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容忍 投鼠忌器。(1 / 1)

這宮女的情況並不令人意外。

宮禁森嚴, 紫禁城每一處的規矩都是有數的。什麼身份能乾什麼事,每天能去什麼地方也都是定死的。

若是沒有旨意,有的宮裡的宮女甚至不能踏出本宮一步, 違反者一律慎刑司伺候。

園子裡的規矩雖然比宮裡鬆散一些, 但仍有許多地方不得擅入。

比如無逸齋。

無逸齋規製極大,單是正殿便有五楹。打從玄燁入暢春園居住,此地便一直是太子胤礽的居室和書齋,現在又成為了眾皇長子阿哥們的讀書處。

這麼多主子在內,無逸齋的規矩一向是極嚴的。除了太監,也就是針線房和浣衣局的宮女有那麼點兒機會接近無逸齋。

不過具體兩人是怎麼接觸上的,到底是太子先瞧上了,還是這宮女存心勾引, 兩人究竟進展到什麼地步, 太子是否已經幸過這個宮女……

因為沒有得到旨意, 又事關太子,李玉沒敢繼續查, 隻能先來彙報沈菡。

他隻查到太子專門賞了這宮女東西,且單獨召見過她。至於這宮女在太子屋裡待了多久, 待著做什麼, 這就沒人知道了。

玄燁聽完,面上並沒有什麼特彆的表情:“知道了, 既然家世沒什麼問題,明日你把這宮女過來見一見, 問一問,看看人品如何。若是沒什麼問題,就讓她到無逸齋伺候吧。”

這話就是把這宮女正式賞給太子做侍妾的意思,以這宮女的家世和出身, 側福晉是不要想了,庶福晉也難,頂多也就是侍妾了。

不管這事兒背後有什麼瓜葛,先把事情壓下去,再查不遲。

玄燁將沈菡耳邊散著的一縷鬢發順到耳後,溫柔道:“剩下的事朕自會處理,你安心養胎休息就行了。”

沈菡感覺心頭去了一塊大石頭:“好。”

*

暢春園宮女們的早膳很豐盛。

長長的條案上擺著老大的一翁粥,儘可自取。

榮兒打了一碗:“今兒怎麼又是蚊子心米啊,我最不愛喝這個。”

這粥的種類也不隻是一種,有時是兩頭尖尖的細長粒,宮女們都管這叫蚊子心米。有時候是圓圓粒,亮晶晶的蚌珠米,吃起來口感發黏。

也有紅稻米,小米粥,細玉米面粥,冬天還有薏仁米的,聽說這東西女子吃了好,保養人呢。

旁邊坐著吃飯的姑姑聽到了榮兒的抱怨:“你哪來那麼多事,要是燒得慌就上院子裡頂碗去,少在這裡嚼舌頭!”

榮兒連忙住嘴。

另一位姑姑性子慈和些,搖頭道:“也就是她們這剛進宮的,沒吃過咱們那會兒的苦,一個個的心比天高。”

要知道她們在宮裡那會,早膳就兩個饅頭配一碟小菜,再有一碗稀粥就不錯了,哪裡有這五花八門的吃法。

姑姑:“可不是,要不是德主兒寬厚,咱們哪能吃的著這些東西?”

沈菡早年當小格格的時候,就知道宮裡待下人的規矩挺不人道的——不讓吃飽,份例也不足。

那時還是沈菡把自己的份例分出來,她和紫芙、青衿主仆三個才能都混個飽肚。

所以她自己說了算後,就把這條給改了改,讓人乾活可以,但至少得讓人把飯吃飽吧。

桌上除了粥,還放著滿滿當當的乾糧。

雜樣饅頭、香酥油圈、馬蹄燒餅、麻醬燒餅、炸三角、肉末,有時候還有炸果子、素菜、香菇面筋、臘羊肉,甚至偶爾還能見到酥蝦。

範氏一踏入角房,屋裡驟然一靜。

她垂下腦袋悶頭走進去,揀了個角落坐下,也沒有去盛粥,隻拿了眼前沒有人動的雜樣饅頭默默吃著。

榮兒忍不住要再嘀咕兩句,旁邊的宮女一扯她:“你說你閒著沒事得罪她乾什麼,萬一人家將來……”

她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成了咱們的主子,小心給你吃瓜落!”

