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書屋的耳房裡, 紫裳和青桔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疲憊地回到屋子裡。
兩人伺候主子都不敢飽食，從晌午就開始餓，直到下值回來才敢問膳房要些吃的墊一墊。
兩人匆匆吃個半飽, 自己提了熱水洗漱。
紫裳甩甩胳膊, 拿手輕輕揉著脖子。
青桔看她：“今天累著了？”
紫裳搖頭：“沒事，習慣幾天就好了。”
她們倆個以前隻是普通的一等宮女，雖然也貼身伺候主子起居洗漱, 手上也管著其他的差事。
但他們不像紫芙和青衿那樣，總是要備著主子傳喚。
其他宮女們都是輪班上值，一般是上二休一。
不上值的時候, 可以自己在屋裡做做針線, 也能和小姐妹在屋子裡頭說說話。
現在到了園子裡來, 主子寬厚，不當值的時候還能在周圍搭伴逛逛園子，隻是不許往遠了亂竄。
如今乍一改作息，兩人一整天提著心跟在主子身後，難免有些不適應。
而且主子現在管著整個暢春園, 事情實在不少。
她們兩個本就是剛上手，要學的東西很多。
每天跟在紫芙和青衿的身後, 一絲一毫都不敢犯錯, 一天下來, 身心俱疲。
青桔猶豫了一下，小聲道：“聽說……紫芙姐姐正在整理咱們園中的宮女名冊。”
她有些擔心, 怕主子是不是對她不滿意，想換一個人。
紫裳聞言一皺眉，心裡也緊張起來。
她不怕累，跟當初全家獲罪的時候比起來, 這點兒累不算什麼。
但她好不容易快要爬上去了，若是再掉下去……
兩人對視一眼，都知道此事的嚴重性
——若是主子最後選了彆人，對她們倆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紫裳靜默片刻：“咱們先彆多想，先把主子吩咐的事乾好再說。”
事情還不一定是怎麼回事，沒必要現在就胡思亂想。
紫裳躺下閉上眼睛：“快歇下吧，明天還得早起伺候主子。”
紫裳的鎮定讓青桔稍感安慰，她深吸一口氣靜靜心，也躺到床上閉上眼睛。
屋裡熄了燈，伸手不見五指。
累了一天的兩人閉著眼睛不再說話，屋裡隻聞平緩的呼吸聲。
但其實兩人誰都沒有睡著。
——如果主子真的不要她們，她們該怎麼辦呢……
……
沈菡暫時還沒空管自己手下宮女的事。
接風宴之後沒多久就是七夕節。
這是後宮女眷的大節日，尤其現在公主們都在園子裡，這個節日自然也要好好置辦起來。
另外，孩子們的事也不能疏忽。
之前說好了要給孩子們養寵物，胤禛病好後，沈菡見他有些悶悶不樂，便讓季綸趕緊去養牲處，把小狗給他抱回來。
沈菡：“再去養鷹鷂那兒看看，有鷹嗎？貓也抱一隻回來，再找幾個會伺候的人。”
她會伺候貓，也知道一些養狗的基本知識，但鷹就不行了。
說實話要不是胤祥非要養這個，沈菡真不想叫他養，總怕哪天他被鷹叨著。
小動物很快抱回來了，養牲處殷勤得很，一口氣抱來了好幾隻狗和貓。
這可把孩子們給高興壞了！
胤祥現在已經儼然成了小阿哥們的領頭人，帶著一群小阿哥和雅利奇滿園子躥，東逛逛西逛逛，就是不乾正經事。
偏偏其他幾個還都愛聽他的，每天開開心心地在園子裡一起玩兒，功課早拋到了腦後。
顯然，隨著玄燁離開園子的時間越來越長，園子裡的阿哥們沒人管束，都已經開始撒歡兒了。
先生們管不了，太皇太後不愛操這些閒心。
沈菡：“……”
沈菡不好管其他阿哥，又偏心自己兒子。
她覺得胤祥才那麼大點兒，過個暑假也不是不可以……吧？
總之，在這種情況下，園子裡最近隨處可見小孩子的身影，四處被禍禍的花草樹木也不少。
胤祥和雅利奇一聽小動物到了，帶著一群小夥伴呼啦啦跑回了清溪書屋。
雅利奇一眼就看到了四哥抱著的小白狗，高興地上前：“狗狗好漂亮！”
她和沈菡一樣，喜歡白色的動物。
