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條約 兩害相權。(1 / 1)

園中又添新成員, 生活更熱鬨了些。

大福晉溫善清雅,女孩兒們都很喜歡她,很快就把她接納為小集體的一部分。

對嘉慧來說, 暢春園的生活與她婚前的設想簡直天差地彆, 和教養嬤嬤說的宮中生活也完全不同。

——她從沒聽說過京裡哪個新嫁娘, 可以這麼自在地過日子。

親婆婆惠妃住在宮裡,她隻需要每個月跟著大阿哥回宮請一次安即可。

園子裡隻有妃母德貴妃,為人和善, 從不擺長輩架子。

大阿哥沒有開府, 在園子裡住著,衣食住行都有內務府打理,需要她處置的內務很少。

雖有兩個侍妾, 但都是老實本分的包衣漢女。嘉慧嫁進來的第一天, 陪嫁侍女就打聽清楚了——大阿哥沒理會過她們。

左右無一煩心之事, 嘉慧每天逛逛園子,和公主郡主們聚一聚,詩書畫棋、擊鞠馬戲, 竟比家裡還自在些。

玄燁:“老大媳婦初來乍到, 想來拘謹。不若讓她和公主們一起曆練一二,將來老大開府獨當一面, 也好有個賢內助。”

沈菡點頭應下, 不過她自己手上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大福晉又不是她的親兒媳,她既沒有時間,也沒那麼多閒心去手把手教導她。

沈菡轉頭和簡惠親王妃商議:“大福晉年輕,又是剛來,對諸多事務都不熟悉, 你若是有空閒,可多帶一帶她。”

伊哈娜:“娘娘放心,我理會的。”

*

女人們忙碌之時,前朝的男人們也沒閒著。

玄燁今日回來後一直愁眉不展,沈菡見他捧著碗出神,連飯都顧不上吃:“怎麼了?”

玄燁看著一桌子的飯菜食不知味,歎了口氣:“恐要有戰事了……”

沈菡一愣,又要打仗?

玄燁:“今日議事,理藩院尚書阿爾尼突然呈上奏報,準部的首領噶爾丹確實已經東進……”

噶爾丹由老巢科布多起兵,一路沿著克倫河東進,征伐喀爾喀。沿途先是劫掠了昆都倫博碩克圖,又到了車臣汗部燒殺搶掠。

玄燁:“車臣汗如今已經率部眾內遷,到了邊地古爾班哈達。”

沈菡聽完也皺起眉頭,她對喀爾喀有印象:“喀爾喀蒙古……之前依附過來的土謝圖部是不是就屬喀爾喀?”

漠北喀爾喀蒙古屬於外蒙古,西與厄魯特蒙古(漠西準格爾部)相接,北與俄羅斯為臨,部落眾多。

前幾年,喀爾喀的劄薩克圖部和土謝圖部之間發生內鬥,恰巧被一直在旁虎視眈眈的噶爾丹抓住機會,趁機起兵劫掠。

而彼時俄羅斯也自貝加爾湖向南擴張,土謝圖部腹背受敵,接連敗退。

土謝圖汗最終決定率眾南下,投靠清廷,尋求庇護。

玄燁點頭:“當時那種情況,朕若是不允其內附,使其恩養得所,土謝圖部必定淪入噶爾丹之手,壯其勢力。但允其內附恩養,噶爾丹又必定以此為借口,挑起釁端,與我朝構難。”

而彼時大清正忙著在東北和俄國周旋,根本騰不出手來對付漠西蒙古。

所以當時玄燁左右為難,接納與不接納,最後的結果可能都是導向戰爭,腹背受敵。

不過玄燁幾番權衡之後,最終還是接納了數十萬喀爾喀蒙古部眾,將他們妥善安置在漠南蒙古北部,並給予賑濟。

玄燁:“兩害相權取其輕。噶爾丹狼子野心,朕便是不接受土謝圖部的歸附,他早晚也會尋到借口東進南下。反而接受土謝圖部,或許能抑製其勢力增長。”

若隻是如此還罷了,沈菡之所以對這件事印象深刻,一說就能想起來,是因為噶爾丹突襲喀爾喀一事,對大清,甚至對整個中華曆史,帶來的影響都不止如此。

——此事直接導致了索額圖等人在簽訂《尼布楚條約》時,在國土上作出了重大讓步。

現代人,對‘國土’二字的敏感度是與生俱來的。

沈菡當時知道玄燁的決定後十分震驚:“為什麼要讓?咱們明明贏了!”

玄燁的面色同樣很差:“朕又何嘗想如此,可噶爾丹如今與俄羅斯互相勾結,俄羅斯正在暗地裡支持噶爾丹以武力東進,吞並喀爾喀蒙古。朕斷不能容此事發生!”

