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對峙 果斷抉擇。(1 / 1)

原本聖駕回鑾的一路上, 皇上的身體已經開始好轉。

但誰也沒想到皇上不過剛在鷹莊停下,病情竟然立刻起了反複,幾次陷入昏迷。

簡親王去了軍前, 裕親王和恭親王也都不在, 所有有資格說話的宗親不是在前面打仗, 就是在京裡。

營中隻剩下些文臣武將, 普通宗親,以及明珠和索額圖……

皇上這一倒, 沒了領頭的, 所有人瞬間陷入混亂, 禦帳當即戒嚴, 不許私下傳播任何消息。

不過蛇有蛇道,前鋒營護軍皆是八旗子弟, 明珠真想拿到消息並不難。

明珠:“可咱們能拿到的,索額圖也必定能拿到。”

想必此時他也已經知道消息了。

手下額頭見汗:“萬歲若真是……太子要是在這兒……那咱們?”

在京裡或許還有周旋的餘地,若太子真是在這四下不著的地方即位, 那明黨可真就成了索額圖的掌中之物, 想叫他們怎麼死就怎麼死,喊冤都沒人知道了!

這絕佳的理由連手下都能想到——隻要太子營前即位, 直接把皇上的死因歸結為明黨謀逆,到時候九族全滅,再不會有人敢質疑。

彼時新君既清理了明黨, 又立了君威,豈非一箭雙雕?!

明珠的眼底暗沉一片——他不能坐以待斃。

……

半日之前的禦帳內。

玄燁已經病了數日,如今躺在禦帳的床榻上,時而清醒,時而昏沉。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腦袋正在嗡嗡作響, 雖然理智尚存,但持續不斷的高熱讓他四肢無力,眼花耳鳴提不起精神。

顧問行將伊桑阿的折子念完,玄燁過了半晌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原本聽到這事兒該生氣的,但他現在焦頭爛額,連生氣的精神都沒有了。

——何況比起他……之後的諸多大事,這點小事微不足道。

玄燁擺擺手,示意顧問行先放到一旁,以後再說。

顧問行收起折子,接著打開沈菡的私信,逐字念與皇上。

沈菡在信中先是詳細說了此事的處理過程,案發後眾人的反應以及最後前朝和後宮的各種安排。

——“步軍統領費揚古、內務府、敬事房皆已封存相關案卷,連同一乾人犯,移交刑部審訊。後宮也已恢複安定平和,庶妃們得賞,面俱喜,並未有損傷聖譽及皇貴妃聲譽之言傳出……”

信中事無巨細,生怕玄燁被人蒙蔽。

說完公事,後面便都是她的私語了。

——“這兩日園子一切都好,我這次雖仍害喜嚴重,但總算比懷胤禛的時候好了許多,至少能用一點兒水煮菜和瓜果。便是這樣我也心滿意足了,隻不知何時才能徹底開胃……對了,大福晉前兩日突然發熱,太醫診過脈後卻沒看出端倪。這兩日又添了點兒彆的症候,我端詳著,倒像極了遇喜!大阿哥許是要做父親了,你要做祖父了呢!”

玄燁在榻上靜靜聽著,一時柔腸百結。一會兒為她有孕遭罪而心疼,一會兒又為可能要做祖父而期盼欣喜。

可是轉頭卻想起自己的身體,不知還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信到末尾,是她的一句殷殷期盼:“許久未見你回信,可是遇見了什麼事?盼有隻言片語送回,懇切念之。”

玄燁聽到這句,終於強忍不住,眼淚瞬間翻湧而上。身體的痛苦和垂死帶來的精神折磨,揪得他心肝脾肺都一起疼起來。

顧問行見皇上引發了頭痛,連忙上前為皇上梳理順氣,遞上一杯溫水讓他緩緩精神。

玄燁抬起手:“信。”

顧問行遞上信,見皇上攥著出神,忍不住道:“萬歲,要不要著人通知貴妃,或是接貴妃來看看?”

許是見了德貴妃,皇上的精神能好些,說不定身體也能跟著好起來?

