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坐有些人平時背地裡嘲笑過蘇晚楓憨傻, 因為她經常補貼孩子們,有的人哪怕自家孩子在蘇晚楓那裡念書,孩子也吃過蘇晚楓的東西, 但他們依舊背地裡笑話她傻。
但現在有這麼大的事發生,他們也不約而同把希望的目光看向蘇晚楓,郭秀才好歹也是秀才,經多見多,他總會有辦法吧?
有人道, “郭秀才, 你說說呢, 你讀過書,這事王爺也不占理啊!”
蘇晚楓想了想, “首先, 如果王爺一定要我們的地,我們扛得住嗎?”
沒人吭聲, 有人甕聲甕氣, “反正我不走,死也不走!我就守著我家的地和我家的房子!”
蘇晚楓看著裡正,“大爺爺,我爹把我帶回郭家村, 村裡人一直照顧我和我爹, 郭家村就是我的家, 我和大家是一邊的!”
眾人看著蘇晚楓, 有人點頭, 郭滿倉領養了蘇晚楓,那蘇晚楓就是郭滿倉的兒子,她和她的子女以後也隻會供奉郭家祖先, 郭家村人也把她當族人看待,這是時人都認可的。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蘇晚楓考中了秀才,這些泥腿子不敢對秀才公太過分。)
蘇晚楓繼續道,“福王對咱們這些小老百姓來講,已經不是胳膊和大腿的區彆,他是我們用儘渾身力氣都碰不著一點油皮的貴人。如果福王下定了主意,咱們就是全都吊死在家門口,福王的狗腿子都不會皺一皺眉頭,鬨不好就說咱們村裡發瘟疫,一個活的都沒有,咱們死也是白死。即便過後鬨出來,福王也沒事,頂多幾個狗腿子推出來頂罪,可咱們已經死光了。”
裡正堂屋裡一片沉默,有人坐立不安,額頭見汗,惶然四顧。
裡正歎氣,“念恩說的不錯,那你可有法子想。”
蘇晚楓繼續,“我是這麼想的,福王即便想要莊子,也不能把咱們都給逼死了,肯定得安頓咱們是不是?”
裡正點頭,隻是面色越發愁苦,“咱們村子裡五十七戶,兩百九十四口人,六百八十二畝地,一大半還是中上等的田,便是給我們置換,隻要那田不好,我們就有苦說不出,要是給我們安置的偏一些,大家還得自己蓋房子,哪來的銀子啊?這也還是要逼死咱們呢!”
如今的農人貧困的居多,郭家村一大半都是泥巴屋,裡正家倒是磚瓦房,但屋頂也是泥巴糊的。
很多人家的心願就是蓋一棟磚瓦房,一棟磚瓦房可能是一家好幾代人的心血凝結,現在就要被逼著拋家舍業,誰願意?
福王若是真的硬逼,不出意外真的會有人吊死在自家屋裡,老百姓的反抗有時就是這麼激烈又無用。
蘇晚楓道,“如果我們和福王的人商量,願意留下來給福王當佃戶可不可以,福王要了地做莊子,也得有人打理啊?”
裡正沉默了一會兒,“倒也不是不行,隻是成了王府的佃戶……咱們可就不是良民了。”
如今的社會,士農工商可不是職業的劃分,而是社會地位和身份的代表,王府的佃戶也就是農奴,農奴可沒有出頭之日。
不過火燒眉毛了,也隻能且顧眼下,為了不離開祖輩的土地和家園,裡正願意接受這一點。
蘇晚楓這才反應過來,她可不願當奴隸,“這隻是我們的想頭,王府還不一定要呢,還有個法子,那就是我們多爭取一些利益。”
裡正道,“怎麼做?王府會答應嗎?”
蘇晚楓道,“我是這麼想的,福王也算初來乍到,他即便想要咱們這地方做莊子,也不敢明目張膽做出強占民田的事。面子上一定會安置我們,隻他是王爺,吩咐一聲就是了,底下管事們才是難纏的小鬼,也可能福王是給足了補償,他的管事們貪墨了一大半,那到咱們手裡也就沒有了。”
眾人紛紛點頭,是這個理。
蘇晚楓繼續,“那我們就得找到這個要緊的管事老爺,和他談才有用。”
有人遲疑道,“這能談啥,他不可能願意多給咱們田地銀子吧?”
