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帝心 公與私。(1 / 1)

上千張福字的工作量實在是不小, 玄燁在永和宮寫了好幾天,總算在年關之前把所有的福字都賜了下去。

大過年的,竟然收到了萬歲親筆寫的‘福’字, 對將士、官員及其家屬來說,顯然是極為榮耀的!

直接拿到宗祠裡供起來的人家不在少數, 早晚三柱香的也不是沒有。

不但是京裡的臣屬,就連省外的督撫和前線的將官,玄燁都命人快馬加鞭送去了聖上的新年祝福, 除了福字, 還有他親筆寫的書信。

沈菡這些年已經逐漸明白了‘皇帝’對古代人的威力。

古代人看皇帝, 和現代人看皇帝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視角。

像沈菡這種在現代‘人人平等’教育下熏陶出來的現代人,很難把一個人當做‘神’去看待。她的恐懼更多來源於環境和製度的壓抑。

簡而言之,她恐懼的, 是能夠主宰所有人生死命運的皇權,而不是睡在她枕畔的玄燁。

沈菡經過這幾年的相處, 現在已經能夠比較清晰理智地把‘皇帝’和‘愛新覺羅·玄燁’分開看待了。皇權隻是他的工具,而不是他本人。

但對其他古代人來說, 他們很難把皇權和皇帝本人割裂開看待。皇帝之於臣民的意義, 就是天神、天子,是神明在人間的代表和化身。玄燁這個人在他們心裡,根本就不是‘人’,是他們頭頂的天,是精神支柱一樣的存在。

所以沈菡可以想象, 這些官員大過年的收到了‘皇帝’的祝福, 還是親筆寫給他一個人的,那該是多麼高興的一件事。對這位‘寬仁待下’的皇帝又該是多麼讚頌。

……

寫完福字,玄燁就又要開始一年的“宴會日常”了。

他歎口氣:“朕這一忙起來, 大約是沒空回來了,你帶著孩子們好好過年,等朕忙完就回來陪你。”

哎,這一走少說也得十五過後才能回來看看她和孩子。

沈菡見他的神情中竟然有點依依不舍,心裡頗有些受寵若驚。直到玄燁走後很久,沈菡想起來他走的時候對著她的一番溫存,還是有些茫然和疑惑。

——之前每年過年不都是這樣嗎?她都習慣了。

這次怎麼……?

宮裡的年夜飯還是那樣,沒有一點新鮮東西。

但今年永和宮的年夜飯席面十分豐盛,沈菡和福格在宮宴上都沒怎麼吃,就是為了留著肚子吃自己宮裡的席面。

以前隻有她自己的時候,根本沒有興致跨年,回來就想睡覺。現在人多熱鬨了,沈菡左右看看,朋友孩子都在身邊,這有什麼好說的,嗨起來!

所以今年的年夜飯,為了熱鬨,除了各種菜肴,沈菡還特地要了‘韓式’烤肉,因為胤禛和福格都特彆愛吃這個。

前兩年玄燁在養心殿設立了造辦處,專給皇帝做一些新鮮玩意兒。沈菡有了胤禛後,膽子也確實大了一點,敢問皇上要點新鮮東西了。以前那會兒,除了折騰折騰正經的中餐,她哪敢提這些?

結果人還真是慣不得,沒有的時候也一樣過,也想不起來這些東西。但折騰出一樣以後,以前的記憶就像開了閘門一樣,瞬間奔湧而出……

把很多東西都山寨出來後,有一個東西的缺失就特彆明顯——沒有可樂,吃烤肉竟然沒法配可樂!

讓沈菡戒可樂簡直就跟讓男人戒煙一樣難。

每逢吃烤魚烤肉炸雞牛排這些現代食物的時候,沈菡都想可樂想得抓心撓肝

越得不到就越想,她真的好想喝可樂。

可是彆的東西還能山寨,可樂要怎麼才能山寨出來?

福格遞給沈菡一個包好的烤肉:“姐姐,怎麼光看著不吃?”

沈菡回神,接了生菜卷的烤肉:“哦,吃。”

胤禛也夾著個剛烤好的蝦滑,吹一吹送到沈菡的嘴邊:“額娘,你嘗嘗,我剛烤好的!”

沈菡高興地吃了,誇兒子:“嗯,真好吃,謝謝寶貝兒!”