玄燁靠在迎枕上,眼前仍有些暈,腦子卻還算清楚:“……她胎息未穩,不能傷神。”

何況以她的脾氣,知道後說不定會趕過來,到時不但是孩子,連她自己的身體都可能有危險。

——雖然他真的很想見她……

顧問行:“可娘娘數日不見禦前音訊,很可能會疑慮。不然先著人捎幾句話回去?”

玄燁當然知道她肯定在疑惑,他也不是沒想過隨便編些什麼糊弄她。可兩人的聯絡一向都是親筆,沒有親筆,隻著人傳話,便如欲蓋彌彰。

——以她的聰慧,可能會比現在想的更多。

玄燁歎氣,他現在腦子亂糟糟的,一片混沌,實在想不出什麼好法子:“拖得一時是一時吧……”

若是最後能夠痊愈,萬事自然迎刃而解。

若是不能……希望她能保重自身。

其實玄燁病了這些時日,身體每況愈下,雖然黃升的面上仍保持著鎮定,但玄燁卻已心中有數。

——他必須要開始做最壞的打算和準備了。

玄燁兩眼放空望著帳子頂,緩緩開口:“傳太子和……三阿哥,速來禦前聽命……取聖旨來。”

*

暢春園中。

沈菡已有數日沒有收到玄燁的信件,內閣的折子和她的私信發出後也是石沉大海——這實在有些不同尋常。

沈菡的眉間凝著一抹深深的思慮,若不是有事發生,玄燁是絕不會這麼多天杳無音訊的。

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難道是碰上了噶爾丹,已經開始交戰了?

可是這才走了沒多久,噶爾丹不是在漠北嗎?

而且就算真的碰上了,這得是打得多激烈才能連封信都沒空回……

還是說,他回不了?

沈菡想到這兒,心臟極速地抽疼了一下,然後她的心就亂了。

——雖然曆史上康熙活到年屆古稀,但現在曆史已經變了這麼多,未來早就難以預測了。

會不會……真的出事了。

沈菡正滿腦子胡思亂想,季綸突然面色凝重地從外間進來,還示意沈菡屏退眾人。

沈菡看了眼紫裳,紫裳趕緊帶人退出去。

季綸這才上前低聲道:“主子,李玉適才來報,步軍統領費揚古突然去了無逸齋傳旨,命太子與三阿哥即刻前往禦前見駕。”

沈菡心裡一跳:“李玉可有說所為何事?”

季綸搖頭:“不曾。”

沈菡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仿佛有什麼迅速一閃而過,她……不敢細想。

紫裳正在門外候著,聽到屋內主子傳喚,連忙開門進去。

——卻見主子正面色慘白扶著炕桌,神色不對。紫裳嚇了一跳,連忙上前:“主子,這是怎麼了?”

沈菡擺擺手,一時卻沒說出話來:“……”

紫裳著急:“主子?”

沈菡現在的思緒有些混亂,她壓下那些可怕的想法,勉強鎮定下來道:“去取印鑒,傳步軍統領費揚古速來淵鑒齋見我。另外……讓四阿哥等會兒也來一趟。”

“是。”

步軍統領費揚古是個身材高大健碩的滿洲漢子,為人寡言肅穆,低調沉穩,在京中的一眾高官顯貴中並不起眼。

——但他卻是玄燁心腹中的心腹,掌握著九門乃至整個京城的防衛之權。

費揚古聽到貴妃傳召,很快便從無逸齋趕到了淵鑒齋,但他行完禮後卻一言不發,隻是站在屋內等候吩咐。

沈菡沒有開口問玄燁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要傳召太子。

她隻是沉默地對著費揚古伸出一隻手——手心向上,上面安靜地放著一枚印鑒。

費揚古目光一動,微微攥了攥拳,不動聲色地跪下聽命,但仍未言語。

沈菡緩緩開口:“皇上臨行前曾對大人說,‘見此印,便如見朕;侍貴妃,當如侍朕’。不知大人,可還記得?”