蘇晚楓道,“這就要看怎麼談了,但首先我們得商量好了,咱們最低能接受什麼樣的要求,有了這個打底,才好去談。”
裡正遲疑了也行啊,“念恩啊,那你說,這誰去談呢?”
哪怕是裡正,其實也一點不想和衙門官差還有那些什麼王爺貴人家的管事接觸,在這些人面前,裡正根本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得知這個消息也是因為親戚給王府送柴炭聽到了,趕緊回來告訴他,這才知道的。
蘇晚楓鎮定道,“大爺爺若是同意,那念恩就當這個代表!”
裡正鬆了口氣,“好好好,就依你說的!”
那就得先確定談判的心理價位,到時候蘇晚楓得依照這個價位去談。
在這之前,她的私塾開不了了,她得去城裡轉悠,找到那個決定郭家村命運的人。
其實蘇晚楓現在就是不在郭家村她也能活下去,畢竟她寫那個話本子能賺不少,她一個人在這個時代活下去是夠了的。
但這裡不是現代,一個人如果沒有家族,沒有同姓同鄉幫扶,他將舉步維艱,如果是女子,那更是不堪。
蘇晚楓就是有能力搬去城裡生活,她也是孤家寡人,誰都能上門欺負她,有族人,旁人也得忌憚一二。
鄉下識字的少,秀才也受人尊敬,到了縣城,那些地痞流氓可是不會把酸窮秀才放在眼裡的,若是到了京城,舉人也不稀奇,三榜進士都是如夫人。
蘇晚楓也找不到其他鄉下村落落腳,現在的鄉下基本都是同姓同鄉聚居,一個村供奉相同的祖先,他們十分排外,不和這個村子裡的人一個姓,你家受了欺負也得忍著。
而且人得有個鄉性,蘇晚楓跟著養父在郭家村住了這些年,鄉民也照顧過他們父子,現在大家遇到困難,蘇晚楓覺得自己責無旁貸。
裡正安排了人跟隨蘇晚楓,活動經費報銷。
這是事關郭家村命運的大事,村民們沒人敢不集資,也不敢背後說小話,(最起碼在有希望之前不敢說什麼)都把希望放在蘇晚楓身上。
郭家村靠近縣城,離福王王府建造地的州府還有些距離,蘇晚楓路上走了兩天才到州府。
這裡的城池自然比小縣城來的大,跟著來的郭家村村民都瞪大了眼睛,他們可從未來過這種地方。
先找車馬店定了房間安頓好,蘇晚楓要了兩間房,都是下等房,她一個人一間,跟來的三個人一間,就這,三個村民都稀罕的不行。
至於蘇晚楓一個人住一間房沒人有意見,秀才公當然是不一樣的。
下等房房間狹小,沒有熱水和飯食供應,房間裡氣味也不好,這些都能忍耐,反正不忍耐也沒辦法,蘇晚楓雖然拿著經費,可這經費也才五兩銀子,還是全村人湊的。
若是在鄉下,五兩銀子一家五口能過大半年,鄉下人很少花錢買東買西,除了必要的鹽巴布料等物,一般都是地裡產出什麼吃什麼,哪裡用得到銀子。
但在城裡,吃喝花用都要銀子,這些錢其實很捉襟見肘。
幾個人也不敢吃好的,就是街邊的餅子,一個也要數十文,一個村民就咋舌,“這麼貴啊,這些錢買上一點子白面,活些粗面,我家能做一鍋了!”
賣餅的攤販倒也沒說難聽話,就笑道,“我家的餅子裡有豬油,還撒了芝麻,可香了,分量也十足啊!”
村人們吃的很小心,都用手托著,掉下來的碎屑和芝麻也都一點不少地舔乾淨。
他們來是來了,想要接觸王府裡的管事們可不容易,那些人個個都是鼻孔朝天的主,大管事出門還有護衛,等閒都近不了身。
蘇晚楓分析過,拆遷郭家村這種小事不可能是大管家出面的,肯定有一個個小管事做這種事。
她隻要找到這個小管事就行,哪怕是王府裡的下人,也不會每一個人出行都有護衛隨行。
問題是哪個小管事管的管家村?
