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地方。”老君主多麼高瞻遠矚,卻未算到在他百年之後,他的兒子們親自將戰火燒到了額遠都城。
阿勒楚的戰馬帶著他,星月璀璨,天地交映出罕見的金黃,像他兒時做過的夢。他的白馬不知疲倦,偶爾停下朝天嘶吼一聲,又低頭噴鼻發出噗噗聲。阿勒楚摸著它的馬頭對它說:“夥計,你陪我戰了這許多年,累了吧?”
戰馬搖頭,鬃毛蕩出水波紋,月光下發出狡黠的光。仰起頭用鼻子碰了碰阿勒楚的臉,像有話要傾訴。
“打完仗再說!”阿勒楚對它說:“打完仗以後,你就是我的小月亮的良駒了!”說到女兒,阿勒楚突然想起葉華裳。心神一晃,也僅僅是一晃。男兒當成霸業,兒女情長不過過眼雲煙!何況他將迎娶的新妻子,是草原上最亮的明珠,手握韃靼最精銳的部隊,阿勒楚稱雄天下的心在不停地燃燒,燃燒,直燒到眼前的草似乎都著了起來。
不,不是他的雄心在燒,是前面真的著火了!
他看到深夜之中的濃煙大火,順著風向朝他奔湧而來。阿勒楚此生第一次看到,火是會奔湧的。他久經沙場的戰馬嘶鳴起來,阿勒楚勒緊韁繩,謹慎盯著前方。他意識到他過不去了,那火徹底阻隔了他去往都城的路,帶著勢必要燒死他的氣勢,向他蔓延。
戰士們並未當回事,君主故去,兒子們爭權,這草原上不知燒了多少大火了,隻消等一等火自然會滅。隻有阿勒楚看出了不對,那火是為燒他的,有人早暗中做好了準備!他調轉馬頭,大喊一聲:“撤退!”
撤到哪裡去呢?再向前二十裡,就到了母親河,火不渡河,火渡不了河。阿勒楚的馬沒命地跑,前方不知何時有了圍兵,將他們圍在火海。戰神阿勒楚背腹受敵,然而他是不怕的!他舉起手中的大刀,大喊一聲率先衝了上去!
這於阿勒楚而言是生死一役,那廢物兄弟的手下不知何時變得這樣能打,將阿勒楚圍在這火原之中,勢必要將他焚燒了!阿勒楚仿佛看到大火將自己燒成灰燼,那夜空中的繁星一一滅去,天要亮了嗎?天要亮了嗎?
他一頭栽倒在地,草原颶風呼呼地吹著他臉龐,戰馬在一旁不停地跑圈,他試圖睜開眼,但周遭一片漆黑。那樣黑,什麼都看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阿勒楚察覺到他的臉上有水滴落下,緊接著是一方涼涼的帕子,他睜開眼,看到了他的茶倫。小月亮茶倫看到他睜開眼,就撲到他身上喜極而泣。
“茶倫…”阿勒楚費力出聲,他的喉嚨被燙傷了,聲音沙啞。一隻手將茶倫從他身上拉走,緊接著人坐到了他的面前。是葉華裳。
“你救了我?”阿勒楚問。
葉華裳不言不語,拉著阿勒楚的手貼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那下面,是阿勒楚的骨肉。她看著阿勒楚,再看看外面。草原上下起了大雨,火被澆滅了。阿勒楚複生但被七王爺打敗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草原,就連吃草的羊都被蓋上了新的印章。
山上的郡主仍會下山,隻是這一次嫁的人,不是阿勒楚了。而每一個牧民的家裡都被送來了一張畫像,阿勒楚被通緝了。
這些事葉華裳都沒對阿勒楚說,是阿勒楚的貼身護衛講給他聽的。在這樣的時刻,葉華裳的話越少,越不會出錯。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向額遠河岸逃亡的路上,葉華裳看到阿勒楚眼中關於王侯將相的夢遠去了,他的目光甚至有了平和。他對葉華裳說:“這樣也好,守著額遠河,守著我們的額遠河。我就在那出生的。”
葉華裳點頭,上前抱住了阿勒楚。她話很少,但這一次她在他懷中哭了。葉華裳說不清自己的淚水究竟是為什麼而流,她與阿勒楚鬥了這麼多年,在塵埃將落之時,對他生出了憐憫,也對自己生出了憐憫。可那憐憫之心轉瞬即逝,她擦乾淚水,仰起頭看著阿勒楚。
“額遠河回不去了阿勒楚。”葉華裳說。
“為何?”
因為他們要圍剿額遠河,將你一網打儘。葉華裳沒有說這句話,她知道阿勒楚的貼身護衛會跟他說的。
阿勒楚和他的三十萬大軍要麼戰死,要麼尋求生路。可他看起來已經沒有生路了。
與此同時,與韃靼新君主有了君子之約的穀為先快馬加鞭回到額遠河對岸,並派人向阿勒楚送來了一封請柬,他想與阿勒楚燕琢城相見。
阿勒楚同意了。
阿勒楚對燕琢城有著很深的情感,當他的軍馬沒有毀掉燕琢城以前,他曾多次喬裝到過那裡。他喜歡燕琢城,倘若碰到一個三月好天氣,鶯鶯燕燕、熱鬨非常。他那時就想:我此生要做這座城的城主。
他帶著妻女橫渡額遠河,來到了燕琢城,這裡一改死氣沉沉的模樣,像春天裡被石頭壓住的那株野草,拚命頂開石頭,想來到這世道裡看上一看。
他們坐在碼頭邊的茶樓裡,沒記錯的話,這是當年白棲嶺開的那家茶樓。葉華裳坐在那裡,看著眼前的風物,故鄉的一切:她孩提時、少女時,提著裙擺走過燕琢城的阡陌小巷。如今,已物是人非了。
她沒有聽穀為先和阿勒楚的交談,葉華裳懂適時的退出,也懂阿勒楚想要的身為男人的最後的顏面。她拉著茶倫走向碼頭,找了個僻靜之處曬太陽。
茶倫問她:“父親往後就住在這裡了嗎?”
葉華裳點頭,又搖頭。
小小的茶倫不懂,她很困惑,她不願住在這裡。她罕見地對葉華裳發起了脾氣:“我不要住在這裡,我要回去!我要見我的小狼、我的羊,我要在草場上騎馬射箭!”
“我們跟隨你的父親,他去哪,我們就去哪。”葉華裳抱緊茶倫安慰,她知曉到了此刻,她許是那世上最不稱職的母親了!茶倫原本會成為韃靼最尊貴的公主,她可以傲視世間的一切,無論她去哪,彆人都要敬畏她。可是因為自己,茶倫失去了這樣的人生。
葉華裳心如刀絞,她這一生做過許多的選擇,從沒有哪一次是甘之如飴的。她落了淚,握著茶倫的手,哽咽地說道:“茶倫,茶倫,你看,這裡人好多呀!”
茶倫好像意識到什麼似的,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她知道她或許再也見不到她的小狼、小羊、小馬了,她再也不能無憂無慮在草原上奔跑了,她或許要身處這摩肩擦踵的人潮中,失去自己的名字了!
小小的茶倫,趴在母親懷裡,她想怪些什麼,可是她太小了,她什麼都不懂,也不知該怪誰。
那家茶樓裡走出了兩個男人,他們都看著葉華裳。穀為先點點頭,葉華裳心中那口氣長長地暗暗地呼了出來。而阿勒楚,他眼中的光,滅了。
當日,阿勒楚攜自己三十萬大軍投誠了穀家軍的消息從燕琢城傳了出去。這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