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防備 利益權衡。(1 / 1)

玄燁覺得木蘭這麼多上等田地, 隻種這些貧瘠的作物未免太過可惜,便找來了當地的老農詢問原因,這才得知因為當地氣候過於寒冷, 進入白露後氣溫驟降, 很多作物都無法成熟,所以無人種植。

沈菡看玄燁盯著這片地不甘心的樣子,想了想,提議要不要也在這兒圈塊地,試種一下禦稻:“雖然這裡有點兒冷,但不是說禦稻的成熟周期比一般的稻子短嗎, 說不定就能趕在白露之前成熟呢?咱們也不圖它一年兩熟,哪怕隻有一季,對本地百姓來說也是大功一件。反正隻是一塊試驗田,就算失敗了也不虧什麼。”

萬一成功了,北地的百姓便能多一項上等主食,受益無窮,那可就賺大了。

玄燁之前沒想起禦稻, 因為長城以北很少有種稻子的習慣,但他思量過後卻覺得沈菡說的未必不能一試, 反正也不虧。

之後玄燁便就找人在附近找了個莊子,圈出地來開始了漫長的試種工作。

沈菡聽說成功了有點兒驚訝:“真的在白露之前成熟了嗎?”

她真的隻是隨口提議, 沒想到會成功啊!

——朝臣們同樣沒想到!

親耕禮當日,玄燁指著豐澤園稻田中的幼苗給眾人介紹:“此稻名為禦稻, 朕在康熙二十一年的時候, 偶然在西苑的玉田稻中發現了一株早熟的嘉禾,穀粒飽滿,稻穗高大, 遠勝其他稻穗……”

太子和一眾皇子都站在稻田邊聽著,胤禛之前從沒聽額娘說過這事兒,現在聽到阿瑪為了得到早熟的良種,竟然從一株稻穗開始培育,花了十年的時間悉心育成如今的禦稻良種,心裡的佩服之情簡直難以言喻!

這樣的耐心,這樣的鍥而不舍,隻為了叫百姓多一些收成!

胤禛隻覺阿瑪的德行便如巍峨高山,他可能終其一生都難以望其項背。

玄燁說完育種的過程,又拿出了曹寅的這些年在南方試種和長城以北試種禦稻的記錄:“此稻早熟,朕在木蘭試種多年,已經確定此稻在長城以北,可在白露之前收割,且禦稻抗旱高產,推廣開來必定能夠增益百姓活口之資。而在南邊氣候溫暖之地,此稻可達一年兩熟!”

群臣有些攘動——一年兩熟?!真的嗎?

沈菡作為皇後也陪同玄燁來參加親耕禮了,不過這是皇帝的主場,她一直默默無聞在裝背景板。此時聽完玄燁一番激情高昂的介紹,沈菡忍不住悄悄打量了一眼玄燁。

——雖然他說這事兒的時候面上表現的十分沉穩,仿佛這隻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但沈菡還是聽出了一點兒得意和炫耀——我厲害吧?

沈菡:“……”

朝臣們的敏感度顯然不必皇後娘娘差,紛紛開始讚歎皇上天縱英主,一心為民!我朝聖主德行感佩上蒼,竟降下此等良種!這禦稻真是太牛叉了!

巴拉巴拉巴拉……

沈菡在一旁端詳這些人的表情——雖然他們嘴上一個勁兒的誇讚,都快把玄燁誇成三皇五帝了。但她總覺得看起來有些假,沈菡覺得這些人好像不是真心相信的……?

玄燁聽沈菡說完乾笑了一下:“嗬嗬……不奇怪,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時人做事都講究天時,講究一個萬事萬物要順應自然和天理。

能夠一年兩熟的水稻,在現在的大多數人看來,確實屬於‘逆天而行’的產物——逆天而行是要遭天譴的!

想讓人們接受禦稻並沒有那麼容易。

玄燁無奈道:“朕知道,彆看他們嘴上說的好聽,其實心裡還不定怎麼想呢。我估摸著多數人應該是不信的,可能都以為這是朕在給自己製造‘功績’吧……”

就算一部分人真的相信這水稻真能一年兩熟的,估計也不會太當回事,或者心裡正覺得此事實屬‘大逆不道’。

沈菡不太能理解這些人的想法:“不至於吧,就是個水稻而已,而且這明明是好事呀?”

玄燁搖搖頭:“人對未知總是恐懼的,大多數人還是更相信已知的、已經習慣的東西。哪怕新的東西有更大的益處,很多人為了避開風險也寧願用舊的。”

這倒是,沈菡記得之前他們討論過這個問題,百姓並不太容易接受新事物,寧願不要新事物帶來的收益,也不願冒風險——儘管這稻種已經經過數年的驗證沒有問題。

這也是人之常情,她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出去吃大餐都隻吃固定那幾家覺得好吃的店,輕易不會嘗試新飯店,生怕白花了錢還不好吃——哪怕這家店的評分很好。

何況更換作物這種影響全家生計的大事。

沈菡皺眉道:“那這個事兒還能推廣嗎?如果連官員都不能從心裡認可,百姓更不可能接受,這怎麼往下執行?”