兒子長大了呀,以前都是沈菡烤給他吃,現在竟然會喂她了,當娘的圖什麼,不就圖這點感動和幸福。

另一個兒子在邊上看到了,歡叫著拍桌子。

他現在彆的不會,就會啪啪拍桌子,高興了拍,不高興了也拍,嘴裡還開始不清不楚的發一些音節,‘噠噠噠噠’‘啊啊啊啊’這種。每次吃飯把他放旁邊,他就跟著吆喝。

榻上還趴著個小的,剛會翻身,這會兒正瞧著這裡的熱鬨笑。

七阿哥除了腳疾,其他方面其實沒有問題,發育也並不比六阿哥慢。

玄燁還是很關心七阿哥的,經常詢問沈菡孩子的情況,在沈菡這裡見到了,待他也很好。

但沈菡從他的言談裡能感覺到,他心裡還是把孩子這事怪在了福格身上,原本他待福格就隻是面子情,這下更是徹底厭棄了她。

沈菡對此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皇上能默許福格繼續住在永和宮,沒有因為‘不祥’遷走她,還允許她自己照顧孩子,兩人已經感恩戴德了,福格也知道皇上討厭她,平時很注意躲著皇上走。

好在沈菡現在站得還算穩,她們過個安穩日子還是不難的……

過了年,景仁宮裡的覺禪氏生了,果然是個兒子。如果不出意外,這就是八阿哥了。

景仁宮久不聞嬰啼,上上下下一片喜氣洋洋,整個宮的人都在為小阿哥忙碌。

佟佳氏尤其高興!哪個主位宮裡都有孩子,都過得熱熱鬨鬨的,隻她們幾個女人跟守活寡似的,守著靜悄悄的景仁宮。

現在好了,終於有了個小阿哥,她們都能有點事兒乾不說,皇上也能常來景仁宮看看了。

明姑姑也高興道:“娘娘不若親自撫養小阿哥?有小阿哥做引子,以後您見了萬歲也能多個話題。”孩子才是爭寵的利器。

佟佳氏搖搖頭,她想皇上來並不是為了爭寵,隻不過因著皇上多來景仁宮幾趟,哪怕隻是來看看,孩子和這宮裡的女人,日子也能好過些罷了。

佟佳氏看看鏡子,摸了摸自己的臉:“皇上和太皇太後都說了讓生母哺育,哪裡有我做主的份兒?”

再說......她就是這麼個普通的樣子了,比不過德嬪不說,跟後院裡已經失寵的覺禪氏相比都差得遠,寵愛就不要想了。

而且這幾年,她也慢慢看明白了,德嬪……並不是因為一張臉得寵的。不然,後院年輕貌美的覺禪氏不會一點水花都沒掀起來。

德嬪之所以能這樣盛寵不衰,遠勝當年的馬佳氏,最近更是快要到了六宮獨寵的地步,既不是因為她的美貌,也不是因為她討喜的性格,單純就是因為——皇上待她不一樣了。

皇上……

把她放在心裡了。

佟佳氏每次想起這個,心中都是一片難言的苦澀。

皇上的心很大,大到可以裝下天下,裝下這宮裡的每一個人。

太皇太後是他敬愛的祖母,先皇後是她敬重的妻子,她是他信任的表妹,其他女人是孩子們的額娘。

對皇上來說,家就是國,國就是家。他把前朝、後宮、天下,所有的人和事都裝在了這顆屬於皇帝的心裡,公平、公正,用最合適的態度對待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但……愛新覺羅·玄燁的心卻是很小的,小到幾乎無法察覺。

屬於皇帝的那顆心裡裝著世間萬物,而屬於愛新覺羅·玄燁的那顆心裡......

裝著德嬪。

佟佳氏心裡一陣酸楚——正因為她是這宮裡皇上最信任的表妹,他和她說話最沒有防備,才讓她最快地看清了這個事實。

可她一點都不想看出來。

當她看清楚了,她的心也就徹底冷了——她一輩子都隻能是他的表妹了。

因為屬於愛新覺羅玄燁的那顆心實在太小了,小到……隻能裝下一個人。

如今,既然德嬪已經擠進去了,旁人,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景仁宮的喜事,也是闔宮上下的喜事。沈菡作為永和宮主位,自然也要挑了上等的賀禮送過去,算是永和宮上下對貴妃的心意——說來就是這麼好笑,明明產子的是覺禪氏,宮裡眾人卻是一起向貴妃娘娘道賀,覺禪氏仍是沒名沒姓的庶妃。

