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相處 老夫老妻。(1 / 1)

朝臣都看索額圖和明珠, 玄燁坐在上面看的一清二楚,但他面色分毫未動,平靜地看向二人。

明珠想了想, 上前一步:“不知皇上打算安排何人領軍?”

玄燁:“朕仍在考慮, 卿有何想法?”

明珠:“依臣之間,理藩院尚書阿爾尼對準部的情況最為熟悉,可深入腹地勘察。”

玄燁點頭:“朕也做此想。保險起見, 朕想著讓紀爾他布和阿爾尼一起率軍西進,往吳爾會河附近細察。”紀爾他布是兵部尚書。

明珠:“萬歲聖明。”

群臣連聲應和。

玄燁:“那漠西一路便照此安排。喀爾喀那邊……讓鑲藍旗都統額赫納去吧,他蒙語不太行,從理藩院挑個人, 和他一起去。”

最後一路至關重要, 玄燁打算遣一路士兵往諭噶爾丹, 休兵和好——其實就是先禮後兵。

群臣面面相覷,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

噶爾丹屢次犯邊,明擺著就是有南下的野望。此次卷土重來,可以想見必有一場大戰,絕不會因為朝廷的一封諭旨罷兵。

可,還必須得有人去。

索額圖眼珠子轉了轉:“一等侍衛副都統阿南達通曉蒙文……”

——阿南達早年因吹捧鼇拜受到過嚴責。

明珠暗罵一句,馬屁精!

玄燁倒不介意這個, 阿南達其人還是有些才乾的:“那就這麼安排吧。”

……

*

夏日炎炎,空氣中蒸騰著一股沉悶的熱氣, 不管是待在屋裡還是屋外, 都逃不脫大汗淋漓的下場。

但暢春園的夏夜比起外面卻要涼爽許多,因為前湖和後湖水汽充盈,充當著整個園子的天然空調。

湖堤遍植花木,種類繁多, 四季皆有盛景。其中數量最多的當屬荷花,烈陽暑天,清荷盛放,宛如清泉入心,沁人心脾。

晚膳過後,沈菡和玄燁沿著清溪書屋附近的水路往湖邊遛彎兒消食。

沿途小路狹窄,兩人不得不岔開半步前行。

水木山石,曲徑通幽。

沈菡看看右前方玄燁的身影,見他的左手在身後背著,忍不住伸手過去……

玄燁正在打量四周新植的花木,覺得還是略顯單調了些,應該再移些牡丹放在左側的山石附近,如此就更完美了。

走著走著突覺手心一熱,掌心正中被撓了兩下。

玄燁回頭看她:“怎麼了?”

沈菡抬頭,眨眨眼睛:“想牽著。”

哦,那就牽著。

一隻略帶薄繭,瘦削卻有力的手伸過來,將沈菡溫潤細白的纖纖素手握在其中,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沈菡走了兩步卻覺得這樣有些費勁,想了想,向前貼近半步,用左手挽住玄燁的臂彎,頭靠在他的肩頭,半倚半靠著他往前走。

嗯,這樣掛拉著走不用自己費力氣,舒服了。

玄燁左半邊身子驟沉,好笑地側頭看她:“一身懶骨頭。”

他隱約記得當年自己剛認識她的時候,好像也被她的懶散震驚過。那時候連個墨她都懶得磨,幫他乾點兒活,沒一會兒就要撒嬌賣乖,找借口甩手不乾。

他原想說說她,但總是被她一摟一抱,往懷裡一鑽就忘了。

後來也習慣了。

沈菡才不承認自己懶:“是你的胳膊太長了,那樣牽著,我總是不自覺地彎腰,好累。”

玄燁的臂展很長,傳說中的腕線過襠。看起來倒是孔武有力了,但對沈菡來說,和他牽手挺費腰的。所以她更喜歡一手牽著,一手挽著,半邊身子掛在他身上走路。

玄燁一開始剛被她這麼‘掛住’的時候,有些不適應——這樣時間長了,胳膊挺累的。

他曾試圖提提意見,其實散步的時候兩人各走各的更解乏……

結果沈菡聽完誤會了,以為他並不喜歡和她有這樣如同普通情侶一般的親密舉動。

沈菡當時正處在“情感淪陷期”,理智和感情本就在互相廝殺,心境動搖。

這樣‘現代’的方式在她心裡比這裡的男歡女愛要更加親密。因為這是獨屬於他們兩人的,這世上再沒有女人會對他這樣做,隻有她會。

——結果他不喜歡,不接受。

——他不愛她。

沈菡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玄燁:“……”不是,他說錯什麼了,怎麼這麼突然?

沈菡不說話了,鬆開他的手自顧自往回走。玄燁想跟上去,結果他越跟,沈菡走得越快,最後乾脆直接快步跑回了清溪書屋。

留下玄燁在後面四顧茫然……完全摸不著頭腦。

這大約算是沈菡的第一次‘作’,帶著一點兒表明心意前的試探,一點兒女兒家的期待,一點兒可能會失望的擔憂和忐忑。

——一次小心翼翼的‘作’。

玄燁回到清溪書屋後發現所有人都被攆出來了,一院子奴才都在惶恐,連剛才正跟在後面的紫芙都不明白主子為何突然不高興,把萬歲撂在後面自己跑回來。

玄燁輕輕推開門,見她正抱著雙臂,埋頭在炕桌上……好像在哭。

玄燁走上前,伏身抱住她……

之後自己到底是怎麼把她哄好的,玄燁也不太記得了。反正從那以後,他是再沒敢提起‘挽著胳膊走路挺累’這個話題。

——最後挽著挽著當然就習慣了。

……

兩人就這麼擠擠挨挨地往前走,天馬行空地隨意閒聊。

沈菡:“對了,蒙古那邊現在什麼情況?是要開戰嗎?”