費揚古心裡一緊:“……是,臣不敢忘。”

沈菡收回印鑒,緊緊攥住:“好。那我現在問你,如今京裡,九門是否已經封禁。”

費揚古:“……”

沈菡死死盯著他,兩人一坐一跪,沉默地對峙著。

費揚古額上見汗,他的眼前便是貴妃握著印鑒的手,不得不開口作答:“……是。”

沈菡心裡咯噔一聲,堅硬的印鑒攥在手心裡,生疼:“那京城,是否已經戒嚴。”

“……是。”

沈菡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既然如此,暢春園……大人又作何打算。”

費揚古猶豫片刻,最終低下頭吐實道:“臣領聖上諭旨,即刻封閉暢春園上下,所有人一概不許出入。臣此次前來,乃為著人護送太子及三阿哥前往禦前。”

沈菡心底發沉:“還有嗎?”

可有隻言片語.......送來給她。

費揚古頓了一下方道:“皇上原有密令,不許任何人驚擾到娘娘。”

隻是沒想到德貴妃這般敏銳,竟真的猜到了。

費揚古:“但皇上也吩咐了臣,若實在瞞不過,讓娘娘知道了實情,命臣交予娘娘一道密旨。”

他從袖袋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聖旨,顯然是早就做好了準備。

沈菡遲疑地接過,打開。

上面確實是玄燁的親筆,但較往日的字跡,筆鋒顯得孱弱無力,甚至帶著顫抖的痕跡。

方方正正的鮮紅色璽印是如此刺目,徑直刺入了沈菡的心裡。

沈菡沉默地看完所有內容,心口湧上一陣一陣的絞痛,連捏著卷軸的手指都有些疼了……

但她硬生生強忍住了湧上來的淚水,平靜道:“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本宮,禦前究竟發生何事了嗎?”

這一點,費揚古倒是沒有猶豫,答得乾脆:“娘娘恕罪,臣確實不知。”

皇上隻會指派任務,卻不會與他的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菡停頓了一瞬,聲音低不可聞:“……那如今,聖躬是否安泰?”

屋裡又是一陣沉默。

費揚古艱難道:“……臣,不知。”

沈菡木然半晌,最後輕輕撫了撫未見起伏的肚子,下了決定。

*

無逸齋。

太子自那日從壽萱春永議事回來後便一直鬱鬱寡歡。

原本玄燁此次親征,沒有命太子監國,而是委任了內閣的大學士和南書房的翰林處理朝政,監理國事,就已經令胤礽失望不已。

但失望歸失望,胤礽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他如今年未弱冠,除了讀書又從未處理過政務,缺少曆練,在朝中威信也不足。

汗阿瑪許是怕他壓服不足眾人,監國會導致後方不穩,這才沒有委任他吧。

胤礽安慰自己,他還年輕,汗阿瑪的考慮是有道理的。

他隻要繼續努力學習,等過兩年他長到胤褆的歲數,汗阿瑪一定會對他委以重任的。

——但這種自我安慰,從壽萱春永回來後就灰飛煙滅了。

胤礽在壽萱春永清楚地見到——步軍統領費揚古、內務府總管大臣海拉遜對德貴妃言聽計從,德貴妃調用八旗護軍易如反掌。

而隻要手握八旗營兵,暢春園,紫禁城,乃至整個京城的防衛,實則皆牢牢握在德貴妃的手裡。

因為此事,連刑部尚書,甚至伊桑阿都不得不俯首聽德貴妃吩咐。

這讓胤礽……

很難不多想。

也很難不恐懼。

胤礽第一次發現,原來他這個太子是如此單薄!

他兩手空空,不但調動不了一兵一卒,甚至連朝中的大臣都更服從“貴妃”的話,而不是他這個太子的話。

若有翌日,他這個太子,真的敵得過“貴妃”嗎?

恰在此時,胤礽接到了玄燁的傳召……

無逸齋開始收拾車馬,淵鑒齋中沈菡和費揚古卻仍在對峙。

費揚古聽完沈菡的打算,拒絕得十分乾脆,他跪下道:“娘娘,請恕臣不能從命。萬歲有令,不許任何人驚擾娘娘。如今臣未能瞞住娘娘,使您受驚已是違旨。若再抗旨送您去禦前,屆時鳳體龍胎有傷,臣百死莫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