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東想了想, “也不瞞先生,我一個小小的書鋪東家,想要攀上王府大管事那也是不可能的, 可巧, 我認識王府裡一個管事公公, 姓楊,他極喜歡先生的書。”
蘇晚楓大喜,“果真?那就要勞煩梁少東了, 若是楊公公願意,我請他吃飯, 他若是看得起我, 我給他話本子上簽名, 以後新書出版, 一定先給他送去!”
梁少東,“……”還是小瞧了郭秀才。
讀書人一向自矜, 有些酸儒和商戶說話都不願意,更看不起太監之流,斥之為閹貨。
梁少東很是擔心蘇晚楓也是這樣,那麼他也就無能為力了, 他是想勸一下蘇晚楓, 彆太端著,如今是郭家村求人,不能因為對方是太監就不願結交。
哪知道郭秀才全無讀書人的……應該怎麼形容呢,也不能說他沒有風骨吧, 總之梁少東沒看出蘇晚楓有半點不情願。
對於蘇晚楓來講,人家是太監又如何,太監是封建製度下的犧牲品, 不能說成了太監這個人就一定會變態扭曲,蔡倫同鄭和就史書留名,人家也是宦官。
總之,蘇晚楓不會戴有色眼鏡看人。
既然蘇晚楓沒意見,梁少東就放了心,願意替蘇晚楓引薦楊公公。
要請王府裡的公公吃飯,哪怕蘇晚楓不知道楊公公算哪個檔次的管事,她也不能失禮。
這麼幾日瞎轉悠,彆的沒摸到,城裡什麼飯莊聞名蘇晚楓還是知道的,請楊公公吃飯,太差的肯定不行,太好的蘇晚楓也供不起。
一共三個人吃飯,她一個,梁少東一個,楊公公一個,她能拿出一兩銀子來應酬,多了不行。
從古到今,飲宴都是沒底的,貧家米糠也能果腹,地主富戶瘦肉嫌塞牙,肥肉嫌油膩。
蘇晚楓要用一兩銀子宴客,可謂絞儘了腦汁。
說實話,一兩銀子去飯莊,實在訂不到好的菜色,便是酒都是普通的。
不是蘇晚楓不願拿自己的銀子填補,而是很多事公私得分清,否則以後如果遇到類似的事,郭家村的人恐怕一分都不出,全指望她了,這可不行。
升米恩鬥米仇可是老祖宗總結的經驗。
若是此行順利,自己添的以後還能補上,若是此行不順利,添了的銀子也就打了水漂,而蘇晚楓以後也得靠手裡這點銀子過活,實在大方不起來。
權衡再三,蘇晚楓定了東福順飯莊的雅間,她和掌櫃的商量,要加一道點心,她來指點做法。
掌櫃的就指了一個廚子,蘇晚楓要做的就是生煎包,前世江浙地區的一道普通點心,做法簡單,餡料多是肉餡。
不過此時人們吃羊肉為多,豬肉都是窮苦百姓打牙祭吃的。
生煎包沒什麼複雜的工藝,隻要舍得下料就行。
蘇晚楓要了兩種餡料,一種豬肉的一種羊肉的。
掌櫃的嘗了一隻,就和蘇晚楓商量,這一頓飯不要錢了,再給蘇晚楓十兩,這道點心的做法算是賣給他們飯莊。
蘇晚楓倒是沒有不願意,但她也說了,“這做法並不複雜,有能耐的吃上一次就知道做法,以後要是有人學了去,掌櫃的可彆說是我一個點心方子賣兩家。”
掌櫃的就笑,“當然不怪您,您就放心,這天下飯莊這麼多,很多菜品也都是重複的,就看客人們喜歡哪家了。”
蘇晚楓這才接了銀子。
掌櫃的自然也能不給銀子,反正都學會了,但他不是眼皮淺的人,不過十兩銀子,富貴人家過來吃一頓飯也就賺來了,正大光明的買下來不比將來蘇晚楓出了頭結仇強?
雖說也不至於就結仇,但若是將來這個秀才出人頭地了,會對東福順有好感?做生意,和氣生財最好。
掌櫃得知蘇晚楓宴請的是王府裡的公公,那菜色更是精心準備。
梁少東找到楊公公,寒暄後就說明了來意,他當然不會越俎代庖說郭家村的事,就是說晚楓居士想宴請楊公公。
楊公公根本不敢信,“寫凡人修真路的那個晚楓居士?你可彆騙我!”
梁少東笑著點頭,湊過去,“晚楓居士許是有事求公公呢,得知公公喜歡他寫的話本子,十分高興,讓小的做中,期待公公給個面子吃頓飯。”
楊公公激動的不行,粉絲見偶像,偶像請你吃飯,能不激動嗎?
