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1)

顧庭柯找到時棲的時候,他正蹲在湖畔山林的濱水花境旁,雙手放在前側,肩膀一抖一抖地,看起來像抱膝哭了一樣。

顧庭柯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雖然知道這大概率不可能,腳步卻明顯變快了。

離近了才發現——時棲是在給一株植物鬆土。

他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根斷裂的樹枝,手上刨得很是仔細,卻在聽到腳步聲的下一秒便將東西一扔,睫毛急速顫了兩下,這才睜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望向來人。

不怪誰都喜歡給他送兔子。

真的很像。

雖然這人其實是隻誰都能算計的狐狸。

“攝像沒跟過來。”

身為最大的讚助商之一,顧庭柯的權限不僅包括在人山人海的十一包個湖,甚至可以讓萬眾期待的直播間四宮格裡直接黑屏一個。

“哦,”得知這個消息,時棲的眼淚收得比誰都快,那雙漂亮眼睛換成了彎起的弧度,“那你早說啊,嚇我一跳。”

來的人是顧庭柯,時棲心裡明顯放鬆了很多,連身也沒起,繼續給剛剛那株植物修剪雜枝。

他好像確實換了件乾淨的襯衫,眉眼低垂的樣子溫柔又認真,時棲將多餘的葉片一個一個地拔下來,又仔仔細細地放在手心。

顧庭柯垂眼看了他一會兒L,也跟著蹲下來,聲音溫和:“這是什麼?”

“甜櫻桃啊,”時棲笑起來,他見到植物會一種彆樣的生動,好像拿到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子,“我的畢設!”

在英國聽到時棲的專業選擇的時候,顧庭柯心裡是有過訝異的,但是後來一想,那是時棲。

那是時棲的話……好似什麼都不奇怪了。

顧庭柯想起他是什麼時候見過時棲那樣的笑了——

在他穿著昂貴的西服像個精致擺件一樣端坐在琴房的時候,家裡的窗戶突然——砰!

好像有什麼撞到了上面。

“草,這裡以前有玻璃嗎?”

全景窗前露出一隻少年的腦袋,稚氣的眉目裡已經依稀可見日後令人驚豔的雛形,隻是還要莽撞與肆意許多——少年揉了揉自己磕到的額頭,面上還帶著兩點緋紅,似乎是喝了點酒。

“顧庭柯?”

那雙鹿眼眨了眨,很勉強地辨認出輪廓,後知後覺道:“……又翻錯牆了。”

他站在原地迷糊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從顧庭柯的陽台走到自己房間需要幾步,呆愣愣的樣子很像隻迷路的雀鳥。

直到手裡的電話響起來,少年的語氣立刻變了,原本乖巧可愛的面容瞬間張揚又暴躁:“葉瀟你個傻逼,你是不是想報複我前兩天卡丁車贏了你!你他媽又給我指錯路了!”

小鳥全身的毛都好像炸了起來,少年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往前走,似乎打算重新從原位翻回去,隻是走了一半,他忽然又回頭望了一眼——

顧庭柯還保持著他剛剛進入時的那個姿勢坐得端端正正,隻是按在

琴鍵上的手指停了下來,像隻被擺在家具模型裡的定格小人。

“嘖,”少年微微挑了下眉,忽然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兩隻金燦燦的橘子來,朝著顧庭柯眨了下眼,“嗨!”

“彆彈了,不悶嗎?”

“顧庭柯,”少年叫他名字,眉眼彎彎,笑容遠比金色還要耀眼燦爛:“請你吃橘子,要不要嘛?”

*

所以,顧庭柯想,如果是時棲的話,這就一點也不值得訝異了。

因為他就是這種人,上一秒喝得爛醉,下一秒翻牆磕到腦袋,明明叫聲管家傭人就能解決的問題,他卻對這些新奇的小事樂此不疲。

再下一秒,他能笑盈盈地給自己已經許久沒有說過話的鄰居遞橘子。

所以……如果是時棲的話。

他可以剛剛在賽場上張揚肆意,又可以在比賽結束丟下一個重磅炸彈讓眾人倉皇尋找時,自己在這裡……給一株櫻桃苗鬆土。

複雜而又迷人,好像是越綻放越令人沉醉的一朵花,你永遠在期待他明天又會是什麼樣子。

但有時候,卻又簡單得過分。

時棲其實挺好找的。

哪邊植物最茂盛最漂亮,順著尋就是了。

當初的少年已經長成了造物主都要驚歎的模樣,時棲的旁邊是秋日裡依然鬱鬱蔥蔥的炫藍鼠尾草和三角梅,連植物都格外偏愛他。

“畢設?”顧庭柯跟著勾了下唇,剪裁昂貴的西褲瞬間起了褶皺,但他好似混不在意,隻是望著時棲,“我還以為你的畢設會是柑橘。”

“這個不是家裡花盆就能種,太簡單了才沒有挑戰性。”

時棲掐完枝,又把剩下的葉片重新埋進土裡,得意地衝他揚了揚下巴:“甜櫻桃,可是海市為數不多能夠種植結果的櫻桃品種之一。”

“即便這樣,維護起來也是相當麻煩啦!”

