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1)

第二日,晚上六點半。

時棲從軍閥張的房間走出,長衫的衣袖上一道撕破的痕跡,像是有誰在昏迷之前緊攥著最後一點衣角硬生生撕下來的。

不過時棲顯然也沒有很在意,隻是微微垂眸,嫌惡地一皺眉,而除此之外,他在之前聲稱被撕碎的衣服看起來整整齊齊,沒有任何被觸碰和強迫的痕跡。

隻是在聽到樓下關越的交談聲時,忽然抬起手,衝著自己的領口處狠狠一撕。

完整的布料瞬間破開一條口子,露出裡面白皙瑩潤的皮膚,像是被剝開了殼兒的牡蠣,時棲眼睛一眨擠出兩滴淚水來,原本穩定的步子一轉,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朝著樓下跑去。

“剛回來的你就看到小戲子從樓上跑下來,衣服像是被誰撕爛了,胸脯那點軟肉招搖地露著,眼角帶著淚,剛剛練刀時澆滅的火氣蹭得一下重新冒了出來,你表面安慰他,內心卻恨不得將他剩下的衣服跟著一起從身上扒下來。”

“大少爺……”時棲抓著關越的衣角,聲音帶著顫。

“怎麼了?老頭子欺負你了?”關越眼底帶著玩味地笑,手指握在時棲的下巴上,“跟我說說,怎麼欺負的?”

【救命,關少這股子紈絝二代的味兒實在是太衝了。】

【不愧是本色出演啊。】

【所以昨天晚上是在調戲小媽嗎?這不是在走廊嗎?怎麼跑後花園去了?】

【媽耶,老婆的皮膚好白好薄,怎麼感覺這麼輕輕一掐就紅了。】

【其他地方也這樣嗎嘿嘿嘿】

“嘖。”關越鬆了手,“皮這麼嫩。”

“大少爺……”時棲睫毛一顫,那點淚珠要落不落地墜在眼角上,“你不要取笑我了。”

“取笑?你勾搭我爹做我小媽的時候怎麼不覺得讓人取笑,我給你砸花籃的時候怎麼不覺得讓人取笑?”

關越的目光從時棲自上而下掃了一圈,像是要把人扒光似的:“老頭子你知道剛從樓上下來就往我懷裡鑽嗎?”

【臥槽,關少這台詞可以啊。】

【搞得我好想打他。】

【關少居然能記得住這麼多台詞,太不容易了。】

【關少:?我隻是不認識一個繁體字不是失了智?】

“你明明知道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你還……”時棲吸吸鼻子,看起來跟要哭了一樣。

他深知男人是不能慣的,尤其是這種見慣了曲意逢迎的富家少爺,於是後半句沒說完,便黯然地一垂眸,“算了。”

“你讓開。”時棲埋頭就要走,可是走廊那麼寬,他卻非要從關越身邊的那一小塊區域過去,“我要回房間了。”

可惜大少爺注意不到這些細節,他隻看到到手的獵物要飛,當即邁了一步擋住時棲的去路:“回房間做什麼?”

“讓開,”時棲推了他一把,一用力,胸口的布料跟著滑落,他有些難堪地抬手擋了擋,“我要去換衣服。”

“換衣服?你房間的所有衣服都是老頭子一手挑的,”關越漫不經心地朝著他身上望了一眼,“你猜猜他之前給多少個像你一樣的姨太太穿過一模一樣的?”

時棲像是被嚇到了,兔子似的後退了一步,連眼眶也紅紅的,一副惹人憐惜的樣子:“那我去找許管家。”

“找他?”關越又擋了一步,“一樓可都是為了你成親來來往往送貨的人,你確定要穿成這樣下去?”

他俯身湊在他的耳邊:“小媽……”

時棲縮著身子往後退了一步。

“不喜歡我爹,那你進這個家是為了什麼呢?”

“喜歡之前送你的玫瑰嗎?”

“還是茉莉?”

“或者是百合?”

關越每說一句便往前逼近一步,時棲跟著往後退,走廊的儘頭是一個小露台,時棲的脊背抵在欄杆上,欄杆後面便是花園。

民國的小洋樓本來就不高,露台做得也低,時棲單薄的身體靠在那,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樣子。

“原來是鬱金香。”關越朝他身後望了一眼。

“早說啊,這個花園遲早是我的,”關越伸手去碰時棲的臉,“你求求我,我也能送你的,小媽。”

“大少爺!”時棲偏過頭,臉上帶著點慍怒,“我畢竟還是你爹未過門的……”

“彆在這個時候提他。”

關越一條腿強行擠入時棲兩腿之間,俯身貼著他的耳垂:“求我,小媽。”

“我能送你鬱金香,也能帶你換衣服。”

關越掃了眼時棲胸口上淩亂的衣服,臉上的笑堪稱惡劣:“還是說,你想自己跳下去拿?”

