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陣輕微的響動後，倫納德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好了，現在可以了。”

“倫納德，我感覺事情不太對。”

克萊恩咽了下口水，聲音顫抖，呼吸急促。”

“我感覺，我周圍一切都不對勁，和平常不一樣了。

“我昨天來過這個廣場，但是今天，完全不一樣了……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他環顧四周。

“我昨天在這裡遇到一個西大陸人在這裡擺攤占卜，旁邊的攤販說這個尖耳朵的家夥一直在這裡擺攤，但是今天他卻沒有來。

“我昨晚就占卜過了，那個叫常透途的家夥，確實是命運途徑的非凡者，而且一直在這裡擺攤。

“一個命運途徑的非凡者，突然改變了自己的生活軌跡，一定是今天發生什麼了。”

“……”

倫納德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克萊恩沒有給他機會。

“太多反常了，倫納德。

“廣場上賣花的那個人，昨天我看他一直在賣各種各樣的玫瑰，但是今天，他竟然進了一批樹葉賣。

“那個雜技演員，他今天用的是紅色的道具瓶，可是昨天他用的是藍色的。那一組瓶子傷痕累累，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老道具，但是今天卻突然換了新的。

“旁邊那個商場，昨天還是用著那種帶立體投影的廣告設備，但是今天，他們突然換了老式的傳統屏幕設備。

“我記得這裡的廣場上還會有一個觀光小火車，每個小時開一班，時間很準的，是著名景點。我昨天就看到了，但是今天觀光車還沒有來，它已經晚點半個小時了。網上的攻略說，它從不遲到的……

“太不對勁了，倫納德，哪裡都不對，哪裡都在變。

“就仿佛，正常的【日常】被什麼東西人為地修改了，很多細小的地方發生了變化，發生了【反常】，讓我感到了令人窒息的違和感……可是大家都覺得沒有問題、一切正常。

“這是什麼，倫納德？這是什麼？這難道就是梅麗莎……這就是我的妹妹從世界之外給我傳遞的信息嗎？她在通過修改細節的方式，將信息傳遞到現實世界、傳遞給我嗎？

“如果是這樣，那麼她又到底要我做什麼呢？這給我傳遞的信息又是什麼？

“……或者……其實那並不是我的妹妹……某種可惡的非凡存在影響了我的認知，鳩占鵲巢，企圖通過我妹妹的身份，來控製我的行動，達到自己的目的？

“還有我的影子，它好像活了，在我的腳底下蠕動，卻總是黏在我的腳下，甩不掉……”

“冷靜一下，梅林，冷靜，深呼吸。”

倫納德歎了一口氣。

“不要緊張，仔細聽我說，按我說的做。

“首先，你的靈性預警有感應到什麼嗎？”

“不，什麼都沒有，很安靜，甚至……很安全。”

“那麼你現在再占卜一下，看看你現在的環境是否有什麼異變。”

“……沒有，占卜告訴我無事發生——不是占卜不成功，而是占卜成功了，並告訴我無事發生。”

“好的，那你現在再把懷表掏出來看一下，指針動了嗎？現在幾點？”

“懷表……指針動了……那麼也就是說，我現在進入了一個幻覺……”

“是的，梅林，放鬆，我想你應該隻是進入了一個幻覺。而且周圍其實確實無事發生，很安全。

“我的判斷是，你的幻覺並不是由外力造成的，不是有人給你施了法，而是你自己的問題造成的幻覺。不要緊張，你是安全的。

“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坐下來，安靜地等幻覺結束，就像我們這幾個月一樣。”

“但是指針一直在跳動，安靜不下來，我不知道我還要等多久……

“而且，我找不到……

“我隻能知道，我的現在的認知與感官被幻覺侵蝕了，可是我不知道我的世界裡哪些是幻覺，哪些是現實。

“那個紅色的道具瓶是假的嗎？那個綠葉是假的嗎？那個小火車也是假的嗎？

“我做不到，倫納德，我做不到……

“我感覺……我的世界像一個破敗的屋子，到處漏風……”

“……好吧，現在，放鬆，深呼吸……呼，吸，呼，吸……然後聽我說……”

曾經作為安魂師的倫納德有豐富的安撫經驗，即使不使用非凡能力，他也足夠令人安心。

克萊恩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是的，就這樣。接著你要意識到，其實你已經是一個天使了，現在，呼吸對你來說並不是一個必需品，慢慢地、輕輕地忘掉它。你將不會因它感到急促與煩擾，也不會因它感到歡愉與興奮，你是冷靜的、平穩的，你不會因為呼吸這種凡事所影響……”

