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考較 皇子亮相。(1 / 1)

達哈塔垂著眼簾:“太子殿下, 萬歲命臣惟引湯斌、耿介二人,奉侍皇太子,導以滿洲禮法, 勿染漢習……”

胤礽聽完一愣, 什麼意思?

達哈塔沒敢明說,他隻是好意來提醒一二,免得太子不知聖意,誤了皇上的打算, 說完便告退了。

胤礽當時沒怎麼明白,但今天,三位先生行完禮不再就座, 湯斌竟跪於案前請他背書時, 他才明白……

可, 可這是他的先生啊!

這是朝中的棟梁股肱之臣,還是漢臣,如何能以滿洲舊俗看待?

若是傳出去,朝臣、特彆是漢臣,將如何看待他這位太子?

胤礽惴惴不安, 卻礙於之前達哈塔的提醒,不敢輕易開口, 叫先生起身。

堂下三人都發現了太子的心不在焉,但他們誰也不能開口。

湯斌垂首凝視手中的書卷,隻當沒有發現太子殿下求救般的眼神。

他也不知為什麼到了這一步, 他究竟是何處惹得龍顏大怒。

可如今他已經自身難保, 更無餘力去救太子。

湯斌強忍住膝蓋的刺痛,跪直繼續聽太子磕磕絆絆地背書。

*

這天晚上,胤禛和胤祥回來用膳時高興地說, 阿瑪要對諸皇子進行考較。

沈菡看著兩個兒子興奮又緊張的表情,沒明白:“考試有什麼好激動的,不是月月都要考?”

胤禛搖頭:“這次不一樣,阿瑪決定召集群臣,在無逸齋對皇子進行大考。”

月考不過是汗阿瑪自己考較他們的學習進度,這次卻是要將所有皇子帶到外朝臣子們面前亮相,皇子們如何能不激動。

——以前這可是太子一個人的‘特權’。

沈菡聽了卻忍不住一皺眉,玄燁就不是個愛搞大場面的人,若無緣由,他是絕不會如此興師動眾的。

而且他是個嚴父,並不喜歡對外吹噓兒子。以往他每次往外吹,吹的都是太子,那是有目的的。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沈菡細細回憶這幾日玄燁的表現……嗯?難道是上次所言湯斌一事?

她記得,玄燁好像是對湯斌從江寧巡撫離任時寫的一個‘愛民有心,救民無術’的告示很不滿。

玄燁:“古人善者歸君,過則歸己,才是臣道;如今湯斌卻是過則歸君,善則歸己!”

他自己是那個愛民的,則不愛民的是何人?

救民無術,難道這當今天下有許多害民的苛政不成?

以湯斌的身份,竟敢公然映射大清暴君苛政,完全不顧他對他的知遇之恩,何其可惡!

胤禛見額娘沉思,猶豫道:“額娘,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沈菡回神,搖頭道:“沒事,許是額娘想多了。”

她拍拍兩個孩子的肩膀:“不用多想,放心大膽地好好考就行了。”

胤祥一握拳:“額娘您放心,我一定不會給您丟臉的!”

沈菡笑著摸摸他光著的半拉腦門:“想多了兒子,一個考試而已。考好了也沒人給你發糖,考壞了也沒人會揍你。你就是考個倒數第一,額娘也丟不著臉,頂多你那些兄弟可能得笑你幾個月。”

胤祥怨念地看著額娘:“……”

沈菡又看看胤禛:“你們都隻是小孩子,不用有顧慮,就算真有什麼事,也有你們阿瑪撐著,與你們無關。”

胤禛點點頭:“我明白了,額娘。”

*

六月初十,玄燁在皇太子書房無逸齋內召集諸子,當著滿漢群臣的面,對除九阿哥、十阿哥以外的所有阿哥的學習情況進行考較。

玄燁的神情很平和,似乎這隻是一樁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朕宮中從無不讀書之子。今諸皇子雖非大有學問之人所教,然已俱能讀書。朕非好名之主,不曾有意讓人知道太子及諸皇子的學問,所以外廷之人不甚清楚。是以今日召諸皇子至前講誦,爾等試觀之。”

玄燁隨手從身邊的幾案上取下十幾本書,親手交給湯斌:“爾可信手拈出,令諸皇子誦讀。”

湯斌連忙推脫道:“臣不敢。”

但玄燁沒說話,隻靜靜將書對著他。

殿中氣氛突然停滯了一下,湯斌不敢讓皇上持書等待,隻好硬著頭皮接下來。

原本正因為在朝臣面前亮相激動興奮的阿哥們,終於意識到事情有點兒不對勁,發熱的腦袋一個個冷靜下來。

胤礽在旁邊一皺眉,難道不是因為他,是因為湯先生?

湯先生犯了什麼錯,需要汗阿瑪這般大費周章?

