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幾個邊吃邊聊, 胤禛給額娘說這幾日他們兄弟在道和堂的事：“老八的吉祥性子越長越野，現在總和墨喜打架，氣得如意見到它就叫, 它們三個越來越水火不融了。”
沈菡記得如意是母的，墨喜好像是公狗, 那吉祥……公的母的？
胤禛：“公的。”
沈菡：“……”好一出情感大戲。
這個問題很不好解決呀，園子裡隻有這三條狗，兩公一母，必有一爭，估計要為了媳婦兒不死不休了。
用完午膳，胤禛和胤祥告退回道和堂，臨走時, 胤禛猶豫半天, 輕輕握了握沈菡的手：“額娘……”
您不要傷心, 您還有我呢，我將來一定會出息的。
可是他卻不敢說, 恐額娘聽了會更難受。
沈菡輕撫兒子俊秀的眉眼，給他攏了攏鬥篷：“額娘沒事, 雪大，快些回去吧。”
送走兒子, 她回屋哄女兒午睡。
雅利奇輕柔緩和的呼吸聲讓沈菡昏昏欲睡, 一下一下輕輕拍著的手逐漸停下, 她往杯子裡鑽了鑽, 擁著女兒沉沉睡去。
*
紫禁城，坤寧門北側，數百名秀女正擠擠挨挨地在這兒候著。
天上從早上就開始落雪，姑娘們已經在這雪花裡站了一上午, 頭發鬥篷都已經被融雪浸濕，腳下也全是踩化的泥水。
嘉慧感覺自己全身都已經凍透了，眼睫甚至結上了冰晶，整個人快沒有知覺了。
人群從喧囂到安靜再到喧囂，現在已經變成死一般的寧靜，四周隻剩牙齒打顫的聲音。
女孩兒們越靠越近，湊在一起取暖，心裡期盼聖駕快些到來，她們也能早些回家去……
＊
秀女大挑分為初選和複選，初選閱看後被記名並不代表留用，還需要再參加複選。
參加複選的記名秀女，再被記名，才算是最終中選，否則，仍然會被撂牌子。
複選記名的秀女前程不一，被記名並非是成為內廷主位的意思。
有可能被指婚給皇子皇孫，也可能被指婚為近派宗支的宗室王公，還有可能被指婚給當朝大臣之子，最後一種可能，才是成為內廷主位，也就是被上記名。
沈菡看著手中新出爐的記名秀女名單：“……”
排在第一個的是伊爾根覺羅氏，尚書科爾坤之女，指婚給大阿哥胤褆，為嫡妻。
也就是說，沒有太子妃、太子侍妾，也沒有上記名……
季綸和紫裳等人都很高興，沒有進新人！皇上一個也沒留，這真是太好了！
這幾天沈菡底下的一乾人等走路腳下生風，面上笑意盈盈，與前幾日低沉壓抑的氣氛截然不同。
雖然沒人明說是為什麼，但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主子這幾日的心情肯定很好。
沈菡的心情……很奇妙，高興當然是很高興，複雜，說起來也很複雜。
但不管怎麼說，這些日子一直懸在她心頭，讓她惴惴不安的大石終於落地了。
玄燁並沒有就此事和沈菡解釋什麼，他隻是給了她一份清楚明白的名單，然後一本正經地和沈菡說起大挑的各項安排。
這次大挑不但選出了大福晉，很多王公府邸的二代也已長成，都得了指婚。
玄燁說給瑪顏珠指婚的諭旨已經下發，讓沈菡改日宣烏雅家和承恩公府進園子來坐坐。
玄燁：“婚事上不要過分鋪張，但也不要辦得太冷清，該好好熱鬨一番。”
沈菡低頭看名冊，宗室覺羅指婚名單的下方，打頭的便是烏雅氏，護軍參領威武之女，指婚給一等承恩公鈕祜祿·阿靈阿為嫡妻。
——玄燁去年將法喀頭上承恩公的爵位革了，換給了阿靈阿。所以瑪顏珠嫁過去，便是一等承恩公夫人，以後也可遞牌子請見了。
玄燁說烏雅家現在已經抬旗，威武之前傷了腿，護軍參領是武職，於他養傷不利。等過陣子他養好傷，要給他重新掂摸個清閒的職位。
玄燁：“你弟弟白啟今年也十八了，朕想讓他進侍衛處曆練一二。”
沈菡不懂官場上的事，靜靜聽著他的安排：“好，那回頭我和額娘說說。”
說完大挑，還有一起選完的小選。
這事比大挑簡單，這幾年宮裡放出去的宮女不多，各處隻要循例補充人員即可。
暢春園中也有不少老人，但這個卻不能輕易換。
玄燁：“換進來的不知底細，園子不比宮裡，知根知底才敢用。若是哪裡人手不足，可先從宮裡調些老人出來。”
沈菡記下，回頭看看到底怎麼安排更好。
暢春園的宮女姑姑基本都是玄燁搬進園子時從宮中精挑細選帶出來的，人員構成比較複雜。
其中有數年沒能出宮的宮女，一直在針線房等處或主子身邊伺候的老人。也有進宮數年，有資曆但還不到出宮年紀的年輕宮女。還有一部分在沈菡身邊伺候過兩三年的小宮女。
