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探出頭來,透過樹葉看到站在下面的白棲嶺,“呀”了一聲:“裝神弄鬼!”順手搖了下樹枝,大滴大滴的雨就落到了白棲嶺頭上、身上,霎那間就濕了一片。她見狀咯咯笑出聲來,覺得這一日與白二爺的較量又勝一籌。
白棲嶺指著那樹:“信不信我砍了它!”
“那你砍!”
花兒撥開樹枝,露出整張臉向下看,看到白棲嶺又是那副凶神惡煞模樣,就對他咧嘴:“白老二又要逞凶鬥狠了!”
白棲嶺向遠處看了眼,不得不走了,於是對她說:“我走了。”
“走罷!”
此刻無須多言,他轉身走了,她悄悄從樹上下來,跟在他身後送他。他們都恨自己嘴笨,說不出那山盟海誓的話來,無非就是鬥嘴掐架。可那人兒是在心裡的,儘管沒有那些誓言,但他們卻覺得他們的好事已經辦完了,此生無憾一樣。
白棲嶺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停下片刻,最終義無反顧走向了那幽深黑暗的地下通道,那通向阿勒楚大營的路。
花兒歎了口氣,又轉身向回走。
大部隊已經開拔,穀為先也已披掛完畢。花兒等三千餘名戰士被留下看守流金河,眼下這流金河是最安全的地方,卻也是穀家軍最終的退路。
花兒跟著大部隊,看他們浩浩蕩蕩進了地下通道,去偷襲阿勒楚的大營和草場,就覺得這打仗一事她遠沒有參悟透徹。她那時還未經曆過這樣的取舍,隻當那是一次普通的進攻。
她在流沙河等到第二天,潮水終於退了,她想起被困在外面的柳枝,於是穿戴好就去找她們。那叫“燕好”的小姑娘的眼睛總在她頭腦裡轉啊轉,不知為何,總讓她想起她從前的樣子。
出了通道,再走一段,果然遇到了柳枝。
柳枝十分聰明,她不敢輕易將人帶進去,不敢把流金鹽河展現給任何一個人看,隻得站在那空等著。
“或許你該去看看。”柳枝說道。
花兒聞言隨她走,狼頭山地貌奇特,逢巨石轉彎,柳暗花明,再走一段,就到了一個洞口。
“裡頭是什麼?”花兒問。
“燕好,很多燕好。”柳枝道。
花兒隻當那“燕好”是一個人的名字,卻不成想是那許多人的名字,她著實好奇,試探著走進了那個山洞。
那是她此生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天,那山洞裡坐著二十餘個瘦小的、警覺的、驚恐的小姑娘。當她們聽到有響動,就擠做一團,有個彆幾個拿起手邊的石頭,準備隨時搏鬥一場。
花兒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們,這些從燕琢城裡逃出的女子,為了避免一場殺戮或羞辱,跑進了深山裡。她們早已害怕亂世的生活,寧願在山中喂野獸,也不肯再出去。
她們舍棄了原本的賤名,給自己起名“燕好”,“燕好一”、“燕好二”…並約定若最終失散,將以此名相認。
花兒蹲在那,看那些小姑娘們,如當日的她一般,被嚇到了、傷心了。
“怎麼辦?”柳枝問她。
“眼下良清和霍靈山要打仗,是無論如何不能送她們出去的,很危險。”可花兒也不敢貿然將她們帶進流金鹽河,她還有一點警覺,生怕因著自己的一時衝動而毀了穀家軍最後的出路。
可那些小姑娘那樣可憐,在這野獸橫行的山中是活不過三日的。
“我們留下。”決定是在一瞬間做下的,去征戰是為救百姓於水火,現在百姓就在眼前。
柳枝在一邊點頭,“燕好”們相擁而泣。
花兒一旦下了決定,就十分篤定,她要留在這裡,保護這些“燕好”們,於是請柳枝回去送信,並讓她帶出一隻老虎來。
至此,在流金鹽河邊舉杯邀明月的他們,在這一日散了。花兒坐在洞口,看著小雨初歇後林間的彩虹,心中滿是對故人的惦念,並期待下一次的團圓。
而駐紮在良清城的阿勒楚如願等來了一紙割地文書,良清城是他的了。他站在行宮的門口,放眼那破敗的良清城,心中又湧起巨大的渴望來。父親對他說:目光所及之處,均是他的疆土。他做到了,他的鐵騎將向更深處挺進!
葉華裳站在他身邊沉默不語,她恨極了無用的朝廷,一城又一城地讓,隻為坐穩那無用的寶座,儘享人間奢華之樂。可她面無表情,甚至當阿勒楚攬住她肩膀時,還特意向他靠了靠,故作嬌羞道:“恭喜王爺。”
阿勒楚看著她的虛情假意,卻並不與她計較,他們之間,隔著國恨家仇,永遠無法比肩。隻是此刻踐踏她的尊嚴,令他生出了萬分的雄壯氣概來,天下和她,都要征服!
阿勒楚要在開拔前再體驗一次權利之樂,於是又命人將人從各自家中趕出來,再造一個良清“盛世”。熙來攘往的街上,那些驚恐的目光,令他快意。
“看到了嗎?他們怕我。”阿勒楚對葉華裳道。
“無論是怕是敬,這良清城總歸是王爺的了。”葉華裳輕笑說道。她知曉此刻鬆江府的守軍已經向霍靈山挺進,那被包圍的霍靈山將成為一個巨大的墳墓!她的心滴著血,不知這山間圍剿的殘忍何時會結束,隻是不停念著佛經,期盼天能再降一場又一場大雨,將這人間的路全然堵死!
“我問你,你可認識穀家父子?”阿勒楚突然問她。
“年幼時與他們有過幾面之緣。”
“那你可知,你朝有一位奇商白棲嶺,號稱能造神兵器,能製鹽,在江湖上有神奇傳說。你可認識他?”阿勒楚又問,而他的身體也緩緩轉向葉華裳,一雙眼攫住她視線。
“有所耳聞。”葉華裳含笑看他,嗔問道:“王爺為何這樣問?”
那一日她高熱,儘管在刻意保持清醒,她以為自己保持了全然的清醒,卻還是在那麼一個完全可以忽略的瞬間,囁嚅了一句“白二爺”。阿勒楚是何等人?他聞言不動聲色,知曉葉華裳的心屬於彆人,從而醞釀一場殺機。他命人去查可有“白二爺”這等人,最終得知了那曾在京城和燕琢城攪動風雲的白棲嶺。
阿勒楚心在天下,卻也容不得枕邊人這樣羞辱她,此時微微一笑:“那可是位奇人,改日抓來與王妃助興。”
言罷住嘴,再不肯多說,空留葉華裳一人思索。
而眼前的官道之上,一匹駿馬快馬加鞭而來,到了阿勒楚面前便呈上一封信,阿勒楚拆開看了,冷笑一聲,後又擺手:“出征!”
韃靼大軍,連同鬆江府守軍,在五日之內,便將霍靈山圍死。
而在此前,穀家軍的人已籍由多個契機遁世,此刻的霍靈山上隻剩穀翦帶著一群死士,拚上性命要將這出大戲唱完。
穀翦的馬又在校場上一圈又一圈地跑,大將軍白色的胡須被秋露打濕,掛著晶瑩的水珠。他的馬在地