這就像當時七阿哥出生,眾人送禮道喜也都是向著沈菡,福格如何根本無人在意。

沈菡這邊送出一份禮,沒幾天就收回了翻倍疊加的禮物——六阿哥要過周歲了。

之前那些年,因為皇上的孩子站住的太少了,再加上忙著打仗,孩子洗三、升搖車、過百歲、周歲這些事一直也沒當正經事辦過。這幾年孩子一個個都健康留住了,仗也快打完了,有關孩子的各種儀式自然也被提上了日程。

玄燁說了,這次要大辦,給六阿哥正正經經過個周歲:“以前是朕太忙了,顧不上。除了太子,幾個孩子都沒正經過過生日。現在朕清閒了不少,以後再不能虧了孩子們。”

沈菡作為親額娘自然沒有異議,不過這一辦,場面肯定小不了,永和宮又得忙活一陣子了。

玄燁不叫她勞累:“這些事內務府自有章程,你就把個總兒行了,不要事無巨細地操心。”

沈菡也操不上心,她什麼都不懂,便乾脆放權給了季綸,讓他和內務府交涉去吧,自己隻在選東西的時候給個意見就行了。

周歲這天,永和宮極其熱鬨,六阿哥穿著大紅織錦的小襖,戴著虎頭帽,身前的紅布晬盤裡是抓周要用的各色物什:玉陳設兩事,玉扇墜二枚,金匙一件,銀盒一圓,犀鐘一捧,犀棒一雙,弧一張,矢一枝,文房一分。

一群人圍著看,六阿哥左看右看,先抓起離他最近的書看了看,隨手扔了,季綸眼疾手快接住了。

又抓起右手邊的小弓對著盤子砸,紫芙心裡擦汗,連忙哄著這位小爺把弓撒開。

這就算是抓了兩樣了,周圍人都誇道:咱們六阿哥將來肯定‘文武雙全’。

沈菡:“……”離他最近的就是這倆,這不是擺明了要孩子抓嗎?

最後一樣原本設計的是想讓六阿哥抓筆,描金漆管纏枝蓮紋的小筆設計得漂亮極了,就放在六阿哥觸手可及的地方。

但孩子要是聽人安排,那就不叫孩子了。

六阿哥對筆絲毫不感興趣,他一眼就瞄到了晬盤角落裡的小金湯匙,和他平常用的小飯勺差不多,高興地一把抓起來!

這個對皇子來說,可算不上什麼好意頭。

玄燁卻笑了,抱過兒子:“不愧是親兄弟,看這樣子是要和你三哥、四哥一樣,當個小饞鬼兒了。”

胤禛聽了,特彆懂事道:“以後我的好吃的都分給弟弟!”

周圍人都很捧場地笑起來。

有這麼一打岔,這抓晬盤的儀式總算圓滿結束了。

周歲宴席沒什麼新意,無非吃吃喝喝,不用沈菡費心。

但另一件沈菡一直在等,不得不想辦法‘插手’的事卻終於逼到了眼前。

——六阿哥滿周歲,要取名了。

玄燁興致勃勃地拿了寫著名字的紙給她看:“朕想了一個,你看看喜不喜歡。”

沈菡看著這名字:“胤祚?”

玄燁見她神情不對,疑惑道:“怎麼了,不喜歡?”

他是覺得老六出生的時候身體有些弱,雖說現在已經全好了,但他還是想給孩子取個吉利一點兒的名字,‘祚’有福氣的意思,想用這個字給孩子添些福壽。

沈菡已經反應過來了,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嗯,我不太喜歡這個字。這個字漢話是念‘坐’?坐桌子、坐凳子?還有什麼做作、為人作嫁,這諧音也太不好聽了吧?”

玄燁:“……”

這是個什麼思路,怎麼會這麼想呢?叫她一說這名字怎麼那麼彆扭呢?

不過隻是一個名字,玄燁隻是剛想好,還沒定下來。

沈菡不喜歡,玄燁也沒多想:“朕是想著這個字吉利,不過既然諧音不好,你不喜歡,那就再換一個。”

玄燁琢磨了一下,老五他給取名叫胤祺,祺有吉祥的意思……

“要不然叫胤祥?”祺祥組起來也是吉祥的意思,聽著都很吉利,而且一聽就是連著的兄弟兩個。

他見沈菡愣住了,不解道:“怎麼?胤祥也不好?”

沈菡下意識搖搖頭:“沒有,挺好的。”

說完便頓住了,等等!還沒等她想明白該怎麼解釋,玄燁見她沒意見,已經把這兩個字寫在紙上了,高興道:“那就叫這個吧,這回諧音沒問題了!”

‘祥’這個字對孩子也挺好的,一定能護著老六健康長大。

沈菡這次沒理由反對了:“……嗯。”

這?

怎麼辦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