——雖然規矩上是三十歲可以出宮，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出去。
有的人得主子喜歡，一直留在宮裡，從小宮女熬成大宮女，等熬成姑姑、嬤嬤，出去沒法適應宮外的生活，也就死心了。
也有阿哥們的乳母、保姆、媽媽裡，這些人有家有子，偶爾能得以回家看看，但機會不多。
還有些打心眼兒裡不想出去，隻想在宮裡吃口安生飯，主動求著主子留下的宮女——以太皇太後身邊的最多，現在也都成了姑姑、嬤嬤。
像紫裳，之前晉升掌事宮女的時候，就和沈菡表明了心跡：“奴婢家裡......已經沒什麼人了。”
她額娘受不住從官宦之家淪落到包衣，要出去伺候人的事實，纏綿病榻，沒多久就過世了。
阿瑪......終日醉醺醺的窩在家裡，熬一天是一天。
唯一的小妹妹被接去了姑姑家撫養，她現在是貴妃身邊的大宮女，每月又有例銀送回去，妹妹在姑姑家待著並不會被苛待。
紫裳跪著磕了三個頭：“主子若不嫌棄，奴婢伺候主子一輩子。”
嫁人有什麼好，哪怕是高官顯貴，也不定哪天跌進泥裡，一大家子生離死彆，化為烏有。
紫裳受夠了動蕩和變故，現在隻想在宮裡安生地過完一輩子。
隻要她對主子忠心耿耿，紫禁城總不會少了她的飯吃。
沈菡：“......”
個人經曆不同，她既心意已決，沈菡也不好再勸。
其實紫裳要是願意一直留在她身邊，對沈菡來說當然方便很多。
但這樣一來，紫裳卻會一輩子無兒無女，老了以後無親無故，隻能在宮裡終老一生。
沈菡扶起她：“我不勉強你，你願意留在我身邊，等咱們將來都老了，我不會讓你老無所依，沒了下場。隻是，若有一天你改變心意，想要出宮嫁人，也不要害怕告訴我。”
紫裳沒忍住，落下淚來：“是，謝主子。”
*
胤褆得了指婚很高興，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門趕回宮給惠妃報喜：“汗阿瑪昨天叫我過去用膳，談起伊爾根覺羅氏，說她是個極文靜賢惠的姑娘。”
胤禔偷偷找雅利奇打聽過，問她有沒有跟著德額娘見過伊爾根覺羅氏。
雅利奇還真見過——大挑名單公布後，記名秀女都來園子裡給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請安，伊爾根覺羅氏是領頭的第一個。
雅利奇道：“大嫂嫂生得漂亮，額娘說她是個清秀的客人。”
胤禔：“？”
胤祥在旁邊聽到了，接茬道：“那叫清秀可人。”
胤禔聞言面上一紅：“咳，是嗎......”
他塞給弟弟妹妹兩包鬆子糖，左右看看沒什麼人發現，抬腳溜了。
......
惠妃早已收到消息，指婚前皇上已經派人和她說過了。但現在親耳聽到兒子說，心裡更加高興。
她抬頭看著挺拔威武的兒子——胤褆打小就比同齡人生得高大，如今看來倒像是十七八歲的樣子。
他已經長成了一個滿洲勇士。
惠妃早年痛失一子，僅剩胤褆這一個命根子，如今終於盼到兒子長成娶妻，心中喜悅難以言喻。
她拉著兒子的手輕輕拍拍：“娶妻後，你就是大人了。以後不能隻知道讀書，也要學著為皇上分憂。科爾坤是戶部尚書，位高權重，又得皇上信任。若你以後領了差事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要多與他請教。”
胤褆恭敬道：“是，額娘放心，兒子記下了。”
惠妃對皇上這次的指婚很滿意，兒子走後，她讓宮女把庫房的賬冊拿來，親自挑了兩副翠玉頭面，讓人賞給伊爾根覺羅氏。
宮女之前曾得惠妃授意，在大挑那日去看過秀女：“大福晉秀外慧中，嫻靜舒雅，與咱們大阿哥站到一起，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宮女把惠妃挑出來的賞賜放到錦盒中：“說不定明年主子您就能抱金孫了呢！”太子沒有指婚，她們大阿哥的兒子，就是皇上的嫡長孫！
惠妃熨帖地笑起來：“我可就盼著那一天呢……”
她在宮裡苦熬了這麼多年，眼看自己高台塌，眼看他人高樓起。如今終於，終於快熬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