沈菡聽他解釋完,才明白了其中的複雜之處。

清廷、準噶爾部、漠北喀爾喀蒙古和俄羅斯四方之間,關係錯綜複雜,利益矛盾糾葛甚多。

玄燁:“噶爾丹此時出兵,正是看準了咱們正在東北和俄羅斯對峙,無暇顧忌漠西和漠北,所以才聯絡俄方,想要打破平衡,趁機鯨吞喀爾喀蒙古。而俄羅斯之前就與土謝圖汗不睦,現又趕上條約談判,必定是早有預謀,想唆使噶爾丹行此計劃,意圖與厄魯特蒙古建立聯盟。”

所以雙方你來我往,一拍即合,一下子就把剛和俄羅斯打完仗,正在劃定疆界的大清架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中。

若是真的讓噶爾丹和俄國聯合到一起,攻占了喀爾喀,整個國家的安全將面臨嚴重威脅,危機無法估量。

玄燁知道沈菡是在為喪失國土而心痛,他又何嘗不恨:“其實使團出發前,朕對索額圖說過,尼布楚、雅克薩、黑龍江上下,及通此江的一河一溪,皆我大清所屬之地,不可有半點兒棄於俄羅斯。”

可誰知使團行至半路,正撞上喀爾喀大戰。

道路中阻,一行人不得不折返,之後被迫改到尼布楚進行談判。

玄燁也是直到戰事爆發,才意識到俄羅斯和噶爾丹之間的陰謀,以及事態的危急。

幾經權衡後,最終玄燁不得不指示索額圖:“若是俄方始終懇求尼布楚,可以額爾古納河為界……”

為了整個北境甚至國家的安危,玄燁必須立刻、馬上與俄方達成一致。

一方面是要迅速平定東北,好集中精力對付西邊的噶爾丹。

另一方面也是必須立刻斬斷雙方的聯合趨勢,絕不能讓二者合流。

所以玄燁最終放棄了尼布楚等大片領土,以額爾古納河、格爾必齊河及外興安嶺為界,劃定了中俄邊界。

果然,俄方在得到實際利益,又收到玄燁警告和條約約束後,在之後噶爾丹東侵時隻給予了口頭支持,態度趨於冷淡。

而朝廷則借此爭取到了主動,在排除俄國的乾擾後,終於能集中精力對付噶爾丹。

沈菡聽完後也不知該說什麼。

玄燁身為這個國家的皇帝,還是一個一直在致力於維護國家統一的皇帝,損失掉國土,他比誰都難受。

但局勢如此,正如玄燁所說——大局為重。

在這種情況下,以康熙皇帝的智慧,他所做出的決策,已經是當時的最優解了。

噶爾丹彼時實力不足,雖進犯喀爾喀,但並不敢真的與清軍發生衝突。

是以在喪失俄國的支持,玄燁遣使斥責後,噶爾丹佯裝恭順,表示自己隻是大清的臣屬,並無自立之意,並請求貿易,表達善意。

玄燁:“朕雖然知道他不過是虛與委蛇,趁機積蓄力量。但東北的戰事剛結束,朕又正在清理內政,在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之前,輕啟戰端,過於草率。”

雙方各有考量,勉強維持了兩年的平靜。

沈菡沉聲道:“所以,這次噶爾丹卷土重來,想必不隻是征伐喀爾喀蒙古這麼簡單了……”

玄燁點頭:“噶爾丹此人,稱得上是個雄主。當年他奪取準部權力時,不過二十八歲,卻能一擊即中……”

之後噶爾丹在厄魯特蒙古精治器械,重視耕牧,嚴明法令,這才有了今日之勢。

玄燁面上難得有些躊躇:“說實話,如今他來勢洶洶……朕心中不無忐忑。”

這種不安,也隻有當著她的面能說一說,在臣子面前,玄燁一向隻做胸有成竹之態。

沈菡安慰道:“其實不管是兵力還是糧草,大清與準部相比,都占據絕對優勢。噶爾丹二十八歲入主王帳是厲害,但咱們大清的皇帝,奪回權力時不過十六歲,真論起來,又有何可懼?”

玄燁一笑,輕輕捏了她的腮幫子一把:“多少年沒聽你拍過馬屁了,水平見長。”

沈菡笑著給他夾菜:“我可不是拍馬屁,都是大實話。”

玄燁輕歎:“是啊,大實話。隻是朕現在已經不是十六歲了,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啊……”

沈菡:“可現在的大清,也不是當年那個大清了。”

打仗打的是後勤,大清現在的底盤,可比準部強盛多了,又有何可懼?

玄燁有些怔忪:“是……你說得對。”

大清,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大清了。

他這麼多年的兢兢業業,當不會白費。

*

第二天,玄燁便開始了積極的備戰。

玄燁與重臣商議:“朕擬兵分三路,開赴漠北土拉河,往探噶爾丹行蹤。”

玄燁說完後,眾臣都沒有貿然開口,目光不自覺地看向明珠和索額圖。

明珠與索額圖雖隻保留了領侍衛內大臣的職銜,但在朝中仍有許多附庸之臣,勢力究竟縮減了多少,隻能說見仁見智吧。

而逢遇大事,玄燁有時也不得不倚重二人。

——黨魁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

實在是兩人不管從閱曆、才智還是威信,各方面都高出其他朝臣許多。

特彆是在軍事上,之前平三藩,兩人協助玄燁調兵遣將,皆中肯要。每逢戰事吃緊,玄燁甚至隻與索額圖和明珠密議,連諸王將軍亦不得聞,可見二人才乾。

這次議事,兩人也都在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