不過楊公公還是有一絲忐忑,他是個閹人,在王府裡做個小管事,眾人給個面子,外出也多是面子上叫一聲公公,大對數人對他們還是輕蔑的多。
這個晚楓居士會如何看待他?
楊公公現在的心情就有點後世粉絲怕自己偶像在心裡塌房的趕腳,可不去見也不甘心。
待到了那天,梁少東親自陪楊公公來了東來順,一路到了雅座,門一開,一個瘦高個青年正在雅座裡,見楊公公進來,那青年忙起身迎過來,“見過楊公公,我是郭家村秀才郭念恩,彆號晚楓居士。”
楊公公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先生切莫多禮,能見到先生可是我的榮幸。”
蘇晚楓趕緊讓大家落座,小一上了香茶果品。
幾個人開始閒聊,蘇晚楓當然不會一坐下就說郭家村的事,那是沒眼色。
在王府當差的人都是人精,楊公公沒從蘇晚楓眼裡和言行中感受到絲毫蔑視,他真的是很真誠地在招待他。
既然是書迷,自然會談起蘇晚楓的話本子,蘇晚楓很是羞赧,“承蒙大家喜歡,實在汗顏的很。”
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書,簽了字雙手遞給楊公公,“實在拿不出手,還請公公彆介意。”
楊公公已經喜不自禁,也是雙手接過,“哪裡的話,先生高才!多謝多謝!”
緊接著酒菜一一上來了,三個人推杯換盞,十分熱鬨。
蘇晚楓明白的很,求人就得有求人的誠意,她自然不會在楊公公面前裝腔作勢。
梁少東見蘇晚楓放得下面子,心裡更是佩服。
最舒服的莫過於楊公公了,蘇晚楓待他是很客氣,但他也能分辨,這份客氣是對他的尊重,不是故意疏離,也沒有掐媚。
酒過三巡,菜吃了一半,生煎包上來了,熱騰騰油滋滋,夥計笑著介紹了一番後退下了。
蘇晚楓笑道,“實在不知公公喜好,這道點心是我指點了這裡廚子做的,這種是羊肉餡的,這種是豬肉餡的,公公嘗嘗可還行,小心燙。”
梁少東和楊公公吃了都說好,那一包汁水讓人回味無窮。
楊公公甚至還細問了做法,蘇晚楓說的詳詳細細,梁少東左看右看。
蘇晚楓知道楊公公怕是想要回王府把生煎包子複製出來討好主人,而她既然連飯莊的廚子都敢教,再教給楊公公自然沒問題。
若是蘇晚楓在自家院子裡待客,這就是一道家傳私房菜,楊公公也不會開口詢問,但這飯莊都能做的點心,郭秀才又說是他指點的,那討教一下就沒問題了。
這一頓可算是賓主儘歡,待吃完了,夥計收拾了飯桌,又上了香茶果品,蘇晚楓才把郭家村的事說了,最後她道,“我們自然不敢不搬遷,隻是村人們也得考慮日後的生計,公公也知道,故土難離,何況郭家村已經在自家土地上生活了好幾代人,這熱辣辣的讓人離開,心裡是實在不舍得。”
楊公公聽的很認真,聽完,他也沒有給出包票,想了想,“過上幾日,我給先生引薦一個人,也是王府管事公公,先生比照今天的待客就行。”
蘇晚楓大喜,“多謝公公!”
若是楊公公一口應下,蘇晚楓才會覺得奇怪,因為楊公公不是管這個事的人,他說了引薦,那就是說會帶說得上話的人過來,到時候蘇晚楓能和對方談這件事。
既然人家願意過來談,那麼隻要郭家村要求不過分,自然就能談攏。
平頭百姓,眼看家園喪失,又怎麼會獅子大開口。
既然得了準信,蘇晚楓不在焦慮,帶著郭家村的人開始逛起了州府。
蘇晚楓道,“若是商談下來,讓大家夥在這裡安家可好?”
村民甲道,“沒田沒地,咱們嚼吃什麼?城裡東西可貴!”