沈菡抱著一隻小白貓上前：“閨女，咱倆的是這隻。”
雅利奇扭頭一看：“哇，這個更好看！”
養牲處特彆明白怎麼征服宮裡女主子的心，送來的貓咪都隻有兩個月大。
一隻是非常純正的白色獅子貓，鴛鴦眼，巴掌大小，沈菡一見就被征服得妥妥的！
母女倆圍著貓咪星星眼，旁邊抱著狗的胤禛：“……”
他要堅定自己的立場！
好在還有弟弟給面子，胤祥等一眾男孩兒對貓咪不太感興趣，都來捧胤禛的場，圍著一黑一白兩條小狗看稀罕。
胤祥想起自己的鷹，轉頭問沈菡：“額娘，我的鷹呢？”
說起這個，沈菡有些為難：“在你三哥旁邊蓋著布的籠子裡關著呢。”
——胤祉是聽說有鷹，跟過來看熱鬨的。
胤祥興致勃勃地想掀，被沈菡攔住了：“不行，你不能自己掀。”
最後是旁邊的奴才輕輕掀開的青帷布
——一隻白羽白爪，體型巨大的海東青蹲在籠子裡，目光如炬地盯著眾人。
“哇！！！”
一群孩子都激動了，全圍過來看熱鬨。
胤祥興奮道：“額娘，這就是我的鷹嗎？”
這也太威風了吧！
沈菡扶額，這叫她怎麼回答？
她是真沒想到養鷹鷂處竟然會直接送隻這麼大的鷹來。
她原以為不說送個蛋來，至少也該是隻雛鷹吧？
結果養鷹鷂處的人說，鷹不是從小養的，是盛京的打牲烏拉每年用捕鷹網獵回來後，進貢到京裡的。
滿洲馴化獵鷹是一項流傳了近千年的傳統技藝。
想要擁有自己的鷹，第一步需要捕鷹，也叫拉鷹，是一件很艱苦的事。
捕鷹人需要穿上特製的手套和鞋，用鴿子作誘餌，在秋天過鷹的山崗上設置隱蔽的窩棚。
有時一等數日都無法捕到一隻鷹，更彆提海東青這種極其名貴的品種。
捕到鷹後還需要鷹把式進行熬鷹、馴鷹，最後才能將野生的鷹馴化成通人性，助力圍獵的獵鷹。
而且馴好的鷹並不是一直跟著主人的。
滿人習俗，“春夏不留鷹”。
使用一冬天後，第二年的春天要把鷹再放回大自然，這叫“放鷹”。
這隻還是上次玄燁吩咐後，養鷹鷂處特地搞來的。
沈菡聽完後就開始頭疼，不知道玄燁為什麼會允許胤祥養鷹。
這鷹看起來能把他們所有人叨死……
她怎麼敢讓兒子把它架在肩頭上玩兒？
胤祥不高興：“可是額娘你和阿瑪之前都答應我了！”
沈菡：“……”那是因為之前她沒想到這鷹這麼大！
她以為是從小鷹養起，就和小時候媽媽在路邊給她買的染色小雞差不多大。
但既然答應了孩子，又不好說話不算話。
沈菡：“那這樣好不好，這個鷹可以先放在清溪書屋養。你可以過來看，但暫時不能放出來，等阿瑪回來額娘和阿瑪商量一下，咱們再說行嗎？”
她蹲下哄兒子：“額娘也不是要違反承諾。但你看，這隻鷹這麼大，園子裡還有很多人，咱們都不太懂，隨便放出來萬一傷到彆人怎麼辦呢？你阿瑪肯定是懂的，等他回來額娘問一問到底怎麼個養法，再給你養好不好？”
胤祥想了想，同意了：“好吧，額娘說得對。”
沈菡摸摸他的頭：“寶貝真乖。”
除了鷹，其他小動物就不要緊了。
這次養牲處一共送來了三隻狗、兩隻貓供主子們挑選，雅利奇覺得哪一隻都很可愛，猶豫不決。
沈菡覺得又不差這一碗飯，多幾隻也能互相做個伴，乾脆都留下了。
胤禛給那一黑一白的小京巴取名叫墨喜和如意，還剩下一隻黃色的。
他正想名字呢，一抬頭卻見胤禩在旁邊直勾勾地盯著看。
他想了想，抱著小黃狗跑過去問他：“我一個人養不了三隻，你喜不喜歡？這個給你養吧？”
胤禩看著小黃狗心熱，但又有些膽怯：“可以嗎？”
胤禛把狗放到他的懷裡：“可以，怎麼不可以。”
胤禩抱著小黃狗摸了摸，又熱又軟乎，真好啊。
胤禩抿嘴笑起來，小聲道：“謝謝四哥。”
沈菡在一旁看見了：“……”
哎。
……
夏日天高水長。
暢春園遠離宮中塵囂，宛如一座世外桃花源。住在裡面時間一久，幾乎要令人沉醉到忘卻所有煩惱。
沈菡覺得如此天清氣爽，不出去玩實在浪費。
於是忙完了就帶著孩子們在園子裡席地野餐、放風箏、投壺、射箭、遛狗、擼貓，有時候也讓南府的人進來唱戲，玩雜耍給孩子們看。