胤礽心中不安,湯斌是教導他最多的一位先生,又是工部尚書,對他至關重要。

如今汗阿瑪惡了湯斌,不知會不會對他產生影響……

湯斌硬著頭皮接了書,隨手翻開一頁,猶豫著指定皇子上前。

阿哥們提起心,雖然他們平時每一章都已背過一百二十遍,堪稱倒背如流。

但眾目睽睽之下,人難免緊張,萬一一時沒想起來,出了差錯,這可真是會給汗阿瑪丟大臉的。

好在眾阿哥基礎都足夠紮實,三阿哥、四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都被點到出列,各誦數篇,全部純熟舒徐,聲音朗朗。

玄燁又讓大阿哥講解格物致知一節,讓三阿哥講解《論語·鄉黨》首章。

兩人皆逐字疏解,又能融通大義,群臣讚不絕口。

玄燁的表情卻仍很平淡:“朕幼年讀書,必以一百二十遍為率。蓋因若不如此,則義理不能淹貫。故朕教太子及諸皇子讀書皆是如此。顧八代曾言其太多,稱隻需數十遍足矣,朕殊不以為然。”

群臣儘皆俯首:“聖上英明。”

考完讀書,又驗射箭。

玄燁命三到八六位阿哥出列。

胤禛看看老六、老七和老八,有些擔心。

他們畢竟年小力弱,剛學騎射不久,不知道能不能行。

還好放靶子的人很懂事,最後六位阿哥皆中四箭到三箭不等,以小阿哥們的年紀,這個成績很不錯了。

玄燁又命大阿哥與太子出列,這次的靶子擺得極遠,幾乎到了他們平日練習時最遠的距離。

胤禛和胤祉對視一眼,紛紛為大哥二哥捏把汗,汗阿瑪的身邊正站著起居注官,若是不中,可真就‘青史留名’了。

胤礽和胤褆鎮定地走上前。

胤褆張弓搭箭,射之前看了一眼太子,等太子一箭正中靶心後,才緊跟著鬆開弓弦。

‘唰!’

同樣正中靶心!

胤礽看了兩隻靶子一眼,再次張弓搭箭。

‘唰!’

‘唰!’

二比二平手。

胤褆正要鬆開第三箭的時候,胤祉輕輕清了下嗓子:“咳……”

胤褆手一緊,頓了兩秒,微微鬆了氣力。

站在靶子處的太監高喊:“太子殿下中三箭,大阿哥中兩箭。”

胤礽看他一眼,胤褆沒回視,攥緊手中的弓弦,默默退回隊伍裡站好。

玄燁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群臣‘谘嗟稱歎’,皇子們能文能武,江山後繼有人,可喜可賀呀!

氣氛一派和諧,看似皆大歡喜。

*

索額圖自打出了暢春園的門,這眉頭就沒鬆開過:“打聽清楚了?”

常泰點頭:“清楚了,事情有些不妙。”

他在侍衛處當值,又是太子的親舅舅,平日打聽個什麼事,隻要不是禦前的機密,肯賣他面子的屬實不少。

太子身邊的侍衛更不會瞞著他,不如說,這消息正是太子授意人傳給他的。

索額圖聽到這幾日湯斌一直是跪著侍奉太子講書,耿介連日久站,差點兒在太子面前昏厥後,面上竟有些肅殺之色。

常泰並沒有看到今日考較諸皇子的事,收到消息後便一直驚疑不定:“皇上……可是對太子有什麼不滿?”

湯斌一向最為皇上欣賞,耿介也是他極力推薦教導太子的,皇上驟然對他二人發難,他左思右想,隻能是衝著太子。

索額圖搖頭:“不是太子,我估摸著,皇上大約是衝著湯斌去的。”

常泰驚訝:“湯斌?”

湯斌並無黨派,一直極得皇上信任,又是皇上親選的太子師,皇上怎麼會突然衝著他去?

常泰小聲道:“難道他不小心犯了什麼忌諱?”

索額圖現在隻是內大臣,內閣被明珠一黨把持著,什麼消息都慢半拍。

他思量這些日子朝中的事,唯一與湯斌牽扯上的隻有董漢臣上疏一事。

——五月裡,玄燁下詔‘求直言’。

欽天監一微末小官董漢臣痛切上書,言辭激烈地指斥了十件大事。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兩句‘諭教元良’和‘慎簡宰執’,矛頭直指太子之師湯斌和權傾朝野的明珠、餘國柱。

諭教元良,是說要好好教導太子,董漢臣認為湯斌作為東宮師傅,教法未善,尚未儘心。

索額圖當時聽說後便忍不住大怒,他看似針對湯斌,但此言一出,豈不是在說太子有失教養?

史書留下這四個字,後世之人將如何議論太子?

其心可誅!

好在湯斌自擔了罪過,將此言全部攬到了自己身上,承認是自己施教不妥,這才免去眾人對太子的議論猜測。

索額圖心裡有些遲疑,湯斌的應對其實沒問題,他看皇上當時也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為何突然轉了態度?

索額圖煩躁地翻動著眼前的各種消息,如今朝中明珠勢大,他能第一時間得到的消息很少,這讓他們顯得很被動。

就像這次,湯斌、耿介都是漢臣、太子師,為何突然失去皇上的信任被針對,他們毫無頭緒。

常泰也急:“此事拖不得,再這麼下去,萬一兩人出了事,太子的處境將極為尷尬。”

兩人都是純臣,尤其是湯斌,在漢臣中一向有人望。

今受此大辱,雖然不是出自太子的授意,但外人不知內情,隻會認為太子不尊師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