那為什麼一定要選這個課題呢?

如果沒記錯的話,顧庭柯想……時棲媽媽還在的時候,院子裡是有一棵櫻桃樹的,隻是最終也沒有結果,葉馥晚已經不在了。

但是時棲現在笑得很開心,所以顧庭柯沒有再聊這個話題:“你今天好像很高興?”

“嗯。”時棲點了下頭。

那就好,顧庭柯在心裡說。

“你知道嗎?我退役的時候他們都說Larka是最好的防守者,因為我總是能預判他們每一個人的走位,一旦超越便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反撲。”

“但是我的教練告訴我,這其實意味著我很被動,我總是在等待而非創造機會,但是今天我……”

時棲少有這麼認真的時候。

顧庭柯一瞬間想起時棲在賽場上的樣子,想起他在倫敦潮濕的傍晚裡一遍一遍刷過的那些比賽視頻——少年戴著頭盔,尼龍賽車服緊貼在他的身上,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姿態桀驁地望著前方。

生動的,漂亮的,好似一隻飛馳的海鳥。

也許是因為顧庭柯有點愣神,時棲突然停了下來:“你應該知道Larka……吧?()”

知道,⒇()⒇[()”顧庭柯點了下頭,幾乎沒有思索就道,“四年前北美極地方程賽的冠軍——雲雀。”

“哦。”

時棲應了一聲,可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是拍拍手起身往樹旁一靠,新起了一個話題:“你做娛樂公司的話,要簽人嗎?”

“要簽。”

“哦。”時棲又點頭。

之前的相聚不是在顧家的宴會就是在時家,時棲忽然發現,他和顧庭柯之間……其實共同話題是少得可憐的。

顧庭柯不像是會對賽車感興趣的樣子,對於一個從小就開始拿SIC的人來說,極地方程賽大概是不務正業的獎項。

“雖然是你自己的失誤……但是你今天算你又幫了我一次吧。”

“我現在被我爸淨身出戶的了,恐怕也送不起禮給你。”

時棲眨了下眼睛:“要不你簽我給你打兩天工?”

“簽你?”

“嗯哼,”時棲彎了下唇角,原來懶散靠在樹上的身體端正一站,一瞬間又恢複了剛剛在眾人面前那副乖巧柔軟的樣子,“我演技難道不好嗎?”

時棲直勾勾地望向他,眸中好像帶著水汽:“顧總?”

即便是從小相識,顧庭柯也不得不承認,他現在的模樣……實在是很勾人。

這好像是時棲與生俱來的一種能力,他總是有本事把每句話說得動聽又曖昧,讓每個人都開心。

可是你要是真的死心塌地地踏進了狐狸設下的迷障裡,怕是立刻就會成為被拋棄的獵物。

顧庭柯眼眸微深,面上卻隻是低笑了一聲:“你想進娛樂圈?”

“我……”

“所以,”顧庭柯往前踏了一步,“你來這裡,是為了這個嗎?”

他的眸子鷹隼般望過來,像是試圖穿破那乖巧的假面望見當初的少年的痕跡,顧庭柯微微俯身:“七七?”

時棲被迫後退了一步,脊背抵上了高大的水杉。

他的笑容散了一點,不過很快,眉眼便更深地彎起來:“我現在不就是在演戲?”

“我剛剛表現不好嗎?”時棲嗤笑了一聲,也喚他,“顧總。”

他的話聽起來漫不經心,好像往人群裡丟個重磅炸彈對他來說是件再隨意不過的事情。

至於沈聽澤的態度,關越的試探,黎煬的偏執……

時棲寧可講一株甜櫻桃的培育也不會說起他們。

多情又無情的樣子。

顧庭柯不喜歡他這樣笑。

好像把自己心裡鑄上一層一層的壁壘,卻從不期待有人能敲碎它。

內裡千瘡百孔,可他永遠隻用最花團錦簇的一層示人——時棲和沈聽澤聊花茶,和黎煬聊雲景路的包子,和他聊公司與宣傳……

每一個都是他們喜歡的,最適合的話題。

可是他從來不說自己喜歡聊什麼。

“為什麼不直接說你是Larka?”顧庭柯定定望著他——那張在賽場上肆意漂亮的臉,開著領口的襯衫,和額前濕潤的發。

讚美對他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顧庭柯還是道:“你剛剛的表現,很……驚豔,會有很多人喜歡。”

時棲的手掌按進粗糙的樹乾,幾乎是有些倉皇地移開了視線。

但顧庭柯並沒有這麼放過他:“如果我說我可以簽你……”

“不管你是時少是七七還是Larka,”顧庭柯依然望著他——時棲偏離的視線,急促的呼吸,和因此而裸露出的,被他人指腹碰過的側頸,“你都可以去拍戲。”

顧庭柯眼眸深深,他問:“你會同意嗎?”

有那麼一瞬間……時棲竟然產生了一個好笑的錯覺。

他覺得顧庭柯在說——

你願意現在跟我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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