他的皮帶隔著薄薄的布料咯著時棲的腹部,時棲紅著眼睛垂下頭,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樣子,可是視線望向的卻是藏在關越腰間的那把匕首。

劇情裡,他應該在現在猛地推關越一把試圖逃走,最後被故意激怒的大少爺拽回懷裡,少爺忙著表白,而他趁機取走了這把刀。

“大少爺!”

時棲語氣慍怒,正要伸手一推,可他那破了一塊的衣袖居然勾在了欄杆上,時棲被帶得猛地向後一步,腰身抵在欄杆尖頭上,往後一仰便翻了下去。

“草!”

袖口嘶啦一聲,關越拉了一把沒拉住,二話沒說跟著往下一跳,拽著時棲的手腕將人按在了懷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臥槽臥槽臥槽!老婆真跳下去了??!!!】

【媽耶這是劇情安排還是意外啊好害怕啊,不會出事吧。】

【草關少居然跟著跳下去了我的天,剛剛那一下簡直男友力爆棚,這要不是鏡頭面前我差點就信了,他平時有這麼靠譜嗎?】

【關少跟著跳?算了那肯定是演得了,就他平時這脾氣。】

“閉眼。”

時棲被按在關越的胸膛裡,隔著薄薄的襯衫,聞到男人身上一點的皮革和麝香的氣息。

好在樓層不是很高,時棲能感覺到他們是在地上滾了兩圈,剛要起身——

“彆動。”

關越將他嚴嚴實實地按在了懷裡:“鬱金香有毒。”

他沒讓時棲粘上壓碎的花液,說完這話,直接抄起時棲的膝窩將人抱了起來,直到來到乾淨的牆壁旁,才將時棲往下一放,俯身去檢查他的腳踝和腰身:“沒受傷吧?”

關越自己那身皮夾克上全是彩色的花汁,像是誰拿塗鴉筆染了個色,頭上還帶著兩條枯草葉子,明明應該覺得很好笑,可是在永遠吊兒郎當的關大少爺身上,卻好似第一次聽到了類似於緊張的語氣。

“應該沒事。”

關越檢查了一遍腳踝,又試著碰了碰時棲剛剛被撞到的腰:“這裡疼嗎?”

見時棲不說話,他才抬起頭來將手一舉:“我這真不是吃你豆腐的意思。”

“怎麼了?嚇傻了?”

關越注視著他的神色,時棲眼中還有點紅,也許是剛剛演戲的時候殘留的,但是在這張漂亮的臉上,看起來跟隻嚇傻了的兔子似的。

關越原本舉起的右手突然向下一放:“好了,看這兒。”

垂下的手指勾出一塊老式懷表來。

那懷表做得精巧,關越手指輕輕一撥,指針便嘀嗒嘀嗒地轉動起來,表盤的中央是一隻雕刻精致的金色飛鳥,時棲盯著秒針噠噠噠地走到六十,分針一變,飛鳥“嘎”地叫了一聲。

時棲微微蹙眉,笑了:“好難聽的鳥叫聲。”

“這是烏鴉嗎?”

“海鷗,”關越瞪了他一眼,“你不是還去西海岸跑過圈嗎,真沒見識。”

“那也沒見過這麼難聽的海鷗。”

時棲踹了他一腳,關越反倒笑了起來:“不害怕了?”

“本來就沒害怕,這點高度,要不是你跟著下來,我自己就站穩了。”

時棲說的是實話。

對於十歲就開始練習翻牆的時少來說,這點高度確實不算什麼,他剛剛不過是有點訝異。

“好好好,我多管閒事。”

關越邊說邊拍著自己身上散落的鬱金香花葉,卻忽略了自己頭頂那兩根草,場面看起來像一個滿頭是包的人低頭去找身上的蚊子一樣滑稽,隻是他這樣子,原本在鏡頭下的那種總是惹人討厭的散漫似乎瞬間消失了。

“真沒事?”關越望了他一眼,“演個戲你這麼賣力做什麼?”

“我這叫敬業。”

“你又不是演員你敬什麼業,”關越說,“再說就算是,你的業也不在這兒。”

時棲笑了:“那我的業在哪?”