彆指望跟來的三個人能幫上什麼忙,他們除了跟在蘇晚楓身後,什麼忙都幫不上,見著那些衣著整齊帶著仆婦的人,郭家村三個村民就會忍不住低頭躲開,若是見著衙門的人巡街,他們還會哆嗦。
蘇晚楓沒有嫌棄他們,這個世界上小老百姓都是這樣的,本本分分,隻想吃飽穿暖,升級一步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百姓們其實並不想也不敢沾惹麻煩。
蘇晚楓想了好多辦法都沒想到如何接觸並找到王府管事,集資款倒是一天天都在變少。
這天她帶著兩個村民上街尋找機會,另一個留在車馬店看行李車馬。
蘇晚楓看到了梁家書鋪的招牌。
她停下腳步,思考了一會兒,走進了書鋪。
夥計熱情的迎上來,殷勤的介紹店裡的書,以及詢問蘇晚楓想要什麼書,蘇晚楓身上的衣服隻是普通,但沒有補丁,而且是長衫,這就表明了她是個讀書人。
蘇晚楓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書,夥計趕緊介紹,“這是晚楓居士的書,隻有咱們書鋪才有,您來的巧,這還是新來的,晚上一會兒,這些書可就都賣光了。”
正說著,就有個丫頭打扮的人進來詢問凡人修真路到了沒,夥計見蘇晚楓暫時沒有意向買書,就給她道了惱,先去接待旁人。
聞知看著小丫頭一下子買了好幾本凡人修真路,等夥計回來,她忍不住道,“剛才那個小丫頭,為何買這麼多?”
便是家裡看的人多,一人看完了給另一個人看也就是了,重複買同一本書,又不是學校需要的教學資料,有這必要嗎?
夥計就笑了,“可見客官您是不知道晚楓居士的書有多受歡迎,這些是深宅大院裡閨秀們打發了丫頭或婆子出來買書的,她們可不願意和旁人共同看一本書,都是自己小心珍藏起來的,有個小姐,晚楓居士每一版的書她都會買。”
蘇晚楓,“……”有點受之有愧般的忐忑。
最後蘇晚楓要求見這裡的掌櫃,掌櫃來了之後蘇晚楓想通過掌櫃聯係梁少東,不知道梁家能不能搭上福王府的管事。
掌櫃知道眼前這個就是財神爺晚楓居士,立馬道,“正好少東家在,還請晚……”
蘇晚楓趕緊做了個噓的動作,掌櫃的秒懂,“還請先生略等一等!”
掌櫃的把蘇晚楓迎進了後院,上了香茶點心,得知跟在蘇晚楓身後的不是她的隨從,還熱情的招呼他們也坐下喝茶吃點心,兩個村民面色通紅,扭捏著坐下。
等到掌櫃的離開,村人郭大樹小心翼翼道,“念……秀才公,您可真厲害!”
兩三句話就讓這麼大一家書鋪的掌櫃這麼客氣地把他們禮讓到了後院還上了香茶點心,便是裡正都沒他厲害。
蘇晚楓扯了扯嘴角,動了梁少東的人情,她也得還的。
梁少東來的很快,一個時辰不到就來了,一進來就向蘇晚楓道歉,說自己怠慢了。
蘇晚楓也和他寒暄了幾句話,然後她就把郭家村的困境告訴了梁少東,“我想搭上經管這件事的小管事,和他談談,看看能不能讓我的族人們有個好一點的去處。”
梁少東明白了,這種事他也不是沒接觸過,若是沒人攀關係協調,最終那些村民們就會失去自己的家園土地,換來一點點的銀子,卻沒了落腳之地,最終多半是淪為農奴。
不過晚楓居士不會淪落到這一步,因為他有社會地位(秀才,能見官不跪。)還有錢(他隻要把話本子寫下去,就有錢)。
但是在這個世界立足,有這兩樣也是不夠的,沒有派係(族人和各種社會關係)的話生活依舊會艱難。
梁少東完全理解蘇晚楓為什麼要為郭家村奔走,郭家村對她來講就像梁家之與梁少東,一個人怎麼能沒有族人。
沒有族人,蘇晚楓掙得再多也要小心翼翼,否則說不準哪一天就被人敲了悶棍,她哪怕是個秀才也沒用。
便是現代,沒有兒女行動不便的孤寡老人生活也是十分的艱難,便是被人欺負了,也無處伸冤,自己動彈不得,也沒人替他們張目。
蘇晚楓若是被人打劫,沒有族人的話,她死了也沒人替她上衙門喊冤。
可隻要有族人,那麼外人就不敢明目張膽對付她,有一村一族的人互相守望著,地痞無賴們就不敢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