餘下兩人瘋狂點頭。
農民手裡沒地心裡是不安穩的。
蘇晚楓卻開始盤算。
要論繁華和生活條件,肯定是城裡比鄉下好,以往是沒法子,如果可行,她還是想搬進城裡生活。
又過了兩日,楊公公傳信,讓蘇晚楓準備準備,後天把人請來。
蘇晚楓依舊請了梁少東作陪,還是在東福順,這回可得出銀子了,不過掌櫃給的也是優惠價。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這回多了一個人,蘇晚楓認為楊公公再帶一個公公過來,沒成想,楊公公帶了兩個人。
一個也是公公,一眼就能看出,另一個蘇晚楓摸不準,這個看著可不像公公,身材魁梧,面容算得英俊,就是眼神有些陰沉,看人就像看獵物。
楊公公介紹了另一個,“趙公公。”
又介紹那個男子,“趙公公的兄弟。”
蘇晚楓,“……”頭疼啊
禮還是要見的,“趙公公好,那個,趙兄弟好!”
趙兄弟臉上略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
他和趙公公其實都是認了王府大太監裴長富為義父,得寵的大太監義子很多,男子剛剛認了義父,目前還未得重用。
因此義弟趙全被楊公公邀請過來,他就跟著來了。
見到蘇晚楓,他覺得這個酸儒和他以往接觸的倒是不同。
他雖不是閹人,但是認了閹人當義父,在時人眼裡就是自甘下賤,自甘墮落,比閹人還卑賤。
蘇晚楓無疑也是尷尬的,但她的尷尬隻是不知道如何稱呼面前的人。
一行人落座,菜肴上來。
寒暄的話也就那麼些,蘇晚楓現在也很熟了,她隻要擺正態度就行。
趙公公見蘇晚楓果然如楊公公說的對他們沒有輕鄙之色,心下更是高興了一分。
他們平時習慣了看人眼色,也知道自己身份卑賤,哪怕是大太監,在主子眼裡也就是個奴才,他們沒了主子就無依無靠。
而蘇晚楓正經是個讀書人,社會地位高他們太多了,哪怕是窮酸,人家走出去堂堂正正。
如今蘇晚楓沒有表面巴結,內含輕視,兩位公公就極為滿意。
蘇晚楓也沒敢冷落趙兄弟,總會把他也兼顧到,但也不擾攘,就是讓個酒讓個菜。
等生煎包上來,楊公公就道,“快嘗嘗,冷了不好吃,娘娘可喜歡呢,還是先生教與我的。”
待眾人吃完,這才開始說正事。
其實福王遷走民眾不是不給錢,他初來就藩也不願落得個不好聽的名聲。
但是他願意補償遷走的百姓,底下辦事的人不會照章辦事,比如福王願意給百姓一家一百兩,真正到了百姓頭上能有十兩就不錯了,更有甚者,一分不給,就把人趕走了事。
你敢鬨,就把你們當匪徒給抓了,喊冤?你去何處喊?
人家是福王,是皇帝的兒子,不要說要你家的田地,就是要了你的命,那也是你命賤。
這樣說來,福王還是好的,壞的都是辦差的人?
這怎麼說呢,一家企業裡老板出頭當惡人的很少,都是管理者出面,比如員工要漲工資提待遇,老板並未說不好,但是經理等人就給你壓了,你沒奈何,隻能背地裡罵經理這些人是走狗,老板就還是好老板。
如果鬨得經理壓不下了,老板再出面,替罪羊都是現成的,開了這個,再招另一個好了,真正的好老板也不會等著員工提待遇,都是看到了人家的能力主動提的,不過這個很少。
蘇晚楓也管不了許多百姓,她隻能顧得上郭家村的人。
這個事總覽就是趙公公的義父,大太監裴長富,但這位肯定不會親自出面,趙公公就是那個親自出面的人之一。
他其實也為難,光一個郭家村,抬抬手倒是無事,隻是這一次要遷走的百姓不少,郭家村得了利,其他人知曉了鬨起來怎麼辦?
蘇晚楓湊了過去。
好一番商談,最後幾個人都很滿意。
臨走,蘇晚楓恭送諸人,那個趙兄弟突然道,“那我們的書呢?要簽名的那種。”
蘇晚楓,“……”
最後她應下日後必定補到,這才罷了。
回到車馬店,蘇晚楓躺倒床上,歎息了好一會兒,人是真的有遠近親疏,今天她也算當了一回惡人。
為了郭家村的利益,她給楊公公支了不少招,就是如何讓百姓願意離開故土,其實很簡單,如今基本上是一族居一地。
如果沒有利益衝突,族人一致對外,如果有了利益衝突,族人也就是陌路人,踹寡婦門,吃絕戶的也都是族人,輪不到外人伸手。
想要一地的百姓遷走,隻要把他們領頭的喂飽就行,那個領頭的就會想辦法鼓動族人搬走,反正他的利益沒有受到損害。
過後即便鬨出來,也不管王府的事,罪魁禍首就是他們自己的族人。
蘇晚楓滿含歉疚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