關越英挺的眉眼一挑,向他示意手上的懷表。

19:00。

晚上七點。

那隻被時棲說過難看的飛鳥突然張開雙翼,羽毛像是金色的刀刃般扇動起來,分針與時針交錯到一起,懷表裡突然響起了海浪聲,那不是一隻海鷗,而是無數海鷗扇過翅

膀時留下的喧嘩啼鳴,是遷徙的飛鳥為了生命躍過海岸的印記。

“在海的另一側。”關越望著他的眼睛,輕聲道,“Larkar。”

時棲的眼睛一眨,關越卻突然笑了。

他向來是個很聰明的人,有時候其實比時棲還會察言觀色,沒事找事的時候可以讓每一個人難堪,可他若是不想讓一個人尷尬的時候,便能恰到好處地引導話題。

指針轉了一個圈,夾雜著海浪的叫聲止息。

“想要嗎?”

關越將懷表一合,手指正要向前遞:“那我……”

“關少!七七!”

節目組的人終於找了過來:“沒事吧?”

“想要也不給你,破節目組給東西還要付錢,我還要留著繼承家業呢。”

關越眉頭一挑將東西一收,其他人一出現,他幾乎立刻又恢複了那種吊兒郎當的欠打模樣。

確認兩個人都沒有受傷,節目組這才重新進行拍攝。

正好錄到關越的那句話。

“隻是說了一句讓你跳還真跳,”冰冷的懷表從時棲的臉頰滑過,“知不知道要是你這張臉花了,明天就不是婚禮是葬禮了?”

【臥槽,我就說是節目組安排的劇情吧,關少這種人,感覺是對象掉水裡都要先拍個視頻嘲笑一下的】

【對啊對啊,不管是不是劇情總要先安慰一下吧,關少這個人真的……除了活躍氣氛一無是處了。】

【哪有兔子這麼談戀愛的,這麼欺負我老婆,今晚投狼我必投他!】

【推理遊戲,禁製私憤,我還是要看今晚的推凶過程的。】

時棲微微擰眉望向關越。

他想起真心話那天冒雨過來給自己講故事的人……

鏡頭前和鏡頭外,這個人好像是兩個人似的。

當然,時棲本人也是兩種人設,可是和他截然相反的是——

關越並不是在演兔子。

明明有情商卻不討喜,明明有智謀卻故意搞砸,明明想關心卻……

他好像是故意的,刻意的,在對著鏡頭外去扮演一個並不讓人喜歡的角色。

時棲微微垂下眼睛不說話,剛剛哄下去的紅似乎又有點卷土重來的意思,也許是剛剛墜樓那一下讓小戲子也有些害怕,他微微吸了吸鼻子:“好啊,那你讓他殺了我好了。”

“我也不想嫁。”

“我為了你被欺負成這樣,還這麼對我,反正對你來說和你我和那些花花草草有些區彆,死了就死……”

“瞎說什麼!”關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時棲偏著頭不說話。

他那雙眼睛看起來更紅了,明明知道是演的,關越的心臟還是跟著被揪了一下。

“你是為了我?”

“所以不是喜歡鬱金香,是喜歡我嗎?”

“說話?”

關越緊緊逼視他的眼

睛,在察覺到那有些慌亂躲閃的眼神之後,忽然輕輕地笑了一下。

“喜歡不喜歡又有什麼用,()”時棲側著身,並不直接回答他,反正我明天就要嫁給你爹了。?[(()”

“你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大少爺罷了。”

“鬱金香不是你的,玫瑰也不是你的,更何況你還有一個在軍統裡的妹妹……這些東西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又改變不了什麼。”

“怎麼改變不了?”關越說,“我可是他唯一的兒子,他死了,東西自然是我的。”

“可是我已經看過了遺囑了!”

時棲注視著他的眼睛,驟然提高音量:“上面隻有大小姐,沒有你。”

【臥槽,時棲這台詞,該不會是在攛掇大少爺弑父吧?】

【時棲不就是這個人設嗎,剛剛裝得嬌滴滴被脅迫小白兔,現在大少爺一鬆口立刻開始挑撥,真狠。】

【所以時棲隻打算讓關少動手?感覺不止於此。】

“老東西。”關越的神情果然冷了下來。

時棲將自己的手腕掐出紅痕,又將聲音放軟:“還有這裡……就是當時他給我打的。”

“少爺,我明天就……”

“放心吧,”關越冷笑一聲,“等我爹死了,明天的婚禮,就是我娶你。”

關越輕輕地按在時棲的嘴唇上:“交給我。”

他說著,俯身要去吻他。

卻被時棲欲拒還迎地推了推胸口:“彆……彆在這裡。”

“那要在哪裡?”關越抓住他的手腕,語氣帶著惡劣的調笑,“小媽?”

