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書信 娟娟細語。(1 / 1)

草原上更深露重, 縱是盛夏,夜裡仍是寒意沁人。

玄燁披著一件薄鬥篷坐在燈下讀信。

娟娟細語,如情人的呢喃, 看得人沉浸其中, 不忍釋卷。

玄燁讀到這句的時候愣了一下,嗯?

緊跟著反應過來,想想她一貫的脾氣, 是不是又帶著孩子們玩了?

再想想他不在園子,這一群小的沒人管束,肯定已經撒歡兒了。

不過這幾個都還是小孩子, 玩玩就玩玩吧。

玄燁把這信前前後後又讀過幾遍, 才意猶未儘地提起筆, 打算跟她說說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結果剛寫了沒兩句,顧問行進來催他就寢:“萬歲,已經三更了。”

玄燁猶豫,顧問行道:“明日您還要與達爾汗親王等人一同圍獵,晚間還要賜宴。”

明天不但要大清早起來, 而且各蒙古王公全都來了,玄燁得應酬一整天。

現在再不睡, 明天可沒空補覺。

玄燁無奈, 隻好把回信放下, 看明晚能不能抽時間寫完。

洗漱更衣完,玄燁剛要躺下, 突然想起來,吩咐顧問行:“之前蒙古各部進貢的那些新鮮乳酪、奶茶和香料,你讓人收拾出來,送回暢春園。還有朕最近新打的那些獵物, 看看有沒有已經硝好的皮子,趕緊送回去。特彆是那幾張白狐皮,吩咐人仔細著些。哦,還有……”

顧問行一愣:“是。”

外頭值夜的太監們見顧問行大半夜不睡覺,折騰著打點各色箱籠,不解地互相看看。

“顧爺這是乾什麼呢?”

“我瞧著像是給京裡收拾東西,是不是萬歲有吩咐?”

一個禦前伺候慣了的太監眉眼亂飛,小聲道:“我看到顧爺拿了那幾張白狐皮子,是不是給那位……送的啊。”

另一個太監也跟著低聲道:“八成是……不然還有誰值當顧爺大半夜在這兒忙活。”

太監們互相看看,心領神會,卻沒敢繼續往下聊。

禦前值夜的太監,沒有個成十年的資曆是近不了萬歲身的,所以在這兒站著的,每一個都見證了“德妃娘娘”的崛起。

要說當年‘烏雅格格’剛冒出來的時候,這裡沒有一個人當回事的。

萬歲爺的新寵一個接一個,哪朵花也紅不了幾日。

結果可真是沒想到,“烏雅格格”這花開了十幾年,開成了“德妃娘娘”不說,竟還越來越旺性了。

這可真是……

“命好啊。”

——

沈菡是連東西帶信一起收到的。

箱子上都帶著皇封,隨著一起來的還有一封很正式的折子,上頭寫著這些東西怎麼分發。

沈菡對著折子一一清點:“這邊兒這四箱給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送過去,問問兩宮可有空閒,是否方便過去請安。”

玄燁折子上寫了,這裡面有科爾沁達爾汗親王特地從家鄉捎過來,給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的香料、奶茶和乳酪。

這是蒙古對兩宮和朝廷的善意。

玄燁星夜送回來,既是重視蒙古,也是重視太皇太後和太後的意思,她得去把這層意思表示到,不能讓他的孝心落到地上。

裡面還有十幾箱最新硝製出來的動物毛皮。

沈菡讓人把箱子全都打開,皮子全部攤開檢查:“看看有沒有路上破了、臟了的,都挑出來。”

這可是個大功夫,但不能省,屋裡眾人全都忙活起來。

裡頭有四箱上等的紫貂皮,沈菡翻看過後吩咐青桔:“左邊這一箱收到清溪書屋的庫裡,留著給萬歲做衣服使。右邊這兩箱給阿哥們均分,派人送去道和堂正殿,通知阿哥們的媽媽裡過來領,讓大阿哥的媽媽先挑。”

至於中間剩的這一箱,沈菡看季綸:“你找人把這箱送去無逸齋,讓那邊的人當場開箱驗過後再回來。”

季綸:“是。”

紫貂皮隻有皇上和皇子能用,其他的就沒那麼多限製了。

剩下的箱子中什麼皮子都有,沈菡對著折子上的數量數人頭:“先緊著萬歲要用的挑出來,其次是太子那邊。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也不好疏忽……”

十幾個大箱子,原以為綽綽有餘,結果把公主那邊的都分完,竟然並不富裕。

紫裳正帶著人開箱驗看:“咦?”

沈菡看她:“怎麼了?”

紫裳拿著本小折子過來:“這箱中還有一本折子。”

明黃絹本,一看就是禦筆。

沈菡打開一看,面上微微一紅。

“咳。”沈菡輕輕一擺手:“把這兩箱收到咱們屋裡。”

紫裳明白過來:“是。”

等屋裡人都退下,沈菡自己翻著這兩箱東西看。

裡面最顯眼的是幾張通體雪白,毫無雜色的白狐皮

——之前兩人在草原上溜達那會兒,玄燁問她更喜歡什麼皮子:“朕記得你特彆喜歡鬥篷,冬天愛裹著大鬥篷在雪地裡溜達?這次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朕打來給你。”