園子裡每天都是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連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忍不住加入進來，享享天倫之樂。
最後連唯一一個還在堅持上課的三阿哥也跟來了。
他還跟胤禛抱怨：“你們倒是玩得好，就把我自己扔在那，真不仗義！”
胤禛一挑眉：“是你自己腦袋不轉彎，非要悶在屋子裡讀書的。”
傻不傻，讀書什麼時候不能讀？額娘說了，人應該勞逸結合。
好不容易阿瑪不在，烏庫媽媽也不管束他們，不趁著這次放鬆一下，下次這樣的機會就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沈菡要是知道胤禛現在竟然會這麼想了，一定會抱著他喜極而泣——兒子，你終於轉過彎來了！為娘真是太高興了！
沈菡老早就發現胤禛和玄燁有的地方真的很像，特彆是“工作狂”這一點。
兩人都是做起事來廢寢忘食的性格，讀書就手不釋卷，研究個什麼事就一定要研究得清楚明白才罷休。
但問題在於，胤禛和玄燁的精力是不一樣的。
沈菡陪在玄燁身邊那麼多年，最清楚他的精力有多充沛。
不管是處理朝政、讀書、騎射，還是學習研究各種他感興趣的東西，都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玄燁能同時做那麼多事還不覺得累，是因為他的智商和精力確實異於常人——換言之，他是個天才。
天才的世界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沈菡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她生的這幾個孩子雖然都算很聰明的，讀書也不費力，但都到不了“天才”的程度。
而且據她觀察，包括太子在內的一眾阿哥，應該都屬於“聰明以上，天才未滿”的程度。
但玄燁老是拿自己那套天才的標準去要求兒子，兒子也喜歡拿天才阿瑪的標準要求自己，早晚肯定會出問題的。
——這就不是努力就能追上的事兒！
所以沈菡很早之前就開始給胤禛xi腦，什麼叫勞逸結合，什麼叫量力而行……
孩子，人貴有自知之明。
額娘支持你以阿瑪為榜樣，但咱不能鑽牛角尖，去跟自己的精力和智商較勁。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成了“雍正”，可千萬不能累死啊！
……
今年的七夕節辦得還是挺熱鬨的。
當晚暢春園中燈火輝煌，被映照得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七夕是宮人們難得能一起歡樂的日子，沈菡為了讓大多數人都能參與其中，仿著自助餐的樣式，沿著後湖邊擺了一圈七巧果桌。
上面不但有可供宮女太監自行取用的巧果攢盒，各色點心飲品，還有宮女們穿針乞巧的工具，可供她們自己比著玩兒。
宮女太監們頭一次有機會這樣自在閒散的過節。
眾人三三兩兩互相作伴，沿著湖邊一邊散步聊天，一邊吃喝乞巧。
“這個點心我怎麼從沒見過，真好吃，這是什麼啊？”
“我聽紫裳姐姐說這叫蜂蜜小面包，說是膳房用炭爐烤出來的。”
“面包？面做的包子？”
“不是這個意思吧？”
太監們對吃的喝的不感興趣，他們感興趣的是彆的。
“玉姐兒，這個給你。”
“這什麼呀？”
“我之前下值，去西城門徐記給你買的妝粉。他們說現在京裡的姑娘都愛使這種，聽說是南邊的好貨。”
玉姐兒打開看看，是一盒茉莉花香味的細膩妝粉，光滑如玉，清香撲鼻。
盒子上畫著彩色的纏枝花紋路，畫功很粗糙，宮女摸著這盒子卻喜歡得緊。
不過嘛......