“在……”

時棲一邊貼近他在關越耳邊吹氣,另一邊卻抽走了他腰間的匕首。

“在我房間……好嗎?”

不過對於一個平常用刀的人,時棲似乎並不打算直接拿走,而是手腕一轉,換了一把新的進去。

“你等我收拾一下,八點半。”時棲說。

新的刀子卡進刀鞘,時棲的手被放下。

“八點半。”關越重複。

時棲輕輕一碰,剛剛那隻交握的手心裡,多了一塊圓形的懷表。

隻是他被關越擁著,將懷表和手心一起擋在鏡頭外,以及一句貼在耳邊,溫和到幾不可聞的:“彆哭了。”

隨後,關越微微起身,漫不經心地笑了下,又變成了之前惡劣又欠揍的語氣,手指沿著時棲的腰線上滑:“那……我可以先討點利息嗎?”

“小媽?”

*

“賞花。”

“喝茶。”

兩個人異口異聲地答完了。

偵探有些匪夷所思地望了他們一眼:“所以到底是喝茶還是賞花?”

“邊喝茶邊賞花。”

“邊賞花邊喝茶。”

偵探:“……”

偵探:“你們其實可以統一一下口供再講的。”

“偵探先生,

() ”關越的指骨輕輕點了點,“這好像跟案情沒關係吧?”

“還是說……那個老不死的是在這個時間死了?”

“那也沒關係。”關越說,“那我們也是有目擊證人的。”

“誰?”

順著他的目光,偵探終於看到了另一邊紅著眼睛望向時棲的黎煬。

*

第二日晚上19:00。

這一段的劇情應該是黎煬的三少出門的時候正好撞到抱到一起的大少和戲子。

作為二人奸情的目擊證人。

原本以為隻是個普通的擁抱,可等在房間裡準備出門的黎煬突然收到了調整場地的消息。

“不在走廊了,臨時出了點問題,”工作人員道,“我們現在調整到後花園。”

黎煬皺眉:“出了什麼問題?”

“沒事兒,問題不大,已經檢查過了,沒出什麼事。”

“到時候小黎你就說自己是來後花園采風,剛好也符合人設。”

“花園從噴泉左手邊的那個小門進就行。”

工作人員還要搬設備,讓黎煬自己先下去找位置。

隻是那人指錯了方向,噴泉繞過向左拐,黎煬沒有見到時棲和關越。

而是,顧庭柯和……莫筱。

身為總導演,黎煬也不過是在進入節目身份選擇的時候見過莫筱一面,可是二人卻像是已經熟識了一樣,正邊散步邊交談著。

“采訪的事已經弄好了。”是莫筱的聲音。

“謝謝。”顧庭柯道,“節目結束之後,追加的投資會打到你的賬上。”

“你這麼做……確定不用告訴時棲?”

聽到時棲的名字,黎煬腳步一頓,將自己藏在了柱子後。

可是二人愈來愈遠,黎煬最後隻聽到噴泉的水流聲下,顧庭柯模糊而又冷靜的聲音。

他說:“他沒必要知道。”

水流與距離隔絕了聲音,二人已經繞遠了路,莫筱卻又多問了一句:“那時董呢?”

“如果現在還要先問過時董,”顧庭柯撫了下表帶,目光繾綣,輕輕笑了聲,“那我這七年是為什麼呢?”

*

黎煬繼續往前走。

他想起桌上的柑橘糖,想起沈聽澤和關越回來時突然難看的臉,想起第二晚過後,顧庭柯莫名其妙熱情起來的態度和猛烈的攻勢。

一直走過噴泉。

走過本該在右手邊的小門。

走過大片被壓倒的鬱金香。

走到紅牆之下兩道交纏的身影旁。

*

“他看到了你們在後花園裡喝著茶賞花,”偵探說,“然後呢?”

時棲微微笑了下:“然後我就跟他走了啊。”

“跟他走?三少?”

“對,”時棲說,“我答應了他,要給他當模特畫畫的。”

“你給他當模特畫畫?昨晚?”

時棲微一點頭。

“幾點?”

“七點半到九點左右吧。”

偵探再次看了眼法醫鑒定的死亡時間:“你確定?”

時棲看了眼牆上的時鐘:“確定。”

“那你呢?”

偵探轉向了旁邊眼眶通紅一言不發的黎煬——

“你來說說,你的時間線裡,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