沈菡突然就想起了林妹妹那件白狐皮鬥篷。

玄燁:“白狐?”白狐夏天可不太好找。

不過最後他還是找到了,都是他親手打來的,好不容易才湊齊一件鬥篷的量。

沈菡捧著這封單獨給她的小折子看。

玄燁說,他為了給她湊這一件鬥篷,可謂翻山越嶺。

“……這幾日山中細雨濛濛,朕一路尋到晌午才捉到一隻,回來後辮發皆濕透了……

細雨一連下了好幾日,卻總也不見大雨落下來,怪悶得慌。

偏就是朕剛要離了永寧口,起駕去騮穀那日,大雨傾注,黎明方晴。

下面人回說路都濘了,朕不得不在永寧口又待了一日。

在營中閒來無事,想著你的鬥篷還缺一隻狐狸,朕便帶人又去找了找。

可惜大約是雨下得太大,此番並沒有尋到什麼,朕心甚憾。

……二十日仍是陰天,朕過了騮穀後,駐蹕在上原。

第二日雖有雲彩,還算晴朗。

沿途草場長勢都好,看去甚是喜人。

這裡的駿馬雖很好看,但比起咱們之前在鞍匠屯見過的稍矮一些。

朕總是惦念著你的鬥篷,忙過後便又進了山一趟。

這次所獲頗豐,竟尋到了兩隻,還可予你再做一副手護。

二十三日過了可汗鐵嶺口,你的信到了……”

沈菡一遍又一遍地讀這本小折子,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一般。

——“朕見各族王公,他們進上許多東西,雖不珍貴,倒也有趣。想著你這次沒能來,特意放入箱內讓人送回,與你分享。”

沈菡放下折子,繼續翻箱子,裡面除了白狐皮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

有一整套紅珊瑚和綠鬆石的首飾十分顯眼,沈菡拿起來看看,玄燁說這是蒙古貴婦的首飾。

箱子裡的這一套包括頭飾、項飾、胸飾、腰飾、手飾,一應俱全。

頭飾最絢麗,以花絲工藝製成,做工講究,紋飾均勻規整。

紅珊瑚色澤純正、碩大飽滿,又以亮白色、象征白色哈達的銀,穿了象征遼闊草原的綠鬆石,聖潔而高貴。

“它象征著美麗、勇敢與堅貞,便如你一般……”

“相彆以來,勿複兼旬,朱陳之思,時在寤寐。”

“你還好麼?”

沈菡將頭飾捧在心口,笑著倒在榻上……

——

太樸軒中,一眾仆婦將德妃娘娘送來的東西領回去。

烏雲珠的奶娘一一清點翻看,除了皮草,還有很多各族進給皇上的特產、首飾:“這位德妃娘娘可真是大手筆,聽說各位公主得的竟與五公主一樣多。”

旁邊的媽媽也在跟著一起拾掇:“備不住人家私底下留了一些,咱們也不能知道。”

奶娘:“不至於,這位娘娘還能稀罕這些東西?”

媽媽一想,也是,以這位主子的寵愛和地位,想要什麼沒有。

偌大的暢春園隨著她支配,這點兒東西哪能入她的眼睛。

媽媽一歎:“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公主,五公主將來定是一生順遂。”

五公主的下人也都是好命,哪像她們,被支做公主下人的那一天,就知道等著她們的是什麼了。

蒙古那等地方,窮山惡水,貧瘠惡劣,哪比得上京裡的舒坦。

奶娘一皺眉,沒再接話。

回頭私下見到公主,卻隱晦地和烏雲珠提了一句:“園子裡人情複雜,公主該小心些才是。”

烏雲珠面色不變:“奶娘可是聽到了什麼?”

奶娘並沒指名道姓,何況這些人也沒說什麼:“奴婢隻是怕有些人忠心不足,將來跟著公主出嫁恐生事端。”

烏雲珠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凡是不忠心的奴才,我一個都不會留。”

烏雲珠當然知道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跟著她撫蒙,或者說,幾乎沒有人願意。

不過是皇權巍巍,他們不敢反抗罷了。

烏雲珠也不打算留這些人太久——如果她們始終不能和她一條心,留著也是禍端。

但將來她初嫁到蒙古,人生地不熟,立足不穩,肯定需要一些自己人先維持住局面。

至於之後怎麼收攏其他人,她還要再看看。

她還小,還有很多要學的,不著急。

——

閒邪存誠齋。

沈菡請過安離開後,太皇太後翻看玄燁送回來的東西:“這個香好多年沒見了,我還以為薩楚日死後再沒人會製了呢,難得和塔竟能找了來。”

她分出兩盒:“這兩盒給薩日娜(宣妃)送去,也是她父親的一片心意。”

她看看單子,把乳酪、奶茶等其他蒙古特產也都分出一些,囑咐蘇麻喇姑明日送回宮。

科爾沁達爾汗親王乃是太皇太後親弟滿珠習禮之子,也是儲秀宮格格博爾濟吉特氏的父親。

所以論起來,薩日娜乃是太皇太後的侄孫女。

蘇麻喇姑把東西收好:“格格也是不容易,進宮這許多年,竟隻得了個妃位的待遇,連個名分都沒有。”

想必達爾汗親王費儘心思討好太皇太後,恐怕也有些求援的意思在裡面?

太皇太後默然道:“......這是她自己的命。”

腿長在皇帝自己的身上,心長在皇帝的胸腔子裡,誰又能管著他寵幸誰、看重誰。

蘇麻喇姑不過感歎一句,這宮裡論起來沾親帶故的多了去了,一個侄孫女,還不足以讓太皇太後為她說話。

太皇太後把這新得的藏香點上,多年未曾聞過的熟悉香氣,仿佛一瞬間將她帶回了曾經的那片大草原。

那裡的天那麼高.....

那麼闊......

雨後初晴的草原上,四處都是青草、泥土和風的味道。

她們蒙古的姑娘,曾經都是草原上的明珠。

紅紅的珊瑚珠,亮白的雪花銀,青潤的綠鬆石。

她們笑著,跳著,是那片土地上最美的其其格......

蘇麻喇姑驚恐道:“主子!主子!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