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監察 冰山一角。(1 / 1)

其實生活在紫禁城的後宮妃嬪們, 哪怕隻是個貴人、常在,甚至答應, 宮女在宮中所享受的物質生活標準也是挺高的。

當然,這並非是與衣食富足、生活多彩的現代人對比,而是與同時期的普通百姓對比來看。

玄燁是個很注重民生的君主,為了了解民情,他會要求底下的臣子事無巨細地上奏所轄之境的民生百態。

所以各省督撫給玄燁上的折子可謂五花八門,不但有對當地米價、糧價和世俗百態的稟奏, 有時候百姓打架、市井鬥毆、商戶爭執這等小事,也會被羅列在內。

玄燁之前讓浙江巡撫彙報當地百姓的生活狀況,兩人還曾就這封折子討論過。

玄燁拿著折子指給她看:“沒想到江南農民百姓中條件比較好的家庭,每個人一天的口糧也不過才一升大米, 隻有極少數有能力的家裡,才有可能多過這個數目。”

沈菡接過來細看, 折子上還寫著百姓們過日子,每日的飲食是要要分成‘葷菜日’和‘素菜日’的。

沈菡有些不解:“一個五口之家, 葷菜日每天要花去三十文,素菜日每日也要二十文?”葷菜貴可以理解,素菜也要花費這麼多嗎?

玄燁對市面上的物價還是挺清楚的:“若按二十文來算的話,大約不是純素, 可能用些魚肉來配菜?”

這已經是上等人家,換做普通人家,大約一點兒葷腥都見不到。

沈菡穿越前也是平民百姓,也聽老人講過日子不好的年歲, 生活有多麼不易:“我看這個葷菜日,大約也不是家裡人想開葷就能開葷的。許是隻有喜慶的大日子、宴客的時候,能舍得正經吃個葷。”

玄燁還挺意外她竟然知道這個:“是啊, 生民不易,沒有大事,誰家舍得動用這麼大的開銷。”

兩口子圍在桌前算了一筆賬。

沈菡掰著指頭數了數一年裡的大日子:“元旦、元宵、中秋……各種節日再加上老人過壽、宴客,大概一年能有個二十天吃葷的日子差不多吧?”

玄燁點頭:“至多也就是二十天了。”

沈菡:“那以五口之家的標準算,除了吃飯,算上住房、衣服、各種用度……”

兩人按照這種折子上說的江南物價核算了一遍。

沈菡震驚地看著算出來的數字:“一年竟然要九萬三千二百多文錢?!這麼多嗎?”

這是個什麼概念呢?

現在外面是銀賤錢貴,這筆生活支出換成銀子約等於一百二十兩左右。而現在各個職業的月餉水平卻遠遠低於這個生活標準。

玄燁對朝廷各官職的俸銀記得很清楚:“除去祿米,現在八旗的馬甲,每個月的月餉是三兩銀子。綠營普通士兵算是一兩五錢,內務府蘇拉月餉一兩,而衙門裡掃院子的,每月隻有五錢銀子。”

兩人對著這筆經濟賬呆坐半晌,合著之前看起來已經很不富裕的生活,竟連在衙門裡乾活兒,吃公家飯的人都享受不起,更不用說外面的百姓了。

玄燁輕輕歎了一聲,收起了桌上的草紙:“任重而道遠啊……”

沈菡卻想起據說康熙末年貪腐成風,戶部銀兩被官員借到虧空,以及雍正後來懲治貪官汙吏、高薪養廉的事……

不得不說,有因必有果啊。

這麼看來,也怨不得這世間那麼多女子向往成為後宮主位——在衣食溫飽都是奢望的時候,哪有工夫想其他的?

宮裡現在隻是貴人的份例,一年就有銀一百兩,數匹綾羅綢緞,針線棉花,甚至每年還有四張裡貂皮,十張烏拉貂皮。

單是每天的飲食供應就有豬肉六斤,米面糖油、醬醋菜瓜無數,每月還有雞鴨等小牲口八隻,羊肉、茶葉等等供給。逢年過節還有各種賞賜。

和宮外的百姓、普通旗民,甚至大多數低等官吏之家相比,簡直是天上的日子了。

更不用說,現在宮中的女人,對自己所擁有的財物是有物權的。

比如,若是貴妃平日所需的銀子不足,她有權將自己名下的銀臉盆,交給自己的內管領化成銀子取用。

像惠妃這種,主位妃嬪每年交際應酬所用的開銷甚大,常有例銀不足的情況。若是名下有用不上的東西,都是自己的私產,放著也是白壞了,也可托人換成銀子以供開銷。

惠妃處置參貢並不違反規矩,沈菡也不是為了這個找她的茬,隻是:“這四十餘斤參,按照底簿所載,自你成為延禧宮的小福晉,執掌延禧宮的二十年間,統共變賣了十八次,共得銀三千二百餘兩?”

惠妃不明所以:“是……我宮裡平日並不常用參,我怕白放著這麼些參黴壞了,是以每年都讓總管太監把多餘的變賣出去。”

沈菡端詳了一下惠妃的表情,感覺她好像真的不知道?

她伸手拿過一旁圓幾上的兩本冊子:“可是我翻看了延禧宮曆年的《收用銀錢底簿》和《存庫底簿》,這三千二百餘兩,既未用出,又無存庫據……”

所以這麼大的一筆銀子,去哪了呢?

惠妃愣住了,屋裡其他人也愣住了。

這下連宜妃都驚訝了,皇後隻是翻看了幾本冊子,竟能一眼核算出差額嗎?

沈菡看惠妃面色躊躇,奇怪道:“你真的不知道?”

