音響都在以高倍速播放扭曲的音頻，撕扯他的聽覺。

百萬個影像要嗤咬他的視線，百萬道聲音要侵占他的耳膜，甚至百萬種體驗即將沿著這種異類的接觸，爬上他其他脆弱的感官。

克萊恩立刻閉眼，坐在座位上收斂思緒，緩和情緒。

……太多了……太多了……

這都是什麼……

那種詭異的嘈雜如同漲潮的海水衝刷克萊恩的理智，現在又漸漸褪去，在海灘上留下點點痕跡。

回過神來的克萊恩細細回想剛剛看到了什麼，卻發現似乎自己根本沒記住什麼。電子屏幕又破又爛，蒸汽列車開得又快又晃，根本什麼都沒法聽沒法看，隻能記得一些細碎的畫面與片段。

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認識的，熟知的，陌生的；以前聽說的，曾經經曆的，未來期盼的……

窗外像某種扭曲破碎的曆史縫隙，展示著過去、未來與將來，但克萊恩發現，車窗外的內容遠遠不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