倫納德歎了一口氣。

“【幻滅餘燼】綜合症，我應該說過這個，這是過度接觸虛無煙塵所帶來的後遺症。我一直認為，你蘇醒以來的種種幻覺，都是它的問題。

“這包括一係列症狀，包括方向感混亂，幻覺頻發，現實感缺失，邏輯思維能力下降，身體控製能力錯亂，感官失調，靈性直覺癱瘓等等方面。

“但這些問題的核心現象是：患者分辨現實與幻覺的能力受損了。

“很遺憾，我見過的相關案例實在太少了，畢竟在我那個年代，葉奈法噴泉與聖朱莉教堂才剛剛建造不久。而接觸過虛無煙塵的人，很少能有活下來的。

“不過這裡有一個很典型的案例，也是你熟悉的人：

“格洛麗亞·米切爾。”

克萊恩努力捕捉倫納德的每一個單詞。

“總體來說，她的症狀比你輕多了，但是有一個問題，你可以用來參考一下。

“在她提交的記錄中提及了幾次，她發現自己的思維在影響她發生的幻覺。

“有一次，她在吃一個牛肉派。但是當時她正在發呆，腦海裡正在想著，待會下午茶想去吃草莓泡芙。接著她的就在嘴裡嘗到了草莓泡芙的味道，口感、滋味、甚至手感都和吃草莓泡芙一模一樣，甚至她吃完了都沒發現問題。

“直到她吃完，旁邊的人提醒，格洛麗亞才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草莓泡芙的幻覺。剛剛自己隻是吃掉了一個牛肉派。滾燙的內餡甚至將她的舌頭燙傷了，但剛剛陷入幻覺的格洛麗亞毫無察覺。

“聽上去你的情況和她差不多，梅林。

“所以現在，你要做的就是，收斂思緒，然後放鬆，坐在原地靜靜等待，不要亂跑，相信自己是足夠安全的。

“你周邊很安全的，梅林，沒有人在企圖操縱你。

“花店進了綠葉子，是因為最近綠葉插花最近再一次流行起來。猶豫良久的花店老板終於下定決心開辟新賽道。

“雜技藝人終於在街頭攢夠了足夠的錢，現在可以換上一組質量優秀的新道具。

“商店很早就買下了新的廣告屏，昨天終於到貨，趁著晚上加班加點，挑最不影響生意的情況下完成了安裝工程。

“觀光小火車已經有了很久的曆史，有些磕磕碰碰也是難免，它可能隻是在街上出了點小故障，等工程師修好了，它就來了。

“那個占卜師也許隻是今天想休假一天，所以今天沒有來廣場……

“世界都在正常運轉，梅林。變化與發展是這個世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這是正常的、向上的，放輕鬆。”

“所以……我感受到的一切不安與違和，隻是【幻滅餘燼】綜合症帶來的幻覺？是因為我目前難以分辨幻覺與現實而產生的怪異感？”

“……理論上來說，是的……但是我不建議現在的你，過分地去追求現實與幻覺的邊界，模糊一些也沒有問題，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收斂思緒。

“收斂思緒，梅林，就像在誠實大廳一樣，清空腦子裡所有不該想的東西，直接坐在那裡發呆、甚至睡一覺也好，這些怪異感都會慢慢退卻的。”

“……可是……我……”

“可是你依舊不死心、還是想要去求一個邊界嗎？”

“……是的。”

倫納德又歎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你還是老樣子……

“但是，如果你執意要分辨現實與幻覺的話……

“那麼，就細心照著我說的做。”

“好的。”克萊恩答應道。

“現在，梅林，把你的手機放下，關機，塞到口袋裡。然後去你後面的攤位上，買一個新鮮的熱狗，放在耳邊。”

這個要求有些奇怪，但是克萊恩還是照做了。他立刻去買了熱狗，回來繼續坐在長椅上。

“熱狗我買好了，然後呢？”

“然後，方法很簡單，你需要對一個沒有幻覺、沒有非凡能力影響的世界建立完整的認知，然後結合凡性科學的視角，對你所看見的一切進行排查。”

倫納德說道。

“比如說，在沒有幻覺的正常的世界中，影子是不會活過來的，它是死的。你認為它在活動，隻是因為你路過了路燈，車路過了你，影子隻是因為燈光變化而變化，所以影子蠕動是假的，車燈路過是真的。

“又比如說，狗不會飛上天，貓不會潛下水，雨水不會從下而上升空，煙花不會上而下墜落……若是出現這些情況，那些便是你的幻覺，便是虛假。

“按照這種邏輯推理判斷，你就能初步判斷部分命題的真與假。

“這樣，你便會意識到，熱狗不會說話。

“所以現在和你說話的倫納德·米切爾，也是你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