雖說三千二百兩分成二十年,每次不過一百餘兩。但這麼大的差額總數,加起來也挺顯眼的了,稍微一對賬就能看出來。

惠妃卻是真的不知道,她又不會算賬!

沒想到竟出了這等紕漏,被皇後問到臉上,惠妃整張臉都漲紅了:“主子娘娘容稟,延禧宮的錢物和賬目一直都是交由總管太監主理,我……”

宮裡女子有幾個人會學這個,大家都是交給下人打理,偶爾問一問罷了。

以前愨惠皇貴妃在時,也不查她們的賬本,誰能想到會有這種事。

皇後一個女子,怎麼還會心算呢?

沈菡見她不是假裝,便又問榮妃和宜妃,難道平日都不驗看賬目嗎,那每年的盤賬怎麼辦?

宜妃小心道:“娘娘,各宮都有掌事太監和文筆太監……”

言下之意,下面有的是人能管,誰閒著沒事會操心這個?

沈菡:“……”

所以你們都不會算賬是嗎?你們可以的,竟然對自己錢貨財物一點兒不通,這不是鼓動底下人損公肥私嗎?

惠妃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跟沈菡低頭的,可事實擺在眼前,她又不能不認。

惠妃一咬牙,走到大殿正中就要跪下請罪:“娘娘恕罪,都是奴才管教不嚴,奴才回去後定然好好盤查宮中賬目。”

沈菡見她要跪,立馬給紫裳使了個眼色——不管惠妃有什麼小心思,她都是大阿哥的生母。今日讓她在大殿裡跪一跪,明日說不定外間就能傳言‘皇後折辱皇長子生母’。

她不能落人把柄。

紫裳連忙上前扶住惠妃:“主子娘娘並未有問罪之意,惠主兒不必如此。”

惠妃被扶回座位,頗有些忐忑,不知皇後打算如何處置。

其實沈菡並沒有想著針對她做什麼,惠妃確有失職之過,但看起來這個問題可能並非隻在延禧宮有。

單揪著一本賬簿發落惠妃,既小家子氣也解決不了問題。

這事兒算是給她提了個醒兒——宮裡這些沉屙,也該好好整治整治了。

沈菡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了幾下:“如今看來,宮中賬目積弊甚多,底下太監多有中飽私囊者,想來今日之事,必定不會隻有延禧宮一處。我給你們一段時間,回去自查自省。如有發現宮內賬目不清,營私舞弊者,自行上報,可免之前失職之罪。明年開印後,本宮會傳旨敬事房和慎刑司,徹查六宮積存賬目。如若到時再有模糊不清,錢貨去向不明者,可不要怪本宮不念舊情。”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娘娘寬厚,奴才謹遵懿旨。”

……

*

給六宮開會,結果又給自己攬回來一個大活兒,沈菡真是身心俱疲。

玄燁見她從坤寧宮回來後好像蔫兒了一般,問明白什麼事後笑了:“宮裡女子會個琴棋書畫已是難得,哪有那麼多像你這般對各門學科都感興趣的女人?”

她不單是算學學得好,之前兩人一起跟著白晉學法蘭西語、英吉利語、學天文地理,她都理解得很快,學得也不錯,發音甚至比他都要標準。

說實話,玄燁很驚訝——之前她說要跟著一起學習西學,他雖然感動,但也隻以為她是心血來潮,或是接受不了這樣的西方知識很快就會放棄。

卻沒想到她每次上課都會跟來,進度也跟得上。

沈菡拿著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我也不是都感興趣,但多知道一些知識總歸是好的。”

活得稀裡糊塗、不清不楚的多沒有安全感。

沈菡喜歡掌控自己生活的感覺,不喜歡被人蒙在鼓裡,被彆人掌控的感覺。所以惠妃等人這種一概扔給底下人的做法她是真的不太理解。

她也不是要求所有人都會算賬,至少自己的財產要做到心中有數吧?

玄燁看她手裡的筆一直沒停,湊過去看:“你在寫什麼?”

沈菡:“我在考慮要不要派人去各宮看一看。”

不單是賬簿的事兒,沈菡突然發現,並不是每個人都和她做主位時一個思路,兢兢業業把這當成一份責任。

皇後坐在高高的鳳座上,和皇位上的皇帝一樣,眼前是一片雲山霧罩。

底下的六宮究竟是什麼樣,有多少不妥之處,不實地調查一番,很難知道真實的情況。

所以沈菡正在考慮要不要成立一個‘監察組’,定期去這些宮裡走一走、轉一轉。發現問題,才好解決問題。

玄燁若有所思:“監察組……”這個法子有點兒意思。

玄燁: “不過這個監察組派下去,你是想他們看些什麼呢?”

沈菡看著剛才羅列的:“其實我也隻是有一個初步的想法,具體怎麼做還是得派人先去看過,才知道這宮裡都有什麼問題。”

在她的計劃裡,這次可以先去看看今年各宮的宮分都是怎麼發放的,主位們拿到的份例是否足夠,有沒有被克扣、貪墨的現象出現。

各宮主位掌管本宮宮務,其實是捏著滿宮上下所有人的衣食住行,權力極大。不知底下的庶妃們有沒有吃不飽穿不暖,受到苛待的情況。

再者,除了妃嬪,宮裡最多的其實是位卑弱勢的宮人。

宮女、太監、仆婦、蘇拉,都在這重重宮牆之中艱難地討著生活。每月的份例的銀子究竟有沒有拿到手,能不能拿到手?

沈菡:“內務府掌管著偌大的紫禁城,權勢日盛,便是六宮主位都不敢輕易得罪。妃嬪們即便拿到的是以次充好的份例,恐怕也不敢聲張。”何況如螻蟻一般的太監和宮女。

最重要的是,她還想查一查,宮裡有沒有因為不明原因死亡或是受傷的宮女和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