皇帝總不能自己一個縣一個村的下去走吧,辦事還是要靠基層。禦稻推廣最終需要基層的官員一家一家去說服百姓,讓他們能相信朝廷,相信禦稻,而不是強迫、強逼著百姓種植。

玄燁展開手中的輿圖:“推廣是肯定要推廣的,不過禦稻的種子雖然培育成功了,但也不能一口氣吃個胖子。”

玄燁指著輿圖給沈菡看:“育種是在京西和長城以北完成的,南方也實驗了一部分,但這並不能說明全國的土地都適合種禦稻。”

他拿著筆在輿圖圈出了幾個縣:“所以這事兒不能操之過急,就算是在百姓裡推廣,也是先從水土相似的地方開始。其實隻要把一個地方的根基打好,之後以此為中心慢慢向外輻射擴散,事情就會好辦很多。”

所以最開始的這第一步試點尤為緊要。

沈菡看他在輿圖上做的標記:“山東……你打算先在山東試點?”

玄燁點頭:“山東自古就是農耕大省,作物眾多,距離京城也近,水文風土氣候都與京城相近。且山東巡撫佛倫主政地方多年,長於庶政。”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山東,自然要從此處做起。

玄燁:“ 至於長城以北,民風不比京裡這邊開化,百姓也尚未養成種植水稻的習慣,推廣起來更難,也更耗時間,先放一放吧,朕打算先主攻北方。

沈菡聽完他的計劃算是服了,合著這第一個十年還不算什麼,這要是想把禦稻推廣到全國,少說還得有個幾十年?

沈菡:“ 這也太磨人了吧?”

玄燁繼續在輿圖上寫寫畫畫:“移風易俗本就是世上最難的事之一,沒有耐心怎麼行?若是到朕閉眼的那一天能乾出點兒成績來,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好吧,農事沈菡一竅不通,也不敢隨便發表意見,不過涉及國家層面的項目,可能就是應該這樣謹慎吧。

說起來,沈菡這麼多年最佩服的就是玄燁的這份耐心,這也是沈菡覺得玄燁最像皇帝的一個地方。

不是生殺予奪,也不是沙場征戰,而是能用長遠的目光去看待一件事,謀後世而不是當世。用數年、數十年甚至一生去為一件事布局,達成自己的目標。

她有時候甚至會想,要是他不是滿人的皇帝,沒有了那份限製和桎梏,該有多好。

可惜,他偏偏就是。

玄燁說乾就乾,很快就開始行動。

他一方面把任務給戶部布置下去,讓他們集思廣益,寫條陳上來研究這事兒應該怎麼辦。

另一方面玄燁還親自給山東巡撫佛倫寫了信,在信中講解禦稻的好處,種植的方法,他認為比較可行的推廣辦法等等。他為了提高當地父母官對禦稻重要性的認識,避免他們到時候陽奉陰違,甚至還給試點地區的縣令親自寫了信。

不但如此,玄燁還特意去了無逸齋一趟,對正在讀書的太子和皇子提起了此事......

伊桑阿認為這事兒是個好機會,皇上一直拖著不肯讓太子大婚,明顯就是想削弱太子在朝中的影響力:“但今天皇上竟然讓太子和年長的阿哥們就此事寫條陳,顯然是已經有意讓太子和阿哥們開始接觸政務了。”

若是太子能借此機會,針對禦稻的推廣提出有效可行的建議,甚或是為皇上出一份力,叫皇上看到太子的能力和忠心,皇上未必不會準許太子早日上朝議政。

索額圖聽完後卻當即反對道:“禦稻之事,乃是戶部的分內事務,戶部尚書王騭一向與明珠更為親近。何況,皇上已經下旨,先在山東境內的府縣試點……”

——山東巡撫是佛倫,明珠的鐵杆。

就算太子或是索黨最後幫著把禦稻推廣成功,這可都是戶部和明珠黨的政績,大頭是算在明黨頭上的。

索額圖顯然對這個提議並不看好:“以明珠和佛倫的手段,如此大功,他們能叫太子和咱們沾上邊兒?”

伊桑阿一噎:“這個……事有輕重緩急,皇上一向最重農桑,便是他們有什麼心思,總也得顧忌皇上的想法。”

何況太子的份量遠非朝臣可比,如果功勞確實是太子立下的,即便是明珠,也不敢昧下吧——他也掩蓋不了啊!

索額圖聞言卻冷笑道:“皇上的心思……嗬嗬,真要是按著皇上的心思,甭管太子出再多的力,這功勞也絕不會跑到太子的身上!”

這兩年他也算是看透了,皇上忌憚太子可比忌憚黨爭多多了,想叫皇上主動給太子權力?沒門!

真想要權力,唯有靠自己!

伊桑阿嚇了一跳!下意識環視四周還有沒有旁人。

眼見四面窗戶大開,屋裡隻有自己人,伊桑阿這才把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臟安回去一半:“嶽父……”慎言啊!誰知道這府裡有沒有皇上的探子。

索額圖看了伊桑阿一眼,心裡迅速轉了幾個念頭,繼而慢慢收回了譏諷外露的表情。

屋裡有片刻的靜默,兩人一時都沒找到話說。

最後還是伊桑阿率先打破了沉默:“嶽父說得是,太子……也有難處,是我考慮得欠妥了。”

索額圖面色稍稍放緩,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忠心為太子考慮,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吧,回頭我和太子商議商議,看看這事兒到底應該怎麼辦是好。”

……

伊桑阿離開後,格爾芬見索額圖面色不好:“阿瑪,可是有什麼不妥?”

索額圖的聲音既低且沉,透著陰冷:“以後要防著他一點兒。”

格爾芬一愣:“誰?姐夫?”他不太明白,姐夫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