榮兒:“我呸!就憑她?魅惑主子,讓上頭知道了,說不定明天就拖出去了。”

她就不信,太子不過賞了個小把鏡,她還真能登天不成!

結果話音剛落,掌事姑姑突然疾步進來:“都收拾乾淨趕緊出來,紫裳姑姑來了!”

屋裡眾人全都驚了一跳——紫裳在園子裡那可是大名鼎鼎,德貴妃的掌事大宮女啊!那就是宮女們最頂頭的上司。

所有人都起身整理衣服頭發,趕緊往外走,有的還嗬口氣檢查自己嘴裡有沒有異味。

唯有最後面的範氏心裡一緊,連手都開始發抖……

紫裳看著眼前這一溜小宮女,問旁邊的掌事姑姑:“哪個是範姝?”

掌事姑姑望了一眼最角落的範氏,範氏一哆嗦,緊張地走到紫裳面前跪下:“奴婢範姝,請姑姑安。”

紫裳叫了起,上下打量她一番。

簡單的褐色宮裝,柳眉鳳目,直鼻檀口,皮膚白皙細膩,隻看長相,確實是個出色的。

不過看她神色局促,目露瑟縮,單看氣質和神情,又不太像是個會勾引主子的。

紫裳收回目光,對掌事姑姑道:“這個範氏我要帶走,其他人都退下吧。”

等紫裳帶著人走了,榮兒等一眾小宮女“嗡”地一聲炸開了鍋。

“是不是那事讓主子知道了?”

“她敢那麼乾,早晚主子會知道!”

“那是不是德主兒叫她去的?”

“是不是要處置她了?”

“她會怎麼樣啊?”

“會不會進慎刑司?姑姑以前說這樣的都要進慎刑司的。”

嘰嘰喳喳,吵吵嚷嚷。

突然,有個小宮女問了一句:“她會……死嗎?”

八卦的氣氛好像突然就被刹住了,沒人接話。

大家靜了一會兒,慢慢沉默地散去了……

管事姑姑們送完紫裳回來,看著小宮女們的背影皺眉商議了兩句:“紫裳姑姑說,讓咱們約束好下面……”

幾人對視一眼,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主子的事,她們這些做奴才的本就不該議論。知道歸知道,卻不能宣之於口。

也是這些小的不知天高地厚,知道點兒什麼都忍不住嚷嚷出來,也不怕丟了命!

針線房的掌事姑姑面色嚴肅道:“今兒各自回去,好好管管手下的人,再有膽敢犯口舌者,絕不輕饒!”

“是。”

紫裳領著範氏一路往回走,範氏戰戰兢兢跟在後面,半個字都不敢問。

到了清溪書屋,紫裳說話比剛才在針線房溫和多了:“姑娘不必緊張,貴妃娘娘為人最是寬厚。”

範氏兩隻手攪在一起,額頭有些微汗,囁嚅道:“是,謝姑姑提點。”

紫裳送她到門口:“姑娘快進去吧。”

*

晚上玄燁回來後,問起沈菡白天見範氏的事:“怎麼樣,人還行嗎?”

沈菡摸著肚子想了想:“人長得不錯,看起來性子挺老實的。”

就是和她之前聽到消息時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沈菡原本以為,範氏既然能打動太子,哪怕不是個勾魂攝魄的妖姬,至少也該是傾國傾城級彆的長相。

但見了人後,沈菡發現範氏的容貌並不是特彆出眾,至多算是清秀可人。

她的皮膚比一般宮女要白上許多,柳眉鳳目看著也很有女人味。再加上身量高挑,五官清秀,綜合起來在宮女中確實顯得出類拔萃。

不過比起精挑細選的後妃和秀女,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兒。

玄燁說讓沈菡考察範氏的人品:“若是為人安分便罷了,若是個心思不正的,不能讓她帶累太子。”

沈菡以前從沒乾過這種媒婆的活兒,也不知道當格格需要怎樣的‘人品’,隻好讓青桔上些點心茶水,想著和範氏聊天說話順便觀察一下。

因為彼此身份關係奇怪,兩人聊天的話題也很寡淡。

沈菡問範氏:“今年多大了,家中都有些什麼人?”