“哼！”
玉姐兒把盒子往太監手裡一塞，斜挑著眼睛看他：“什麼好東西，我不要！”
太監拿著被塞回來的盒子慌手慌腳地：“你，你不喜歡嗎？掌櫃說這個很多姑娘都喜歡來著......”
周圍陪著這宮女的其他姑娘一直沒說話，聽完這句話都齊齊翻了個白眼：傻不傻呀！真不會說話！
果然玉姐兒立馬就生氣了，扭頭就要走：“那你去送給喜歡的姑娘，彆來找我！”
太監一愣，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偏偏還不敢拉她，隻好唯唯諾諾地跟在玉姐兒身後一個勁兒賠不是，說好話。
其他姑娘們遠遠跟著偷聽：“哎，這張大毛可真是愣的，你說玉姐兒到底喜歡他什麼呀？”
“他老實，玉姐兒說她說什麼他都乖乖聽著。我覺得玉姐兒選得對，找男人就得找老實的。油嘴滑舌的都花心！”
“對，我聽說清溪書屋那誰，勾搭了好幾個......”
其他人激動了：“誰啊，勾搭哪個了，說說！快說說！”
有個姑娘提起這個卻有些低落：“玉姐兒也是個傻的，她終歸要出去嫁人的......”
宮中寂寥，逢場作戲打發打發時間也就罷了，動那真心乾嘛？總不能真嫁這張大毛做個菜戶吧。
太監都是面上光，背地裡不定怎麼齷齪呢。
其他人瞬間靜下來，沒人接話，場面一時有些冷。
玉姐兒拿著粉盒扭扭噠噠地被張大毛哄回來，她趾高氣昂地對他道：“行了，我要和姐妹們一起玩，你走吧。”
張大毛木木愣愣的：“哦，那，那我走了。”
玉姐兒：“......”
其他宮女：哎，是選的有點兒沒眼光。
......
除了遊湖吃自助，賽針會當然也是必不可少的項目。
太皇太後和太後這些日子跟著孩子們玩得起興，難得生了童心，竟也親自過來做起了評委。
所有參賽的宮女都激動了！雄心勃勃想要拔得頭籌！
今年的戰況很是激烈，最終決出來的個個都是針線上的一把好手。
兩宮和公主們也不吝嗇，凡是得了名次的宮女，都重重地賞了。
一直熱鬨到深夜，眾人才儘興而歸。
……
清溪書屋中。
沈菡安撫興奮了一晚上的雅利奇睡下後，自己坐在燈下給玄燁寫回信。
其實真要說起來也沒什麼值得寫的大事，無非就是她和孩子們吃喝玩樂的日常生活。
雅利奇給兩隻貓咪起了名字，白色的叫花花，另一隻黃色的長毛狸貓叫朵朵。
兩隻貓和胤禛的兩隻狗八字不合，見了面就要互相對峙。
一對小奶狗，一對小奶貓，牙都沒長齊呢就會搞對立了。
旁邊的人看著特彆可樂。
公主們都挺好的，自從進了園子，臉上的笑一天比一天多，人看著也更活潑開朗了。
雅利奇跟姐姐們處多了，竟然學會了愛美，最近整天摘園子裡的花往頭上戴。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也越來越不愛在屋子裡待了，經常出來走動，雅利奇往她們頭上胡亂戴花，兩個老太太看著還很高興呢。
阿哥們，沈菡筆下一頓，突然有點兒心虛。
她看著玄燁信上那句“阿哥們還好嗎？功課如何了？”斟酌半天，不知該怎麼下筆。
阿哥們都挺好的，至於功課嗎……
沈菡猶豫著寫上“功課都是先生們在管，我不曾細問，不是很清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