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抱頭鼠竄, 跑到無人的地界兒, 找一塊破石頭,在牆上隨意塗畫。仔細一看,畫的似乎毫無章法。待塗抹過了,抬頭看看雪天,抄著手用衣袖擦把鼻涕、跑了。頭頂肩上都是雪,嘴唇上頭也掛上了霜,像個小野人。這小野人在這大雪天裡,跑向城裡那個破廟。破廟裡住了好些要飯的,有幾個比小阿宋大些的窩在一起,也都一樣臟、一樣的小心翼翼,見阿宋回來了,就挪了個位置給她。
有人問阿宋:“討到吃的了嗎?”
“討到了。”
“討多少?”
“吃飽了,還剩一些。”
一個頭發蓬亂花白的老人家正坐在那,仔細看,那襤褸破衣蓋著的下半身,兩條腿齊齊截去了。這世道缺胳膊少腿的人並不罕見,是以他也並不可怖。
阿宋從腰間拿出半個饃遞給他:“阿爺,吃。”
老人家放下針線,接過那個饃,吃了。吃著吃著問阿宋:“今天是什麼日子?”
一邊有另一個叫花子搶先答道:“臘月初八。”
“臘月初八。”老人家這樣念一句,而後看向門外的雪天道:“迎貴客嘍!”
小叫花子們突然開心起來,喊著“迎貴客嘍”,跑出門去,在破廟的院子裡玩起了雪。阿宋也一起玩,攥個大雪球丟出去,皴裂的臉紅撲撲的。玩夠了就跟著其餘叫花子去城門口,說這一日要放粥。
把木碗放進破布袋子裡,斜挎在肩上就出發了。街上四面八方湧出一些人來,都奔著城門去了。京城的東城門,倒是一塊神奇的地方,午時砍頭、申時放粥都在這,外邦人不許過東門,許是怕這東門戾氣太重,又或是怕彆外邦人看到這早已破敗的京城。
“阿宋,你那邊排著。我這邊排著。”講話的姑娘叫燕一,比阿宋大些、個頭高些。
阿宋點頭站在隊尾,逢這樣的光景人就要萎靡些,小小年紀沒有天真,帶著些老態。
打東城門進來幾個姑娘,有一人高束發,隆冬裡露出光潔的額頭,著一身利落的行裝,濃眉大眼,頗帶一些英氣;有一人著一身獸皮,披散頭發,見人先立眼,帶一身俠氣;還有一人,年紀小些身量亦小些,朱釵華麗,逢人先頷首,帶一身媚氣。
幾人走到放粥的隊伍前站定,帶著幾分好奇看了片刻,英氣的女子下巴一抬,那俠女就意會,上前揪著阿宋的耳朵將她揪了出來。阿宋嗷嗷叫了兩聲,大喊:“擰掉了!耳朵擰掉了!饒命!”
幾人見她這副德行,都笑了,英氣的女子對阿宋說:“問你話好好答,答好了賞你。”
“是,是。”阿宋點頭哈腰。
“這每日都放粥嗎?若我們也想喝粥,能領嗎?”
“幾位姐姐就不必湊熱鬨了吧,待會兒要打架的。”阿宋看向隊伍,似是有些心急:“再不去就沒了,您快些問罷!”
“這城裡最有名的裁縫鋪子在哪?”
阿宋手一指:“那頭。”
英氣的女子就從腰間拿出一塊碎銀子丟到阿宋手裡:“拿去!”
阿宋千恩萬謝,一回頭,果然打起來了。想喝朝廷的粥,那也是要有些本領的,身體不好的被壯年擠了出來,壯年又被潑辣的婦人撓花了臉,為了口吃的大打出手。但無論怎樣打,那吃飯的家夥是都不會丟。放粥的官差也不阻攔,權當熱鬨看,打的厲害的時候,他們縮著脖子站在那笑了起來。
小叫花子們個頭小,趁亂從縫隙鑽到前面去,討到了一碗粥後轉身就跑,阿宋跑得尤其穩,那粥愣是沒撒出一點來,邊跑邊對那幾個女子喊:“我們住廟裡,有差事您吩咐著!”
那英氣的女子笑了聲,恰逢此時有人打到她面前來,她拎著那穿著光鮮的人衣領子將人扔了出去,頭也不回走了。再仔細端詳,這女子的臉如北地的霜花,頗帶著點不同的風骨,但從前眉目之間的頑劣偶爾還閃那麼一下。
是花兒來了!
光陰如白駒過隙,三年好像忽然而已。遙遠的北地戰事沒打垮眼前人,反而教她愈發蓬□□來,即便在這繁城裡,也能顯出獨特。
從未出現過的外鄉女子,一下就惹了人眼,不時有人從鋪子裡探出頭看一眼,揣測是哪戶的小姐看起來這樣不好惹。
“看什麼看!”柳枝凶一句,抬手就丟一塊石子,正中那不懷好意的人臉上,後者捂著眼哎呦呦叫出聲,讓她們在那等著!
等著便等著,誰怕!三個姑娘站在那,柳枝對那人勾手:“等你呢!來啊!”
她這樣,彆人反倒不敢造次,生怕惹到了哪位官老爺,隻能吃個啞巴虧。嫵媚的燕好掩唇而笑:“姐姐,你又嚇人。”
“餓了!”柳枝哼一聲,徑直走進這家飯莊,將手中的劍拍在桌上,砰一聲,嚇人一跳。她見旁人縮了一下脖子,就嘲諷道:“京城的人怎的都這般畏首畏尾,好生教人失望!”
“你這姑娘講話忒不客氣!”有人指責她,見她一眼瞪過去,就住了嘴。
柳枝見狀又道:“老頭兒,我問你,這飯莊姓什麼?”
“自然姓白。”
“哪個白?”
“白二爺的白!”
柳枝嗤笑一聲:“白二爺算老幾!還不是一個縮頭烏龜!”
“你這姑娘,這樣講話可是要遭打的,誰人不知,這京城裡做不好惹的人就是白二爺。你初來乍到,還是小心為好。”
花兒坐在那盯著那點菜的木牌子,不理會彆人的話,伸手指了幾個:“那幾個,上菜!”
“飯量不小,彆人挨餓,你們可不興剩飯的!”
“彆人挨餓,您怎的不把飯端出去賞了?”柳枝歪著脖子嗆他,終於讓老頭住了嘴。
上菜之時小二對花兒三人道:“咱們白家飯莊,在京城共有四家,東南西北各一家。甭管您住在哪家客棧,到飯莊都不遠。”
“你倒是會做生意。”燕好在一邊誇他,嬌滴滴問他:“那我問你,這京城裡哪個茶樓的茶最好?”
“自然也是白家茶樓。”
“這也是白家,那也是白家,怎地?京城被白家霸占了?”
“諸位有所不知,白二爺這兩年在京城可謂風頭正勁。”
“就連皇上都不知賞了多少美嬌娘到二爺府上。”
“你們京城人可真愛嚼舌根子!”柳枝嗤一聲,命小二快快上菜。
花兒心道:風頭正勁可謂是白二爺真面目,那白二爺何時風頭不勁了?骨頭先端上來,她餓極,拿起一塊就啃,絲毫不扭捏,倒比一個堂堂男子漢還要坦蕩。彆人看她吃相,忍不住問她:“習武之人吧?來京城做什麼?”
“擺擂台。”花兒將啃完的骨頭丟到桌子上,眼掃上一圈,問飯莊裡的人:“可有人想先與我打一局?”
“不打不打。”
“不打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