玄燁點頭:“噶爾丹初六已經過了吳爾會河,號稱雄兵四萬。阿爾尼說探到有俄羅斯的使者百餘,在其營帳內出沒。”

吳爾會河距離喀爾喀河甚近,這是噶爾丹開始深入邊內的信號。而既然已經嚴重威脅到大清的主權,朝廷不可能坐視不理。

還必須時刻防備噶爾丹再與俄國勾結。

沈菡突然想起一事,康熙好像是‘三次親征噶爾丹’?

她心裡一緊:“那你會親征嗎?”

玄燁一愣:“怎麼突然這麼想?”

沈菡:“之前平三藩那次,你不是就一直想親征嗎?”

玄燁沒想到她還記得,不過他確實有這個想法:“朕還在考慮,前線戰事多變,隻靠軍情奏報指揮,恐無法準確布置。讓彆人統帥……現在朝中根本無可用之人。”

這一點說起來非常無奈——自古亂世出英雄。

越是烽火連年、兵荒馬亂之際,越是英雄豪傑輩出。

大清入關之前,皇室、宗室成員大多能征善戰,擔任軍事統帥,身先士卒、攻無不克,立下了汗馬功勞。

不過到了順治朝後期,這些人或是罹罪,或是老病故去。第二代滿洲貴族,在軍事素質上與父祖輩比起來,差距巨大。

玄燁歎氣:“富貴消磨意誌啊!朕每年領著大批宗室外出行圍,就是想激起他們的鬥誌,卻始終不見成效。”

自幼生活優渥難免使勳貴子弟鬥誌衰退。而且這些人長久不上戰場,有的甚至出生後就沒殺過人,缺乏實戰曆練,怎麼可能領兵。

——玄燁這種第一次打仗就能靠遠程指揮打贏的,不得不說絕對是有天賦在裡面的。

玄燁提起這個事兒不免有些生氣:“之前平三藩,朕相繼任命了十數宗室成員出征,結果不是觀望不前,就是戰守失利!如今噶爾丹來勢洶洶,朕左右看看,宗室中上過戰場,能領兵的竟沒有幾個。”

入關才多久,國朝才幾代,宗室竟墮落到如此地步,玄燁簡直不敢想數代之後會變成什麼樣。

沈菡:“……”她要是把百年後愛新覺羅做的事和玄燁說說,他能氣吐血。

沈菡想了想:“既然宗室無人可用,臣子呢,朝裡沒有將軍嗎?”

這也是她覺得很奇怪的一件事,怎麼大清打仗動不動就是這個親王,那個貝勒,武將去哪了?

之前的朝代好像很少聽說某某王爺領兵上陣,都是名將出馬。

玄燁卻道:“兵權豈可輕予,何況若以外姓大臣為主帥,諸王公大臣如何能心悅誠服?”

沈菡不解,這有什麼好不服的?

之後她立刻反應過來,大清的臣子隻是奴才……

好吧,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不是個讓人愉快的話題,兩人隨口說過幾句就罷了。

聊完工作聊生活,老夫老妻的,萬事皆可聊。

玄燁想起件事:“那個黃色的貓……”

沈菡打斷:“花花。”

玄燁:“……花花,是不是又到換毛期了?最近掉毛越來越厲害了。”

他現在用的都是軟枕,布製的枕套上全是貓毛,下人清理也沒法全部清理乾淨。玄燁過得又比較節儉,總不能一天換一個枕頭。

玄燁:“上次把朕的眼睛都給迷了。”

沈菡湊過去端詳他:“那可能是因為你的睫毛比較短?像我和雅利奇的睫毛長,就從來沒迷過眼睛。”

玄燁:“……”他不是這個意思。

沈菡想了想,貼得更近點兒歪頭看他:“要不給你換一個雲緞的枕套吧?綢緞不粘毛。”

玄燁盯著她看了幾眼,算了:“那換一個吧。”

——其實這件事他早就放棄了,隻是時不時還想掙紮一下。

兩人一路七拐八彎地在小路裡穿梭,話題也從今天晚膳的冬瓜盅做的欠火候,切換到胤禛胤祥的課業成績最近不錯,最後聊到雅利奇的身高這兩年長得不多。

沈菡:“沒事兒,咱們倆都不矮,雅利奇肯定矮不了。許是隨我,小時候長得慢,等到了十歲左右就長得快了。”

玄燁好奇地看她:“你小時候長得慢?”她很少主動說起自己在家時候的生活,玄燁有時候想了解一下,她卻經常一帶而過。

起初玄燁還以為她和家裡有什麼矛盾,但時間長了,看她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會給烏雅家送一份,又不像。

沈菡一頓:“啊……算是挺慢的吧,我記得有段時間我一直和弟弟一樣高,比姐姐矮不少。”

這是烏雅氏的記憶,不知怎麼,自然而然就被她當成自己的回憶提起了。

沈菡低下頭,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上一世的記憶好像離她越來越遙遠了。

玄燁看她突然情緒低落,還以為她是想家人了:“園子裡又沒外人,你若是想念父母親人,隻管傳召他們進園,便是留下陪你住些時日也無妨,正好叫胤禛他們見見外家。”

沈菡在他胳膊上輕輕蹭了下:“知道了,改日我叫他們進來玩。”

……

兩人沿著小道繞過延爽樓,終於來到了大路上,眼前便是後湖了。

玄燁牽著沈菡到後湖南岸邊的一座小亭子休息。

沈菡打量這座亭子:“這就是你讓人新修的那座清籟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