範氏恭敬答道:“奴婢今年十八歲,家中有父親母親和一兄一弟。”

範氏家中條件還算可以,父親在內務府有個小官職,比普通旗民過得要好一些。

沈菡看她坐在對面手足無措,好像對於自己和貴妃坐在一張榻上很不安,緊張得臉上都出汗了。

她遞給範氏一塊點心,溫和道:“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叫你來並沒有彆的意思,隻是說說話罷了。”

範氏答了貴妃幾個問題,見貴妃言語神情始終很溫和,心裡放鬆了一些。

園子裡的人都知道德貴妃待宮人最寬和,想必不會……

結果下一刻範氏就聽到貴妃問她,是如何與太子相識的。

範氏心中一緊,幾乎是本能地跪倒在地:“娘娘明鑒,奴婢絕無勾引太子之意,貴妃娘娘饒命!”

沈菡:“……”我就是問問,沒彆的意思。怎麼她現在已經這麼嚇人了嗎?

玄燁聽完笑起來:“不是你嚇人,上位者,不怒而自威。你身居高位這麼多年,身上自有威儀。”

何況這宮女與太子有牽扯,已經觸犯了宮規,過來回話本就心虛。即便她表現得再溫和,恐怕在這宮女看來,也和鴻門宴差不多。

玄燁道:“看這宮女的膽子,也不像是敢生事的。一個侍妾,老實本分就行了。朕會叫顧問行親自將人送去無逸齋,你就不用插手了。”

雖然事情還沒查清,但這背後的盤算玄燁心裡大概有數了。

不過......

投鼠忌器。

——有些事情不能往明面上放。

含混著過去,說不定還能給彼此留些顏面和餘地。一旦鬨出來,眾人心思各異,事態很難說會怎麼發展。

一個鬨不好,說不定真的會讓人覺得“皇後”和太子成了敵對方,到時她的名聲必定會受損。

所以玄燁不欲再糾纏背後的細枝末節,隻要範氏進了太子的後院,此事便已經釜底抽薪,蓋棺定論。背後之人即便有再多的盤算,也無用了。

至於後面要怎麼再敲打一二,讓這些人安分點兒,少動些歪心思,他還要再琢磨琢磨。

玄燁想到這兒心思一頓,其實,到底還要不要繼續往下查......他也還在猶豫。

沈菡並不知道此事背後有什麼複雜的手段和謀劃,她隻是高興自己終於不用插手太子的事情了。

今天和這範氏打交道可是尷尬死她了,太子的侍妾和繼母,這叫個什麼事兒!

玄燁也不想她知道這些肮臟事,收回心思道:“不過這園子裡的規矩,還是得再約束約束。”不能再讓人鑽了空子。

沈菡點頭:“這次是我疏忽,我會叫嬤嬤們再好好教一教規矩,看緊門戶的。”

這件事一出,也給沈菡提了個醒兒——按照現在的觀念來看,四阿哥可也不小了。

在當娘的心裡,兒子還是個中學生,在其他人眼裡,這估計已經是塊可以下口的肥肉了。

而且範氏這件事之所以這般含糊過去沒有處置,是因為其中牽扯到太子。可是有這麼個成功案例放在這兒,其他人看著,很難說會不會起心思。

無逸齋住著這麼多阿哥,今兒來個範氏,明兒來個吳氏,一旦宮女都把這路子當成登天梯,風氣可就全壞了。

到時候不但是沈菡的禍事,對這些宮女也是大難一場。

畢竟玄燁這一次容忍是有原因的,再有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